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上元、墜樓
賈府,紅白交加。
賈府南麵與東麵開門便是繁華的街道,平日裏便格外熱鬧,適逢佳節,此時更是熱鬧非凡,其西麵與北麵,一處毗鄰廣闊的紫薇湖,一處背靠狀元山,兩處地盤皆為私有,通常閑雜人等不可涉足。
故而,此時此刻的賈府,除了正南門和東門掛的是白幡、點的是白色的燈籠,西門與北門,紅綢高掛,紅色的燈籠將每一處陰暗都照得極其亮堂。
南院與東院,設靈堂,做法事,一片死氣沉沉的氣氛,西院與東院,丫鬟、家丁,擺設花堂,忙得不可開交。
簡嘉蘭一襲丫鬟裝束混在花廳裏,她將每一處地方都轉遍了,卻怎麽也沒找到韓世卿的蹤影,耳聽得人群中有一個主事的找到一個小廝,“新姑爺呢?馬上便要拜花堂了!快把新姑爺交到前廳去!”
跟在新姑爺身邊的小廝急得焦頭爛額,“半個時辰前還在北閣樓裝束,這這會兒,我也不知道人去哪了啊!”
“你不是在他身邊跟著嗎?人去哪了你不知道?”
“我這忙前忙後,沒注意啊!我已經找了老半天了!”
“繼續找!要是誤了吉時!小姐怪罪下來,你就等著挨板子吧你!”
簡嘉蘭怔住了,臉色一沉,心想,韓世卿半個時辰前便不見了?這怎麽可能?莫非他真的提前去赴約了!
思及此處,她整個人頓時有些站不穩了,扶在柱子上,心裏亂糟糟的,各種猜測一時間洪水一般湧入腦海。
思前想後,徑直出了花廳,跑到與白餌約定好的傳信的地方。
她站在那裏,舉目望天,等了許久,也不見白餌傳信與她……
這個時候,她更加錯亂了。
“韓世卿究竟去哪了?”抱著兩個手心,原地踱步,心中拿捏不定主意,想要動搖之時,“不行!絕不能回頭!”
就在她下定決心之時,身後聽一男子叫喚——
“哪個院的,站那幹什麽?”
聽見她背立著,冷靜下來,解釋:“東院的!我在這——”
“東院的?老爺的藥好了,人手不夠,你給老爺送去吧!”
“哦,好……”
為了不暴露,她強行應下。
耳聽得男子咳了兩聲,又作催促。
“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去玉珍司端藥啊!”
“好!”
聽見腳步聲遠去,嘉蘭這才回過頭,站在那朝路的盡頭一望,那背影一閃而過,雖是一瞬,卻讓她莫名想起了他……
她不禁拍了拍額頭,心想自己一定是眼花了,為了防止再次被人發現,轉了條道,去了玉珍司。
托著承盤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從玉珍司一出來,她趕忙大肆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裏邊一股極其刺鼻的藥味幾乎要把人逼死。
一邊走一邊盯著承盤裏顏色深重的藥,她不禁想,“這個老爺子究竟得了什麽病,喝的藥這麽奇怪。”
沿著一條小徑一直走,不經意間抬頭看,眼神頓時定格在了西麵的如意台……
如意台修在七層高的西樓上,專門用來中秋望月用的。
見到王大娘的那一刻,她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手中的承盤沒端穩,連帶著碗盞,一起摔在了地上。
“什麽事呀?”
