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平王
驟然與宸妃對視了一眼,她竟舌撟不能下,全然不知她說出此話的由頭。
很快,宸妃便將眼神從她身上移開,整個人的神情包括氣度,與之前格格不入,她道:“隨本宮到前閣敘一敘吧!”
那語氣不像是命令,而像是顧全大局的提議。
白餌的內心很快便平靜下來,她微微欠身,輕聲應答道:“是。”
隨後,她緩緩掩了寢殿的兩扇大門,確認羅帳裏的人已經熟睡才放心離開。
閣中,燈火熹微,伴著銅爐裏飄出的絲絲縷縷的暖意,各種或矜貴、或古樸的景致皆溫柔地睡著。
宸妃坐在榻上,一邊兀自倒著茶,一邊淡淡垂眸淡淡道:“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跟別的女人親熱,甚至在你麵前承魚水之歡,不知道,此時此刻,在你心中,是何滋味呀?”
“溫婉愚鈍,隻怕要曲解娘娘的問題了……”白餌先請罪,遂,回答道,“在溫婉看來,娘娘是陛下的寵妃,並不是其他女人,在民間,丈夫跟自己的妻妾親熱,代表夫妻二人恩愛有加,家庭和睦。至於娘娘所說的交好,乃是繁衍子嗣的大事。如今陛下膝下尚無一兒半女,倘若娘娘能因此誕下龍嗣,這便是皇室之福!娘娘問溫婉心中是何滋味,溫婉當然是打心底裏替娘娘開心,替陛下開心!”
“是嗎?你當真這般想嗎?”宸妃唇角若有似無地抽了一抽,擠弄出一絲冷笑,“倘若本宮真懷上了龍嗣,於你,是利?還是弊?在你心裏,一定很清楚吧?”
“溫婉不敢有這等私心。”白餌登時跪在地上。
宸妃看她的眼神變得沉重起來,她真的不敢相信,在她臉上,竟然看不到一點醋意,那是一張過於冷靜的臉,可越是冷靜,卻越是讓人捉摸不透。
她說她不敢,想來,在此之前,她早已做好了準備。
她重新擠出笑容,招了招手,“你太緊張了,本宮隻不過跟你開幾句玩笑,快起來吧!”
那真的是玩笑嗎?
看著靜靜哂茶的宸妃,白餌起身,作謝。
“這宮中看似太平,實則並不太平。明知如此,為何還要入宮?”宸妃問。
“皇恩浩蕩,溫婉沒有理由抗拒。何況,溫婉這一路走來見過太多不太平了,最不怕的,便是這‘不太平’三字。”白餌平靜一笑,複問她,“娘娘不也是嗎,明知如此,還是選擇一朝踏入了宮門。”
“本宮向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前塵既未了,便隻能向前。”宸妃雲淡風輕地說,眼神裏散發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
那淡淡的語調,卻似釘子一般,猝然打入了白餌的心裏,她想,那些注定會發生的事,終於要發生了。
宸妃忽然看向她,眼裏多了幾分笑意,“不過,這話又說回來,本宮之所以能再次做出這個選擇,還得感謝一個人!兩年前,本宮本是一個將死之人,可有一個人,卻臨時將本宮喚醒,她告訴本宮,所謂囹圄,囚得住人,卻囚不住人心!她勸本宮,到外麵去看看。若不是她的那番勸告,本宮可能就那般可笑地死了,本宮自然也看不見外麵早已天翻地覆的世道!”
說著,她眼中的笑一掃而光,語調沉了幾分,“也正因如此,本宮也恨她,因為,她騙了本宮!倘若本宮沒有走出那扇牢門,本宮可能到死都不會知道,原來,該死的人,還沒有死!”
