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迎難
春美人、花美人搞定了,加上她自己,也就才三個人,側殿的那些妃子壓根就不會搭理她們,如果找不到人,排練自然無法展開,然而這個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
“鸞鏡,咱們手頭有多少錢?”白餌匆匆忙忙地喊來了鸞鏡。
“除了定數的月俸,還有一些細軟。”鸞鏡不解,問:“為何突然關心起這個?”
“管它什麽月俸還是細軟,都拿出來!散給那些聲音稍微清澈的宮女,願意來唱跳的,都有錢拿!”白餌當機立斷。
“啊這?”鸞鏡腦子轉得飛快,“你一個美人,日子過得本身便拮據,今天把錢都散了,接下來一個月該怎麽過……”
“我今天要是能晉升,還差這點錢麽?”
“……”
鸞鏡索性跟著她賭一把。
對於那些宮女來說,隻要唱唱歌、跳跳舞就有錢拿,何樂而不為呢?
消息一經傳來,以小木子為首的宮女四處拉人,半個時辰不到,清河宮的後方便已經聚集了近三十人……
緊接著,是熱火朝天地排練。
“阿毛!反了!反了!出右手!”
“啊什麽???我要瘋了……”
……
春猶漣還在房中練譜子,已然不知道自己還被蒙在鼓裏,這邊白餌化身帶教樂師,一個個教唱、糾正……
“你怎麽不唱?”白餌抓到鸞鏡質問。
“我……五音不全。”鸞鏡的臉上瞬間露出了來自成年人的自卑。
“你唱都沒唱,怎知不行?快!唱兩句聽聽!”
“哎哎……我不行。”
看著向來果斷的鸞鏡,此刻也變得扭扭妮妮起來,白餌心中忍不住發笑,她直起腰杆,清了清喉嚨,道:“時間這般緊迫,你這可是要耽誤我的計劃的呀!倘若廑王知道你這般不配合……”
一聽到廑王,鸞鏡趕忙扶住了白練的手,憋了一會兒,也跟著周圍的聲音,唱了起來。“君似明月我似霧……”
聲音一出來,白餌忍不住鼓掌,“你唱歌很好聽呀!待會你也得唱!”
“我???”鸞鏡目光驚然抬起,又怯場地落下,緊著兩個手心,澀澀推辭:“我就算了,我……不行。”
沒空在這等她糾結,白餌幹脆了斷地說:“你若不上,這便意味著,咱們得多出一份雇傭的錢!咱們若不省著點,下個月喝西北風去嗎?”
鸞鏡——無、語。
“來來來,學動作了……”
就這般,鸞鏡被強行拉著轉圈、下腰、一字馬……活生生把一個習武之人帶到整瘋的邊緣……
講真,鸞鏡整個人往那一站,便不像宮裏頭的人,往後她們的路再走得遠些,她的身份定然會有所暴露。
初起,潛移默化中,鬆鬆她的心氣,放一放她的身段,藏一藏野心,倒也不錯!
白餌抱著兩個臂膀,靠在一根大樹上,看著越發有女人味的鸞鏡,嘴角不由得上揚……
等練得差不多的時候,白餌取來管弦,讓她們跟著弦音唱。
這個時候,小木子站在前頭,笑開了一口白牙,十指一揚,開始忘情揮舞,“君似明月我似霧,一,二,三,唱!”
其他人接:“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
白餌一邊吹奏,眼神一邊打量著每個人……
“相思苦,憑誰訴——”
一群人正唱得忘我,驟然,那弦音扒拉一停,將她們一個個從天上拉回地麵!
她們麵麵相覷,“怎麽了?怎麽了?”
鸞鏡嘴角的喜悅也徐徐淡去,一同看向了主心骨。
“你們知道自己在唱什麽嗎?”白餌一臉嚴肅地走到人群,眼神掠過每一個發怔的人,“相思苦!相思苦!憑誰訴?你們有誰可以告訴我,相思究竟是何滋味?”
答案在前,問題在後,一個個小聲回答,“苦……”
“既然是苦,”白餌繼續說,“你們怎麽越唱越歡快呢?”
一個個低下了頭,像犯錯的孩子。
白餌嘴角輕輕一抿,放慢語速,說:“我們的確在學東宮的曲子,但我們要唱出自己的風格!二句,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他擅長演奏,我擅長歌舞,我們一拍即合,有幸共同完成一首曲子。可是,有一天,曲終了,人散了,這顯然是一種遺憾!三句,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隻因當初他與我相視,我便再也不能忘記他,這是相思……”
鸞鏡永遠都不會忘記,當白練當著所有人的麵,講出詞中真意時的畫麵,她的眼中始終流淌著淡淡的光,讓人不自覺想要回到過去的某個記憶裏去……
“相思是什麽,我想,每個人生命中都有過那麽一段或深或淺的相思,那麽,屬於你的那段相思是什麽?”
這一語後,她們記憶的匣門紛紛打開……
就在大家都在互相竊竊私語,回憶那段相思時,小木子忽然問到她,“燕美人,屬於你的那段相思是什麽?你既能將這首曲子演奏得如此動人,我想,在你心裏,一定也有一段令你忘不了的相思吧?”
白餌站在那裏,下意識冷縮的瞳孔,忽然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一時間,河麵上,霧氣騰騰……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鸞鏡也永遠不會忘記,改換風格後的古相思曲,被這群資質平平的宮女,唱得有多麽動人。
它的確不同於東宮,在某種程度上,勝於東宮。
隻是,新帝真的會來嗎?