這邊的動靜很快便引起了對麵廊道裏人的注意,想來這藥極貴,若是被人發現怕是要糾纏不清了,索性,順著西麵的小道一鼓作氣跑掉了。
家丁擱下手裏的活,站在明亮的廊道裏,探究的眼神越過一叢低矮的灌木循著發聲的方向望了望,那裏黑漆漆的一片,想來無事,便操起手頭的活,走開了。
晚風一吹,叢叢灌木發出了稀稀疏疏的響聲。
一隻耗子從中躥了出來,舔了舔地麵上靜靜流淌的液體,須臾,滾到草叢裏全身抽搐了兩下,一聲短暫的嗷叫之後,便再無聲息……
踩著樓梯逐層而上,簡嘉蘭可以確定,剛才上西樓的那個人一定是王大娘,想來她與賈府既不沾親,也不帶故,這會兒,怎麽會出現在賈府?更奇怪的是,她一個人爬上那麽高的地方幹什麽?
思前想後,還是先上去看看再說……
七層高的如意台上,甚是寬敞,北麵便是黑魁魁的高山,西麵不遠處便是紅光閃爍的紫薇湖,與遠處的喧鬧想比,此處顯得格外冷寂。
賈玉環頂著笨重卻華麗的鳳冠出現在那,身後托著一襲厚厚的及地長裙,嫁衣如火,美得不可方物。
“施郎?施郎你在哪呀?”
聽一婢子說,施郎約她在如意台相見,想來一定是什麽驚喜,她想都沒想,興高采烈地上來了,可此時在如意台上轉了一圈,卻沒見著人,這是怎麽回事?
賈玉環粉麵含春,一雙眼睛東看看,西瞧瞧,愣是沒找到人,這會兒,有點心急了。
“施郎!馬上便要拜花堂了,咱們快下去吧!不要鬧了好不好?施郎?”
忽聽得身後腳步聲起,賈玉環頓時欣喜若狂,趕忙轉過身去,笑得花枝亂顫:“施郎!”
見到王大娘的那一刻,她臉上的笑容徐徐僵硬,略帶怒意地問:“你這婆子,怎會在此?施郎呢?”
王大娘一襲黑色布衣融在沉鬱的夜色裏,顯得格外肅穆,她盯著對麵的賈玉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聲道:“別找了,他不在這!”
“是你叫婢子把本小姐騙上來的?”賈玉環很快便意識到了什麽。見那婆子忽然笑得陰森,她心中的怒火頓時燒起,“你這婆子!好大的膽子!”
“那賤婦生出來的東西果然毫無教養!”王大娘冷斥一聲,沉默了一下,忽然拔聲道:“你該叫老身一句主母!”
賈玉環霎時頓了頓,盯了那婆子一會兒,緊著神色問:“你是二十年前被賈府掃地出門的王若秋?你沒死?”
“住口!”一聽當年時,王若秋頓時急火攻心,兩肩顫顫,不由得上前一步,低吼了一聲:“你們一家子還沒死絕,老身豈能歸陰!”
“哼!今夜,本小姐便要送你去和你短命的兒子團聚!”賈玉環冷哼一聲,手攬衣裙,準備下樓通知賈父。
“你住口!我兒子沒有死!我兒子沒有死!”王若秋神色顫顫,聲音越發淒厲。
“瘋婆子!”賈玉環頓了頓,丟下一個諷刺的眼神之後,與她擦肩而去。
王若秋反手一扯,將她狠狠扯了回來,推倒在麵前,賈玉環因重心不穩,轟然摔在地上,痛得慘叫了一聲。
“老身的女兒在哪?老身的女兒在哪?!”
賈玉環赫然抬頭,隻見她一張陰森的麵目懸在空中,寸寸逼近,嘴裏說著一些鬼畜之詞。
她正準備撐起身子,卻又被那瘋婆子一手推倒,忍無可忍,最後被迫發出了一聲嘶吼:“王若秋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整個人激動得全身都在顫抖,連鳳冠都發生了一些偏斜,與方才相比,此刻狼狽至極。
“你們奪走了原本屬於我兒子的一切,逼得他有家不能回!還把老身的女兒藏起來了!你們太過分了!快把我的女兒還給我!”王若秋猙著的眼眶幾乎要裂開,慘白的眼珠子似乎要掉到地麵,“她到底在哪裏?你說!你說啊!”