白餌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她更加明白,原來,那個人一直都沒有變。
“世人皆傳,當今君主不近女色,”宸妃笑了笑,“可他們又怎麽知道,咱們這位君主,心裏一直住著一位女子,他忘不了同她演奏過的曲子,亦忘不了她的音容笑貌。為了接近他,本宮不得不不遺餘力、投其所好,逐漸成為他心中的那個人,即便,本宮知道,代替不了她。既然代替不了,本宮自然也不能讓其他人代替!你說,是吧?”
白餌沉了沉頭,“溫婉愚鈍,不知道娘娘所說的是何人。”
“嗬嗬,燕才人自然不知道。”宸妃認真地看著她,說:“因為,那個人在兩年前就死了。已死之人,又怎麽能回來呢?起碼,在本宮這,她不能!”
白餌沒有再接口,隻是緊緊盯著地麵上被火焰玩弄的影子。
未幾,宸妃離開榻子走了,白餌旋即欠身以請,“恭送娘娘!”
這時,隻見宸妃忽然停下來,輕輕地吸了口閣中的香氣,然後看了眼一旁的銅爐,唇角微勾:“這香不錯!隻是,並非是提神的龍腦香,而是一種和它香氣一樣的——沉,瀟,香。”
宸妃莫測的眼神在她身上匆匆掃過,並未等她反應,便率先推開了大閣的門。
閣外,左右一看,原守在門外的兩名宮女,此刻正耷拉著腦袋靠在牆上,顯然,已經睡死……
站在閣中,看著一點點消失在長廊上的身影,白餌的目光,靜靜跳著。
翌日,寒食結束,宮中一切皆井然有序地進行著。
風華殿中,案前站著一個麵容清瘦,年紀約莫三十的男子,男子的身份無須介紹,光憑官袍上所繡的圖案以及掛件,便足以教人退避三尺。
“如此說來,新水榭歌台之戰,我們仍舊一無所獲?”漠滄無痕,眉頭緊鎖。
“從一開始,安排人在新水榭歌台放出舉辦青音會的消息,以琴會友為噱頭,引起那波暗流的注意,促成蓄謀刺殺陛下的大計,再到青音會那天讓雲華易容成陛下的模樣作餌,引西門吞雪現身,屆時再一網打盡。我們籌謀了近三個月,為的便是拉長戰線,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蓄謀這場刺殺。一切本該天衣無縫,怪隻怪這個西門吞雪太狡猾,至始至終沒能現身這場刺殺!”男子恨聲道。
此時,另一名披袍擐甲的少年,年紀偏小,約莫十六,但身形十分矯健,站在漠滄無痕右側,差不多是齊肩的位置,給人一種血氣方剛之態;五官甚是俊朗,臉型雖小,棱角分明,淡淡的眉宇間凝聚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堅毅。
他忍不住要說:“反戰當日,原本就要抓住頭目——”
聽此,方才恨聲的男子,目光旋即一頓,想要阻止什麽,奈何少年的衝動來得更快些,他隻好率先跪下一隻膝蓋,眉頭皺得緊緊的,抱拳請罪,“是微臣辦事無能!請陛下降罪!”
少年剛要念出“閻無淨”這個名字,注意力便被拉去。
這時他才發現那人眼神裏的提醒,心想,跟他私下議起那日戰況時,他明明跟他說過,那日,本該要抓住頭目閻無淨,不曾想中途有人相救。隻是,如今在陛下麵前,他為何要故作隱瞞呢?
漠滄無痕雙手將男子扶起,有種滿是信任,“季太師不必自責。這一戰,我們雖然沒有抓住西門吞雪,但毋庸置疑的是,西門吞雪此番铩羽,這股暗流勢力被大大削弱!顯然,西門吞雪的確中了我們的計,近段時間他們必然在極力修複當中,不敢輕舉妄動。”
說著,他又問:“眼下,其他人如何?”
