第261章 商女不知亡國恨(四)
金庭之上,風人推杯換盞熱烈!
此時簫聲驟然轉急,黎桑鳳鈺以右足為軸,輕舒長袖,嬌軀隨之旋轉,且愈轉愈快,忽然從地上翩然飛起!
其餘十七人則圍成一圈,玉手揮舞,數十條藍色綢帶輕揚而出,一時間鼓麵泛起藍色波濤,宛如一片春海!
黎桑鳳鈺淩空飛到那綢帶之上,纖足輕點,衣袂飄飄,宛若淩波仙子!
雨花台下掌聲四起,驚讚之聲不絕於耳!
俄頃,蕭音低落,弦音續彈,十八歌女站成兩排分別從雨花台左右兩側的小花台上徐徐作退。
金庭之上,漠滄皇龍顏大悅,看向身邊的太子,忽然問:“痕兒,父皇為你精心準備的這一切喜歡嗎?”
忽然此言,邱內官心跳頓時漏跳了一拍,惶然看向太子,見之眉頭緊鎖,眼眸低垂,滿臉皆是漠然之色。
明眼的人都看得清楚,因金庭之變,群臣本是無心觀賞始終緊著心弦,但君主看得心花怒放,為了迎合君主,他們自當惺惺作態,表現出一副讚不絕口的樣子。
而太子卻不然,太子始終隻手撐額,雙目緊閉,任憑台上有多麽精彩,卻絲毫不往台上看一眼,如今君主這般問起,隻怕……
問了良久,他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
期盼的眸光徐徐暗下,漠滄皇臉上是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色。
“李太傅!你說!”他驟然龍吟一聲,心中的怒氣如烈焰噴薄而出,“方才那些美人舞得如何啊?”
漠滄無痕眉頭皺得更緊,餘光裏,忽見老師倉皇地跪到了地上,笑逐顏開:“回陛下……老臣覺著甚好!甚好!甚好!”
滿庭白玉蘭開出一片肅殺。
不再視兩旁一眼,漠滄皇冷哼一聲,低沉著聲音命令道:“宣歌女入庭!”
“宣歌女入庭——獻花嘞!”
麵罩之下,他一雙眼睛冰冷到極點,漠滄無痕心中的恨越來越多……
“歌女入庭,獻花嘞!”
聲音傳入雨花宮殿,將人心弦扯得越來越緊。
“趕緊的!趕緊的!天仙子!天仙子!準備好了沒?君主傳令獻花了!”
大太監火急火燎地衝進殿,拉扯著嗓子喊著。
圍了一圈的歌女們徐徐散開,讓出一條道……
一美人天姿國色,豔麗五彩衣裙,傾國傾城。
變裝後的黎桑鳳鈺手捧花籃從人群裏走出,眼神異常平靜……
大太監見一切皆已妥當,正要轉身出殿,不曾想——
“哎喲喂!”
卻與一個驀然闖入的歌女撞了個正著,老眼茫然,氣急敗壞:“眼睛是瞎了不成?”
白餌眼神吝賜,徑直往裏走,神色莫名。
一盞茶前,宮殿一隅。
“待漠滄皇傳喚,爾等八人伴我入庭,花籃一落,屆時,匕首出,狼頭落!”
“好!我們都聽天仙子的!”
恍惚之間,黎桑鳳鈺被她反手拉出人群,很是冒犯,“跟我過來!”
……
“現在不是殺漠滄皇最好的機會!”白餌斬釘截鐵地說。
黎桑鳳鈺忿忿的眼神一抬,朝白餌看了一眼,簡直就是在看笑話。“哦?那你倒是說說,這又是為何呀?”
被她問得一時語塞,白餌頓時不知如何接口。
思緒一晃……
“……我會提前進入廣莫閣,並且登上廣莫閣之頂。”
“你要登上廣莫閣?那裏可都是漠滄皇一早布下的狼衛……”
“離雨花較近的閶闔長廊、明庶長廊太暴露;西北的不周閣、東北的融風閣沒有直達金庭的方式,行動上,太費周章,時間上,太拖遝;廣莫閣與金庭一脈相連,我於廣莫閣自上而下,正好直搗金庭!”
“但是,季青雲說過,那裏的狼衛見首不見尾,見尾不見首,根本沒有蹤跡可尋,你如何應對他們?萬一……萬一暴露了呢?”
“沒有萬一!這是最迅捷最有效的辦法!”
“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歌女登台。屆時我會在廣莫閣上發出暗號……”
方才在雨花台獻舞時,她等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等到將離的暗號,而廣莫閣也沒有發生任何異常,她知道,將離一定是失手了……
見白餌說不出話來,黎桑鳳鈺不再視她一眼,決然離去。
“等等!”白餌回過神叫住她:“時間緊,我來不及和你解釋,但請你相信我,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如今這一幕倒是與小花台上那一幕像極了,黎桑鳳鈺可笑的眼神一折回,“相信你?要我堂堂一國公主,在這生死存亡之際,去信你一市井之女?你簡直是可笑!嗬!你如今這麽做,是因恨我嗎?”
白餌搖了搖頭,有些不解。
“恨我方才在小花台上殘忍地阻止了你,導致你沒能及時衝上台去救你的五妹對嗎?亡國之恨你可以全然不顧,為了你的私人恩怨卻一意孤行!白餌,我以為你同那些賤胚子不同……看來是我看錯你了!嗬嗬!歌女終究是歌女!勾欄瓦舍市井出身!焉知何謂亡國之恨!自古以來,總是如此,歌女永遠改不了下賤!”黎桑鳳鈺恨恨道。
“不是這樣的……”對著那雙已被仇恨逼紅的雙眼,白餌搖了搖頭,心髒隱隱作痛。
丟下一個警告的眼神,黎桑鳳鈺拂袖離去。
不管這究竟是不是最好的機會,她隻知道,這是她最後的機會!是秦淮千千萬萬百姓最後的機會!
