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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廑王

  嘉成宮,是王侯在皇城臨時落腳的地方,比如,宮中要舉辦夜宴,夜深,王侯們不便出宮,便暫時在宮中落腳。


  “鸞鏡,他們改道了?”一片片紅牆掠眼而過,白餌疑惑著問:“咱們這是要去哪?”


  幾個奴才掌燈在前麵引路,白餌披著一件披風隨鸞鏡入了嘉成宮的大道。


  豁桑殿中,黎桑非靖微傾著身姿手掌一卷經策坐於榻前,一襲銀灰色的華服外身罩一襲墨色狐裘,細膩的眼神停駐在卷宗之上,格外有神,一片薄薄的寒光籠罩之下,兩道劍挺的眉十分修長,隱著淡淡的銀光。


  此時,殿外,腳步聲接連傳來。


  一位身著暗青色常服的男子,身形不算高大,但看上去孔武有力,年紀約莫十八,步履如飛,率先入殿請示:“殿下,白練與鸞鏡來了!”


  黎桑非靖眼神朝殿外視了一眼,身姿一筆直,手中的經策已落在了案子上。


  “拜見廑王!”


  白餌和鸞鏡雙雙作了禮。


  “怎麽樣,此行可順利?”黎桑非靖淡淡問。


  鸞鏡與白練對視了一眼,平淡一笑,回道:“回殿下!一切盡在我們的計劃之中!”


  “好,不錯!”黎桑非靖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確定的眼神稍抬,示意了宗憲一眼,“宗憲。”


  侍從宗憲會意地點了點頭,抱拳以退,離開之前亦示意了一眼鸞鏡。


  須臾,鸞鏡也作了退。


  “白餌,馬上便要見到那個人,想必,此刻在你心中感慨萬千吧?”黎桑非靖笑著問起。


  白餌平靜的眼眸中露出一絲淺笑,忍不住更正:“殿下,屬下,白練。您說的白餌,已經是過去式了。”


  “習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回了。”黎桑非靖語間帶著一絲慚愧,繼而讚賞性地點了點頭,“好,白練。千古長如白練飛,這個名字,倒是很適合現在的你!”


  “殿下謬讚了。”白餌看了看頭頂上的天花板,沉吟了片刻,回道:“殿下問我此時有何感慨,此時此刻,我還真有許多感慨!”


  “哦?”黎桑非靖眉梢輕抬,說話間,兩臂自然撐落到膝蓋上,十指相扣著,不禁朝她問:“那你便與本王說說,你的,良多感慨!”


  “我呢,現在的目標隻有一個,那便是早日把龍座上的那位勾到手,再等著殿下您一聲號令,早些送他入地獄!”白餌從容不迫地回道。


  黎桑非靖不禁打斷道:“本王其實一直很好奇,你對他,下得了手嗎?本王可聽說,兩年前那場大難之中,你和將離兩個人,與他曾在囚奴囹圄結過義,那時的他,叫作李愚,你們一起出生入死,還彼此惺惺相惜,雖然你一朝成了殺手,但,在他麵前,你下得了手嗎?”


  白餌站在那裏,目光盯在一處,死死的,須臾笑著看向廑王,“殿下都說了,那時兩年前的一場大難,大難之中,人人自危,有人為了活下去,不惜殘害同族,亦有些人,為了至高的權利,為了實現他眼中的親情仁義,更是不擇手段!”


  “你恨他?”黎桑非靖問,語調平平。


  白餌隻覺得這個問題異常好笑,她抬了頭,忽然問了他一個問題,“冒昧問一句,不知殿下有過痛失至親的時刻嗎?有嚐過眾叛親離的滋味嗎?屬下有過,屬下嚐過……兩年前,屬下一夜之間什麽也沒有,自遇見他起,屬下以為自己會比大多數人幸運,所以屬下拚盡了全力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守護好那個人,哪怕送上屬下這條命,屬下也願意。於是,與他分別,屬下會難過,會時時刻刻想著他,期待下一次與他相見,聽見他死的噩訊,屬下會發了瘋似地,探尋真相,知道他真的死了,屬下為了他,把眼淚都流幹了……”


  說著,她嘴角忽然翹起一笑,滿是自嘲。


  “直到,在屬下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忽然知道,那個人騙了屬下,那個人沒有死,他回來了,帶著另一重身份回來了。原來,他就是殺害屬下至親的真凶,原來,那些所謂的相遇與重逢,全都是他一手策劃好的。至今想起,都覺得細思極恐,初遇時那麽落魄那麽無力、無力得比屬下還不能自保的一個人,竟然有著那麽深的城府,簡直太驚悚了!”