經過一輪篩選,最後剩下的隻有十二人。
清河河畔,整片天空皆氤氳在一片黛藍色之中。
搖曳的竹林梢頭,癡情纏綿的遠山盡頭,柔軟的雲朵起起伏伏、層層疊疊,好似一片深遠幽藍的天宮,令人遐想。
遼闊的河麵,平整的台麵延展其上,二十八根朱紅色的柱子拔地而起,若幹座雄偉的方亭悄然之間躍然水麵,如夢似幻一般。
一群身姿曼妙的女子,衣袂飄飄,列於河畔,她們身姿輕盈,淩波仙子一般,接連跳過十二個通向方亭的小石萍,她們眉眼盈盈,語笑嫣然,已然忘記了河畔之上的寒冷。
方亭之中,春猶漣端坐古琴之前,一襲白衣勝雪,綻放於地,宛若河中仙子,臨時停駐人間。
還有臨時加入的虞婕妤,一襲綰色抹胸長裙,鎖骨驚豔,不懼寒冷,琵琶在懷,十指撥弦驚漣漪,眉心一朵銀色的梅花妝,銀輝動人,與那河中燦爛的浮光,相得益彰。
當旋律淡淡響起,每個人的眉間似乎多了幾分多愁善感,她們目光沉沉,比月色還要孤寂……
很久很久過去,久到明月浮出水麵,升到中空,這時的清河真是極美,人間灑滿了月的流光。
她們每個人都在想,所謂良辰美景,莫過於此時吧?
倘若君主此時能看見這如詩如畫的一幕,必然要終身難忘。
於是啊,她們動情地唱著,忘我地跳著,就像廣寒宮裏的嫦娥,那是一種無休無止亦不甘心放棄的等待……
但是,她們也應了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潑墨般的雲朵洪流般湧了上來,將那明月淡淡隱去,本就不亮的清河,一下子灰蒙蒙一片,她們的妝容也黯然失色……
“君主怎麽還不來呀?”有宮女惦記著,“咱們唱得這麽好……”
“是啊,如今河畔全是太監宮女,這般場麵,絲毫不亞於東宮!”令一宮女接話。
“別想了,君主應該不會來了……”另一個宮女走過來,“剛從東宮那得到消息,君主仍舊沒有出現在東宮,她們嗓子都快唱啞了,腿也快跳廢了……”
“我看……咱們也差不多了……”
看著周圍一片烏漆嘛黑,花汝膤心中越發沉不住氣,忍不住同虞婕妤抱怨道:“即便我們唱得再好,跳得再美,又能怎樣。像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君主根本就看不清我們!白整了……”
小木子看著軍心越發不振,生怕她們會一走了之……
既然拿了雙份錢,便要替燕美人把人留住。
她趕忙去挨個挨個安撫、鼓勵。
白餌從人群中無聲走出,站立亭前,眼神在四周逡巡了一圈。
四周著實是黑了些,起初,雲中明月,水中皎潔,四目相對之時,人還能認清,這會兒,壓根分不清誰是誰。
“鸞鏡,我們可以燃燈嗎?”白餌驀然道。
“不可!”鸞鏡走過來,說:“寒食,宮中一律禁煙火,蠟燭這種明火,更是大忌!”
白餌沒再說話。
鸞鏡嘴角一緊,語氣變得有些低沉,“也真是奇怪,按照前朝,每逢寒食,民間全麵禁煙火,獨宮中可燃燭,每到這一天,君主還要下令傳旨向朝中重臣傳送榆柳之火,但新帝上任第二年,一律要求宮中也禁煙火,連曆代傳送榆柳之火的習俗也取消了。”
白餌獨自望著那寒氣潑天的河麵,眼中若有所思。
……
過了一會兒,白餌從人群裏拉走鸞鏡,二人雙雙消失在了方亭。
半個時辰之後,清河中遊河畔。
“這個法子可行嗎?倘若被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鸞鏡看了眼草地上的大包小包,滿臉皆是擔憂之色。
“咱們這麽做,肯定是會被人發現的。但發現了又能如何?誰知道這些河燈是誰放的?”白餌無所畏懼地說,“已經很晚了,再晚些,隻怕漠滄無痕要睡下了!咱們快些把這些河燈放出去吧!”
鸞鏡掃了眼四周,有些不踏實。
“放心吧!這一帶僻得很,宮中守衛不會出現在這一帶。”
而且這裏根本就沒有可通之路,旁人不會來此的,不然,她們也用不著乘輕功飛過來。
她隻是個美人,一點小錯,足以讓她灰飛煙滅,鸞鏡執著手中的河燈,忍不住再次抬頭問她,“萬一——”
“萬一咱們被抓了,”白餌回過頭看她,“那也無妨!宮中隻要求禁蠟燭,卻沒要求禁河燈,這與各宮各院的門前可以掛燈籠是一個道理,即便被抓,咱們也有說辭!”
聽此,鸞鏡眼神一亮,瞬間恍然,“對啊!的確如此……”
她的目的是要讓整個清河亮了起來,並且要保證,無論漠滄無痕哪個時間段來,這些河燈都還在漂浮。
看著從她們手中放出去的河燈,緩緩流向下遊,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中遊的河燈到最後必然會全部聚集在下遊,這其中約莫有半個時辰的時間,那麽半個時辰後呢?
下遊熾亮如火,中遊對麵的方亭,則再次陷入黑暗。
上遊過於幽僻,不考慮在內,中遊和下遊接壤清河宮,是相對熱鬧的地方,也是漠滄無痕最有可能會經過的地方。
倘若漠滄無痕剛好在半個時辰之後,剛好從中遊經過呢?
白餌驀然看向上遊……
“鸞鏡,你繼續在這裏放,放完為止,我去上遊再放些!”
這邊吩咐完,她旋即提起數盞河燈,一路溯源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