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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塵寰,何處是歸

  聚龍城門前,停著一輛馬車,禦馬者是季青雲的隨從阿誠。此時,白餌帶著將離已經趕到,左右相顧,確定安全後,季青雲旋即幫著她將沉甸甸的將離扶上了馬車。


  “阿誠會把你們送出秦淮城門,但出了秦淮城門後,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季青雲說話的語氣漸弱,眼中透著擔心,“白餌,將離他如今身受重傷,你一個人,確定可以嗎?”


  窗子內,白餌平靜的麵容上擠出一絲輕鬆的笑,道:“季大人,您就放心吧!沒事的。”


  季青雲沉默著點了點頭,終究是不忍離別,抬起頭朝她淡淡地說:“我想,你我二人應該還有機會見麵吧!”


  白餌垂了垂眸,長睫掩住許多憂傷,迅疾抬眼,目光不經意間在繁華的街道掃過,半是流連半是蕭然,不禁輕歎:“也許吧!”


  一時間,季青雲忽然說不出話來。


  天空中飄著淡淡的閑雲,晨風漫不經心地吹過,將她發絲吹拂起,將他衣袂吹得澹澹,兩個人都很沉默。


  此時遠處響起了沉重的鍾聲,城中百姓紛紛仰頭循聲而望,議論紛紛:“看來這宮裏頭又有大事要宣告了!”


  她疑惑的目光淡淡收回,看向季青雲,不禁問起:“今日,宮中有什麽事發生嗎?”


  季青雲頓時一愣,神情有些木然。若無一事一笑,告訴她:“呃……無事,無事!估計要頒布什麽新政令吧!”


  “哦。”白餌會意地應了應聲。


  馬車前頭,阿誠回頭催促:“大人,時間不早了,恐亡奴囹圄生變,還是盡快出城吧!”


  絡繹不絕的街道上,二人互道了一聲珍重,就此做了別。


  季青雲目送之中,馬車安全地駛出了城。


  陽光如瀑傾斜人間,將偌大的秦淮越照越亮。


  不久之後,眼看馬車便要出秦淮城門,一聲長嘯憑空而出——


  “將馬車給本宮攔下!”


  聞聲,車內的白餌驟然一驚,掀了轎簾往後看,隻見黎桑鳳鈺攜著一隊士兵正從後麵趕來。


  忽見城門被城下的若幹士兵堵死,阿誠瘋狂將韁繩拉扯住,馬蹄騰空而起,激起遍地塵埃。


  心驚肉跳地問:“白姑娘,現在該怎麽辦!”


  白餌掀簾而出,告之:“你即刻想辦法去通知季大人!”


  “可是你——”阿誠惶恐。


  “快!”白餌神情變得很是嚴肅。


  無可奈何,阿誠隻好將韁繩交到白餌手中,然後跳了馬車。


  身後,黎桑鳳鈺呼聲接連不斷,她兩隻登時瞄準了城門的出口,將韁繩扯得死死的,塵埃渙散,萬象初開,策馬之聲在空中炸開,透著孤注一擲的決然!


  見那馬車要硬闖,黎桑鳳鈺當即發令:“放箭!攔住她!”


  剛走幾步,那馬竟被迫停了下來!


  白餌正糾結著,一抬頭忽見無數羽箭迎麵射來,她當即振臂而起,站在馬鞍上,咬緊牙關不斷揮舞著手中的藏拙。


  此時,黎桑鳳鈺已將馬驅到了城門下,徹底將那馬車攔截。恐羽箭傷及車中之人,她當即揮手,“住手!”


  環顧四周,她與馬車已被黎桑鳳鈺的人包圍,白餌心中忽而一沉。忽聽得黎桑鳳鈺厲聲道:“大膽亡奴!竟敢私自逃獄!這一回!你必死無疑!”


  “我本無罪!何來逃獄一說!公主這麽想要我死,究竟是以權謀私?還是為了掩蓋什麽呢?”白餌恨聲道。


  黎桑鳳鈺頓時惱羞成怒,驟然發令:“都還愣著幹嘛!速將亡奴白餌給本宮拿下!”