“公——”
黎桑鳳鈺以及要同她一起入庭的納蘭紅綃、侍月……八個歌女原本皆聽命於將弄影,但如今將弄影死了,黎桑太子亦無暇顧及她們,她們便成了一盤散沙。
而她們對外麵的情況隻知其表,卻不知其內,若是此時貿然出手,必然會中漠滄皇的圈套!
白餌意識一頓,當即衝了出去……
雨花宮殿外。
“誒誒誒!你幹嘛呢!”
“讓我上去!”
大太監見有人要硬闖,當即遣幾個奴才上前攔住。
“她們入庭,你上去搗什麽亂!未經傳召,私自登台,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太監尖聲警告道。
望著那一排井然有序踩著玉階準備去小花台候場的歌女,白餌心急如焚,大腦一片空白。
掙紮著遙望,人頭攢動,忽見黎桑鳳鈺登台了!
怎麽辦……
跟在隊伍最後麵的納蘭紅綃,遲疑地停下步子,驀然回了頭,朝白餌望了一眼,眉間隱著淡淡的疑惑……
“紅綃!紅綃——”
廣莫閣。
將離站在通往廣莫閣第三層的樓道上,有些茫然。
廣莫閣一層駐紮著上百個精銳,都是漠滄一等一的高手,顯然是潛伏已久,隨時待命的。他憑著偽裝輕鬆混入其中,才得以進入二層。二層與金庭直接相通,是漠滄皇族整頓休憩的地方,那簡直就是龍潭虎穴,但最後卻也被他僥幸通過了。
雖然他順利地躲過了一層和二層的守衛,可是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這裏看起來四麵都是封閉的牆,整個空間裏,隻有一處台階通向上方。可是那上麵都是漠滄狼衛,是絕對不能去的。
他身邊沒有燭火,隻能輕手輕腳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
身後“咯噔”一聲輕響,入口竟然關閉了。
在第三層閣道裏轉了兩圈之後,將離終於確認,這裏好像暫時沒有敵人,也沒有別的出口。
隻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迷宮,這個迷宮冥冥之中隱藏了許多狼衛,他每行動一步,便有可能會暴露,可就是找尋不到。
若是以身作餌,主動引他們出來,是否會快些?
不行……暫時無法確定有多少狼衛,過於冒險了。三層下麵就是金庭還有雨花台,一旦與狼衛廝殺起來,必然會鬧出很大的動靜,到那時,整個雨花台的守衛都會進一步加強,外麵要是殺起來了,他卻隻能與這些狼衛糾纏在一起,要殺漠滄皇就更難了……
此時,隱隱傳入耳邊的弦樂突然之間沒聲了……
他驟然意識到,歌女獻舞結束了!
一個疲憊的念頭,襲上心頭。
他知道,刺殺漠滄皇最好的時機已經錯過了。
“現在想辦法離開,直接轉入第二層,殺入金庭後方,再見機取了漠滄皇的頭顱吧!”
這個想法似乎合情合理,時間上來算,是最快的,比直接引出狼衛的效果要好。
可將離隻遲疑了一個彈指,一聲冷哼後便將這個衝動的想法驅散了。
回想起熾雲殿的時候,當初就是因為自己太衝動,見終極機關再無啟動的可能,便想著直接殺入熾雲殿,結果上了漠滄皇的當,被一群狼衛殺得猝不及防……
“我隻問你一句,夜宴那晚,當熾雲殿中的千麵琉璃、萬象佛光的機關開啟之時,你,和你帶領的數千精銳,在哪?”
“自然是在熾雲殿外的雪中蟄伏著!”
“好!當熾雲殿中激戰大開之時,你,和你的數千精銳為何遲遲不至?”
“退了!本宮告訴你!你違背本宮的命令,擅作主張在前,逼迫、毒害北水南來影響本宮所有的計劃在後,你早已罪不容誅……”
一想到黎桑太子這個人和熾雲殿發生的事,極其複雜的情緒便湧上將離的心頭。
在聚龍城城牆下,黎桑非靖吼向他的那些話,似乎並非完全偏激。可以分辨得出,那是發自內心的真實怒吼。
的確是他先違背了黎桑太子的命令,擅作主張要啟動終極機關,若終極機關真的啟動了,那些被漠滄皇要挾在熾雲殿的黎桑大臣,還有那些僧人、宮人,都會與漠滄皇同歸於盡,或許那些黎桑大臣會名垂千古,但那些無名之輩卻要慘死,史書上不會記下他們的名字,沒有人會知道他們。
不管夾雜著多少或對或錯的心思,那時的黎桑太子或許比他考慮得更清楚……
茫茫黑夜裏,斜靠在牆上的將離,提指捏了捏有些疼痛的額頭……
須臾,思緒一凝,架起步子將耳朵貼到牆上,死寂的瞳孔漸漸閃過一道白光……
鋥亮的刀光於萬千鎏金之中泛起,一柄匕首忽然從花籃之中閃現,她素手一旋,將刀尖逼向近在咫尺的漠滄皇——
不料,眼看刀尖便要刺穿漠滄皇的喉頭,手背卻被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利器擊中——
刺骨的疼痛迫使她鬆開了刀柄——
“哐當!”
伴著一聲清脆的墜地聲,黎桑鳳鈺驟然抬眸,與龍座上的那位對視了一眼——
震怒的狼眼充斥著無盡險惡,猶如一道閃電迸射,一時間,劈穿了她清澈的鳳眸!
“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