  她停下來,忍不住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


  兩隻緊著的拳頭也漸漸鬆開,一雙美目在半空停了一會兒,像是在想些什麽,轉瞬,她不禁再次看向廑王,嘲弄般一笑,“於是,屬下突然之間就成了全秦淮最大的笑話!雨花台上,屬下既是族人唾罵的賣國奴,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黎桑非靖兩臂依舊撐在膝蓋上,凸起的指骨抵著半顎靜靜地注視著她,靜水深流般的眼眸淌過一片寂靜,唯有兩副金玉扳指時不時閃過刺眼的光芒。


  “哎,那個時候的我啊,著實是愚鈍了些!倘若看人能看得準一些,也不至於把自己送上一條絕路……”她抿著唇角微笑著搖了搖頭,“既然一開始便踏上了一條錯的路,那必然要承受相應的代價。雨花台之後,屬下學到了一個新詞,‘夢醒’,人說,噩夢醒了,就好了,可還有一種東西,叫作‘夢魘’,這種東西,實在是可怕。離開秦淮後的那些日子,屬下每天晚上幾乎都要做噩夢, 夢裏全是關於秦淮的東西,平時看到熟悉的景,熟悉的人,‘夢魘’便要開始作祟,它會吞噬你的理智,分散你的神識,把你變成一個幾乎不正常的人,那可能就是一具軀殼吧!”


  與此同時,你也要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和你相關的人也要被迫承受慘痛的代價,直到清醒的那一刻,才恍然明白,什麽叫作——追悔,莫及!


  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痛。


  什麽叫作,痛到窒息……


  白餌咬著唇瓣一下子把頭高高抬起,望著天花板,目光閃爍不止。


  “抱歉!屬下失態了。”


  踩著榻前低矮的台階,黎桑非靖緩緩起身,走了下去,取了懷中金色的帕子,遞了過去。


  “謝殿下!”


  落地的燈盞寂寂地燒著,火焰跳得肆意,將地板上兩道身影照得愈加模糊。


  黎桑非靖負手淩立在畫屏前,眼神在秦淮的版圖上淡淡遊走,道:“所以你回來了,不顧一切地回來了。”


  “有時候,不得不感歎,命運,真是一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她接話道,“後麵才明白,當初欠的債,終究還是要還的!”


  聽著她淡淡的語調,黎桑非靖眼神卻遲疑住,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笑著問:“你就不好奇,神將司那麽多殺手,本王為何要選你?”


  “?”白餌眉心一皺。


  “或許對你們來講,他欠你的那麽債,注定要還的。”黎桑非靖道,“可對本王來講,你的回歸,本王早有安排。數月之前,我廑王府裏的人,便選定了你!因為這世上,隻有你——才能刺殺漠滄無痕!或許,你應該感謝本王。”


  白餌看著廑王,眼中透著疑惑,“殿下就那麽確定,屬下能刺殺漠滄無痕?”


  “答案,不正是你方才所說的那些嗎,本王這些年,用人有一個特點,能入到我廑王府的人,要麽是能力超群的人,要麽是一個走到絕望但渴望重生的人。本王認為,你是一個向死而生的人,要不然,你也不可能在短短兩年內,從一個歌女,成為神將司的殺手。能將你逼到這一步的,在你心裏,一定還有什麽。這個東西,那便是恨!無論你相不相信,這個世上,想要殺漠滄無痕的人數不勝數,但你比任何人都想殺他。”


  黎桑非靖盯著她,似是在質問。


  “當然,白練,神將司殺手排行榜,前五。這兩年,完成了無數的刺殺任務,你具備刺殺基本的能力。”


  白餌目光沉吟著,他的信誓旦旦,反教她心生不安,不由得認真問:“可屬下卻覺得,想要刺殺漠滄無痕,恐怕沒有那麽簡單。拋開燕溫婉這個假身份所帶來的諸多不測不說,即便漠滄無痕相信了燕溫婉這個身份,但要讓燕溫婉得到他的信任、得到他的盛寵,隻怕……”


  斷袖,薄情寡義,各種民間傳言,與當今後宮形勢,倒也吻合,雖不能輕下定論,但也不得不使人憂著。


  他以為她會很有信心,此時看來,倒也顯得底氣不足,不過她越是如此,卻越教他欣賞!

  後宮之中,需要她這份女子的縝密心思。


  “你大可不必過分憂心!”黎桑非靖走近她,對上她遲疑的眼神,含笑道:“如果本王告訴你,漠滄無痕至今對你還有情,你信嗎?”


  被這話一揶揄,白餌著實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附和著回道,“那屬下倒是希望如此!”


  “此話怎講?”


  “倘若真如殿下所說,燕溫婉要得到漠滄無痕的盛寵,那還不是一夜之間的事?”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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