  士兵一擁而上,她身姿騰空翻起,旋即飛到了馬車之頂,士兵舉目弗及,紛紛飛起手中的兵器,試圖將她逼下來。


  此時馬忽而受驚,整個馬車開始變得很不穩定。她隻好縱身跳下,與那群士兵交戰起來。


  很快,便用體力不濟,戰鬥力直線下降,身後還有手臂莫名擦過幾道傷痕,教她痛得再也直不起身子。


  日光在她微斜地目光裏一片天旋地轉,她吃力地睜著碩大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一雙雙虎視眈眈的眼睛,越來越無力。


  難道她這一輩子注定逃不開那個囚牢嗎?


  不!

  她厭惡那個地方!極其厭惡!


  她絕對不能再一次回到那裏!

  餘光裏,見黎桑鳳鈺正命人登車欲把將離帶走,她猛地發出一聲咆哮:“別動他——”


  手中的藏拙猛地揚起,幾個箭步之下,勢不可擋,橫空劈出。


  兩個士兵頓時不敢靠近,默默退了下來。


  死到臨頭竟然還敢這般放肆,黎桑鳳鈺徹底被激怒,眼中銳利的鋒芒迎麵而下,“白餌!你敢阻我!”


  她將身靠在馬背上,無力的手使不上勁垂落著,刀尖拖在地麵,無聲地滴著血珠。


  微微喘息了片刻,語調瑟瑟地開口道:“你休想帶走他!”


  “你今日若肯主動將他交出來,本宮可以暫且饒你一命!”黎桑鳳鈺不再視她一眼。


  她是在威脅她,還是在和她交易呢?

  白餌不禁冷笑一聲,道:“今日你若想帶走他,除非我死!”


  “白餌!你以為本宮不敢麽!”黎桑鳳鈺當即怒叱一句。


  她絲毫沒有被她威脅到,越發淡定,越發肆無忌憚,看向黎桑鳳鈺,眼中透露出一絲悲哀,“公主,你確定這就是你想要的麽?你錯了——”


  “本宮沒錯!”


  “你隻是在拿我的性命當作交換他的籌碼!他不是你交易的貨物。”


  “那日聚龍城下他不也是將本宮的性命當做交換你的籌碼嗎?這難道就是他想要的?到頭來,他又得到了什麽呢!”


  “不!他不是!那日他是真心想要救你的!”


  “嗬!真心?白餌,你不覺著自己現在說的話很矛盾麽?”


  “那是因為你是黎桑的公主,他——”


  “夠了!一個違背承諾之人有什麽顏麵在本宮麵前堂而皇之!”


  “我承認,那夜你說的話,我的確沒有轉達給他。但絕不是刻意違背。自那日聚龍城下他與黎桑太子歃血負盟,他便不會再回頭,他心意已決,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麽。”


  “他是何心意與你有何幹係!他的心意豈是你三言兩語便能決定的?你代表不了他!”


  “……好。”她終是語塞,沉著地埋下頭,將身讓開,告訴她:“他此刻就在馬車之中,他是何心意,你問問便知!他的心意若與你一致,我立刻將他交出,絕不阻攔!”


  又是橫手一阻,複言:“若不然,你必須將我二人放出城!”


  ……


  黎桑鳳鈺目光遲緩望向那車簾,心跳頓時跳得飛快,步子緩緩向前,動作有些僵硬……


  見她欲掀簾,白餌神色一緊,抬頭喊道:“他身上有傷,受不得風寒!公主要問什麽便在簾外問吧!他聽得見!”


  她纖纖五指停在空中無力地彎下,白餌的話,倒是順理成章地說服了她不再向前。


  她到底是不敢見他。


  一簾之隔,寒風輕輕吹,撥弄著人的心弦。她語調忽而變得低沉,鬆開口問他:“……將離,本宮不允許你走,本宮——”


  她的話忽然被打斷。


  “公主!你莫要忘了——不管他是不是你的殺手,你是不是他的雇主,他已經如期完成了刺殺漠滄皇的任務!離開,是他的自由!”


