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殊途
“由於魏新當時領楚華軍職守南海,我們料定,東夔生變,朝廷必將調派離東夔最近的楚華軍前去圍剿,魏新皆是必然領軍。在此之前,我們利用了京中的一名斑族奴色誘魏府中常年跟在魏新身邊的一名門客——瞿白文,借他之手以魏新的口吻寫下了一封救援信。當東夔淪陷,楚華軍圍困紅貉穀之際,這封信在第一時間內飛向了神將司將胤手中。向來重情重義的將胤果然上了當,借著外出完成刺殺任務的緣由,暗中率領一批精銳秘密前往紅貉穀支援魏新。出乎意料的是,將胤來勢過分凶猛,數千斑族奴幾乎全軍覆沒……”
利用斑族奴對付將胤原本便是他們的第一計策,包括伊蓮女在內的斑族奴遠不知他們真正的計劃。
“我們也料定,在由孫定帶領的援軍趕到紅貉穀之前,將胤必將攜神將司的人率先撤離,要在最快時間內撤離,其必經之路,且唯一一條可選之路,隻能是回峰路。而回峰路,便是我們的最後一步,早期,我們在最短的時間內造出了令嘍夷人最為驕傲的武器——火雷。火雷一響,將胤及神將司眾精銳,無一人生還。然而,火雷的威力超乎了我們的想象,那晚在回峰路與將胤交戰的戮神劍勇士,即人們所說的那批異勢力,在撤離途中,有一半死於火雷的餘燼之中,有一半則死於由孫定帶領的援軍手中。故而,我們的計劃雖然成功了,但戮神劍也因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神將司司主一死,整個神將司亦或者說大半個江湖風雲四起,這個時候,神將司已然一片內憂外患,我們試圖說服江疏夫人在神將司發起兵變,但知道將聖真正死因後的江疏夫人卻開始對我們深惡痛絕……”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忠愛著的丈夫,竟然一直在暗地裏意圖謀反,她接受不了這樣的真相,曾無數次試圖到虯姝夫人麵前坦白一切。
那年,謝宗在她耳邊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從決定邁出那一步開始,便注定回不了頭了!”
摧花令令主將聖謀逆之罪早已罪無可赦,合謀神將司司主,整個摧花令注定無一人能幸免,她一直深愛的丈夫自此遺臭萬年!她和他之間唯一的親生女兒將弄影,年僅七歲,也將被活生生扔上鞭屍台,死無全屍!
他亦和她說過,“隻要真相永遠不揭破,加之綏麓山一事流言甚囂塵上,摧花令便永遠都站在正義的製高點上!”
於是,江疏夫人終究還是妥協了。
“為掩蓋真相,借著斑族奴在朝中的勢力,先後對魏府門客瞿白文,副將王猛,參將孫成武、趙京,逐一迫害。另一名參軍孔奉公在殺害途中,僥幸逃走,為此,我們曾對此人追南逐北數年。但凡知道魏新沒有在紅貉穀發出那封救援信的人,終沒能逃過我們的手段。包括魏新。”
在江疏夫人的協助下,神將司沒能查到任何蛛絲馬跡,不久之後,將胤的死逐漸在神將司平息。
而戮神劍的使命持續存在,然而想要完成聖主遺願,非江疏夫人不可。
那年,雖然他成功勸江疏夫人助戮神劍掩蓋了紅貉穀的種種真相,但,唯獨謀逆這件事,是他如何也勸不動的。
那個時候,江湖諸多勢力為謀奪追雲令這方神器對神將司虎視眈眈,三令形勢日益嚴峻,他以為這是會是最好的時機。
索性,他沒再勸下去,而是準備將她強行推上神將司司主之位。
於是,他再次設局,準備在神將司發起兵變,可就在計劃實施的前一個晚上,暗中得知計劃的江疏夫人,為了阻止這場禍事的發生,對他下了手!
睚眥囚,密牢之中一關,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的無人問津,十二年的密室囚禁,在神將司十二年的翻天覆地變化中,複仇的決心逐漸讓人麻木,無數個黑暗逐漸催生了心魔這種東西,用那些市井之民的話來說,可能這便是所謂的罪孽吧!紅貉穀那些慘烈的畫麵——被火雷燒得麵目全非的,四肢殘缺的,深溝之中無數從斑族奴屍身裏爬出的屍蛆,無時無刻不充斥著我的大腦,它們就像養在那些斑族奴體內的蠱毒,不斷地吸食著人的腦髓……在我徹徹底底被逼成了一個怪物!一個無論我如何咆哮,如何掙紮,都不會有人搭理的怪物!那種感覺真的太可怕了!”
當十二年前的真相被將離一字一句道出,每個人的臉上充斥著各種或悲憤或痛恨的神色,而此時的謝宗徹徹底底地瘋了般,頭疼欲裂,麵目猙獰,眼中滿是嗜血的渴望……
“不好!謝宗的舊疾複發了!”四娘忽然意識到不對,旋即道:“快找鎖鏈將他束縛住!”
那一刻的謝宗,幾乎是崩潰的,十二年前的真相一朝揭開,壓在心裏十二年的那塊巨石忽然被移開,各種情緒湧上心頭,一副不受自己操控的肉體,在悔恨與不甘之間撞得頭破血流!