“他們都死了!你要找他們就去找閻王爺!別在這壞本小姐的好事!”賈玉環也徹底被逼急了。
“老身要你死!”王若秋正準備掏出刀子,就在此時,如意台上忽然傳來了樓道裏的回音。“王大娘,是你嗎?王大娘?”
一聽,王若秋登時回頭望去,賈玉環趁機大喊:“采薇!我在這裏!采薇!”
王若秋頓時回頭,將賈玉環盯得死死的!
簡嘉蘭一上樓,便見賈玉環突兀地站在那,很是狼狽,見賈玉環如見仇人,她登時上前,滿腔怒火:“賈玉環!竟然是你!”
“你是哪個院的婢子?小采薇呢?小采薇呢?”賈玉環與那婢子對視了一眼,然後又略帶驚慌地看了看她身後的那片漆黑,“快去叫家丁!快去叫家丁!”
簡嘉蘭在四處掃了一眼,赫然問:“施子敬呢?施子敬在哪裏?他到底在哪?”
盯著那丫鬟張狂的麵色,賈玉環忽然意識了什麽,“你和王若秋是一夥的!”
見賈玉環還在裝糊塗,簡嘉蘭徑直衝過去,扯著賈玉環的領口,逼迫道:“施子敬他在哪?”
賈玉環頓時勃然大怒,將她猛地一推開,自己也後退了半步,反口大罵:“放肆!新姑爺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如意台忽然一陣陰風掃過,死一般寂靜。
簡嘉蘭驀然抬起頭,冰冷的目光落在賈玉環這身耀眼的嫁衣上,無盡的恨早已在腹中翻江倒海,“新姑爺?我告訴你!今晚,你的婚事注定成不了!”
“我守了他整整十六年!卻被你們繡樓之中的郎情妾意一夜毀盡!你們真叫人惡心!”她狠狠地唾棄了一口,再抬眼,眼眶睜得一片通紅,“我告訴你賈玉環!你今天要是不告訴我施子敬在哪,我便讓你下不了如意台!”
見她步步逼近,賈玉環下意識往後退,聲音顫顫地問:“你,你想幹什麽?”
“告訴我他在哪!!!”
“你別過來!”
二人僵持著,婢子家丁們呼喊的聲音在樓下隱隱傳來,“小姐!小姐你在哪?小姐——”
見賈玉環想要朝樓下呼聲,王若秋驀然出現,叫住了她,“賈玉環!”
“王大娘??!”簡嘉蘭一回頭,竟是王大娘,“你怎會在這?”
“別再找施子敬了,快下樓離開這裏!”王若秋交代一句,便盯向了賈玉環。
“你們兩個賤人竟敢在本小姐的大婚之夜混入賈府合起夥來欺壓本小姐!好!本小姐今晚要你們橫著出賈府!”
賈玉環盯了盯麵前兩副嘴臉,滿臉皆是憎惡之色,旋即,反身衝向如意台邊緣,一鼓作氣站上那欄杆,朝樓下嘶喊:“快來人!有人要害本小姐!快來人!”
見狀,簡嘉蘭赫然上前,恨恨道:“賈玉環你給我下來!別再叫了!”
賈玉環不禁回頭,大風將她的衣袍吹得嘩嘩作響,她不禁輕笑了一句:“你們死定了!你們跑不掉了!哈哈哈!”
簡嘉蘭見勢不妙,氣勢洶洶地衝上前準備將她拉下來——
一聲起,“給我下——”
一聲落,“啊——”
一抹嫣紅轟然墜了下去!
簡嘉蘭和王若秋心中一驚,急忙衝向前,俯瞰——
樓下,早已是血肉模糊的畫麵!
簡嘉蘭嚇得說不出話來……
王大娘抓著她的手,冷靜地看著她:“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不關你的事!我們快走!”
簡嘉蘭六神無主和王大娘轉了身,隻見小采薇驀然站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