  “如果離開是他的自由。”她眸光被風吹閃爍,決然的聲音忽而一頓,“那麽留下,何嚐不是?”


  白餌徹底啞然,沉默地移開了一眼。


  黎桑鳳鈺五指捏得緊緊的,再一次開口:“將離,本宮現在要認命你為本宮的貼身侍衛,所以,本宮要你留下來。將離,你聽清楚了嗎?”


  良久,簾中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見狀,白餌眼神一轉,將身走近馬車,“想必,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吧!公主請回吧!”


  黎桑鳳鈺失心一退,剛剛揚起的手與那簾子錯開,心中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驀然抬頭,見白餌已上馬車,她驟然看向你簾子,喊出:“將離!你回答本宮!你回答本宮啊!”


  白餌握緊韁繩,急切道:“公主莫要失了自己的風度!”


  說罷,趕忙驅馬向前。


  黎桑鳳鈺被迫退到一邊,雙袖無力地垂落,在空中蕩出一片寂寥。


  她不信這個結果,她不信!

  她眸光陡然閃過一道白光,看向了欲出城門的馬車,“這其中定然有詐!攔住她!”


  士兵正要奮起直追,一匹快馬駛來,傳令——


  “都住手!速放歌女與允人出城!”


  隻聽得黎桑鳳鈺反口的聲音驚駭震響,白餌不顧一切地將馬車駛出城外,偶然聽見身後不遠處有馬蹄聲奔來,本想回過頭探個究竟,但因視野所限,並未看清來者。


  後來馬車飛快,她如脫籠之鵠,一往無前,後麵具體發生了些什麽,已然成了過去。


  她終是離開了。


  見聖旨,身邊之人忽然齊齊跪在了地上,黎桑鳳鈺眸光震驚,隻聽得——


  “吾皇有令,速放秦淮歌女白餌與允國殺手將離出城!”


  ……


  朱雀街,剿滅風族人的呼聲不斷。


  “公子快走!”


  大雪覆蓋的街道,一男一女穿著襤褸布衣遮遮掩掩中徑直丟逃出了人群。


  “噁——”


  忽見公子轟然倒在雪地上,鶯鶯急著攙扶:“公子您快起來!後麵仇人就要殺來了!”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氣,已然有些精疲力盡,但一雙眼睛仍舊激動地睜大著,嘴角的笑容蒼白。


  “鶯鶯!方才路邊那些百姓說的話你聽見了嗎!他是仇族人!他是仇族人!他不是我的四弟!我也不是他的二哥!”


  鶯鶯滿臉皆是恨意,實難信,昔日親兄弟,到頭來竟是狼子野心!


  “公子!一切都變了!一切再也回不去了!我們快走!鶯鶯定然帶你逃出這裏!”


  她憤然將公子拉住,下定決心死也要護公子逃出去,不料,公子卻脫離開來,“不!我不走!我要去找他!我與他再也沒了道德人倫的桎梏,他再也沒有顧慮了!對!我要去找他!”


  他說過,因為他是漠滄的太子,他注定不能和他走。但是,他願意為了他留下來,願意留在皇宮守著他。


  他以為如此便能與他廝守一生,後來,他又說,他是他的四弟,他是他的二哥,他二人終究沒有可能。


  如今,他不是他的二哥,他也不是他的四弟,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麽能夠阻隔他們了!


  “公子!即便如此,你們也沒有可能了!”鶯鶯淒然道。


  他心驟一顫,不可置信地問:“為什麽?”


  轟然一聲巨響,無數刀棒猝不及防落下。


  她頎長的身子一拉,死死護在公子身上。


  無盡的咒罵聲中,他驀然聽見……


  “斷袖!非人哉!斷袖!非人哉!斷袖!非人……”


  ……


  後來,他飛馬而下,一襲滾龍袍熠熠生光。


  他跪在雪中,將他緊緊抱在懷裏。


  淚如泉湧。


  “不——”


  鮮血汩汩而出,朦朧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


  [第二卷.雨花驚夢.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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