更令人望之悸動的,則是江疏。
“謝宗說的都是假的!謝宗說的都是假的!你們別信他!真相不是這樣的!不是……”
“攔住她!”
神將司的眾多殺手早已按耐不住,一個個義憤填膺重拳相加!
被拉出洞口的那一刻,謝宗朝著聲嘶力竭的江疏夫人轟然一跪,不停搖晃的眼神中滿是勸慰。
就像,那些年,她在密牢中勸自己一樣。
他知道,不是她不願相信真相,是她根本不敢相信真相,從來都不敢……
各種轟亂之中,虯姝終究還是出來了……
眾人被一一遣退,唯剩她與江疏二人。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關於十二年前的那樁血案,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是虯姝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會步將聖的後塵走到如今這一步,可全都是拜你所賜啊!是你一步步逼我的!”江疏仰著頭看著她,言辭憤慨,卻也凜然,“我一點也不後悔今日所行之事!”
“你覺得,是我逼你的是嗎?”虯姝冷冷問,道:“你原本可以將那個秘密一直守下去,一如過去的十二年那般!而我也會選擇像十二年前那般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可你偏偏在十二年後做了一件錯事!”
江疏緊縮唇角,搖搖頭,她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你最不該做的一件事,便是相信將繼。將弄影報的原本便是一段不義之仇,她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你卻試圖替她報仇,就像十二年前那般替將聖報仇!因為這個錯誤,你一步步被將繼玩弄於股掌之間,並被他一步步地利用!”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在將弄影的屍身上麵,為何會留有將離佩刀所造成的傷痕嗎?那是因為,將弄影的屍首在運回神將司的途中,早已被將繼動了手腳!造一柄同樣的佩刀,事後插入屍身之上,造成將離便是殺死將弄影的凶手的假象!將繼的目的很簡單,借你之手,除掉將離。除掉他謀逆路上第一個強勁的目標。若不是我借仵作之口將真相及時告訴你阻止了你的計謀,恐怕,你早死在了白練的手中!”
真相驟揭,江疏霎時跌坐在地上,滿是不信,“這怎麽可能……”
“你未能成為將繼手中解決將離的刀,那他便隻好自己出手,可你這般好的一枚棋,他怎麽舍得放棄?索性,他試圖說服你謀逆!而你,竟聽信了將繼之言!既然如此,那麽十二年前那樁舊案,注定逃不掉的!”
虯姝眼中滿是恨鐵不成鋼之色,“我臨時將決賽的地點換成紅貉穀,這是我給你的最後警告,我希望走到如今這一步,你可以回頭,可以放棄謀逆!可你沒有,換來的,是一場幾近瘋狂的司變!你怨不得別人,要怪,便怪自己精明一世,亂在一時,輕易受那小人擺布,聽信妄言!”
“將繼!”
這個名字瞬間激起了她滿腔的怒火,江疏回顧自己走過的漫漫長路,有那麽一瞬,她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
癡守了這麽多年,到底在守些什麽。
到頭來,終究是大夢一場空。
“嗬嗬嗬……”
當江疏看向虯姝的那一刻,她竟然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些許惻隱。
她想,她此時本該引眾人唾棄、踐踏!
可一雙虛無的眼神放眼四望,有個人卻為她保留了最後的體麵。
越發好笑了。
“你笑什麽。”
江疏盯了她良久,眼神裏是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同情、憐惜、與命運的無奈。
“自然是笑你。因為,你和我一樣可憐……”
虯姝冷哼著轉身而去,想來她已經瘋了。
“其實你我曾經所行之事,說到底,為的不正是所愛之人麽?十二年前,你明知將胤死於非命,卻仍舊向世人公開,他乃是死於一次刺殺任務。神將司不涉廟堂之事,乃是鐵打的司規,可他卻僭越了!萬人敬仰的神將司司主,一代英豪,豐功偉績,誰人可與之匹敵?若因僭越司規而死,豈不惹天下人恥笑?你所做的,無非是為了維護他最後一點尊嚴!換而言之,你這是包庇!”
江疏眼神一斂,落在自己身上,嘲弄般一笑。
“於將聖來說,他當初所犯下的錯,無非也是僭越了司規,我費盡心思隱瞞種種真相,同樣是為了維護他最後一點尊嚴!我們都深愛著心底的男人,且愛得比任何人都深沉,比任何人都著迷,我們隻念著他們一輩子好,念著他們能成為兒孫們的榜樣,能成為世人的楷模,他們的名譽最好能夠千秋萬代!我們不願世人在他們身上看到任何汙點……”
“同時,我們也因此做出了巨大的犧牲,承受了應有的代價,你親手砍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並教至親恨之入骨,你十二年來,你嚐盡了眾叛親離的滋味!而我,親手將我的親生女兒逼上了複仇的道路,親眼看著她再也回不了頭,到最後一無所有!”
她盤踞在那,眼神中終究流露出一絲哀戚。
火光安靜地照著,將那兩道身影照得長短不一。
她身披一襲暗黑色的披風,停在那裏良久,略微回頭,道,“我與你,向來不同!”
虯姝走了。
她獨自坐在那裏,偶然聽見呼呼聲響,透過洞中罅隙,才知,今夜的風雪,竟是這般得烈……
想來,這應該是南靖今年最後一場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