“這段時間,宇文家三兄弟已經加強了秦淮城的守衛,一方麵繼續搜捕逃逸的逆黨,一方麵對已落網的逆黨加緊審問。昨夜,這批暗流的頭目閻無淨趁著寒食已經成功逃離秦淮,雲華和石蹇已帶人出城暗中追捕。晚時,應該便有消息傳回。”季青雲道。
漠滄無痕負手立著,盯著那案子目光跳動著,難道西門吞雪一直在城外,並未進入秦淮……
他回過頭,笑著點了一下頭,“甚好!有勞季太師了。待其他人歸來,朕一並嘉獎!”
季青雲緊著唇角,旋即拜了一拜,以謝皇恩。但他很清楚,這樣的結果,並不樂觀。
這一年來,以一個查無可查的身份——西門吞雪為首的民間暗流,齊聚黎桑各地勢力,主要以不滿新政的商賈巨頭、擁護太上皇為政的江湖幫派為主,在民間多次作亂、造反,以推翻朝局。
這一年來,陛下沒少為此頭疼,這次新水榭歌台的計劃,籌備已久,每個人幾乎都為此夜以繼日,一擊必中原本便是眾望所歸,隻可惜……
然而,敗了便是敗了。
陛下隻是不想抹殺眾人這些時日的苦心。
此時,漠滄無痕已經坐下,少年挑了挑眉頭,上前笑著詢問,“大哥,寒食過得如何?”
漠滄無痕抬了頭,臉上也有了笑容。
見氣氛有所轉圜,季青雲告了退。
直到那身影離開大殿,漠滄無痕的目光才移回少年身上,淡淡關心地問:“怎麽樣,凱旋軍的那夥兄弟可好?”
“還是老樣子。”少年眼神明亮地笑著,語氣卻低沉了幾分,“隻是,父親還是不願回來。”
每年寒食前幾日,以元兆為首的幾名凱旋軍自北漠出發,他則自秦淮出發,約定好在乾都匯合,一來替大哥慰問戍守在北漠的凱旋軍,二來同凱旋軍一起前往南陵烽火台同父親祭奠凱旋軍亡魂。
這是他一年中見到父親唯一的機會。
那一刻,那個手握聚龍城數千精銳的統帥,眼底浸透著孩時的傷心。
“那這次,你見到他了嗎?”這些年小疆不止一次去勸父親,但每一次皆被父親拒之門外,後來想到以共祭凱旋軍亡靈的契機,一年才得以見上一麵。
衛小疆點了點頭。
“父親,他還好嗎?”
衛小疆抬眼時,看到大哥的神色,眼神不由得遲疑住,他很快擠出了一抹笑容,連連點了頭,“好,挺好的!”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他才一本正經看著他說,“小疆看得出,大哥的寒食過得並不好。對嗎?”
這兩年,他從為看他認真笑過。
漠滄無痕兩個胳膊撐於案上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她回來了。”
即便是短短幾字,衛小疆聽得出,當他哽咽地說出此話時,心中是何境地。
他抬了抬變得星亮的眼睛,努力抑製住驀然湧上心頭的酸楚,扶著他的左肩,確信道:“大哥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一雙星眸就像被大雨洗過的天空,眼神裏也開始有了確定的光。
見此,衛小疆的心才稍稍安下來,同時,亦在心中數十年如一日一般,確信:大哥,二弟會一直陪著你,去幫你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不久之後,他同他詳細說起了此番行程,二人交談甚歡,就在他準備出殿遣人把這一路收集的新鮮玩意拿過來時,正好碰見邱公公緊著神色入了殿。
“遠遠便看見殿中有個高高的身影,老奴一猜便知道是平王殿下回來了!”邱公公點點頭道。
衛小疆忍不住調侃,“幾日不見,邱公公看著又年輕了不少啊!”
“嗬嗬……老奴總說這幾日少了些什麽,敢情是少了殿下您在老奴耳邊貧嘴呀!”邱公公嘿嘿地笑了笑,兩個人寒暄了幾句,邀著晚些再敘。
邱公公忙不迭入了殿,踩著玉階到了君主麵前,
穩而不亂地稟告:“陛下!廑王——正式回來了!”
漠滄無痕目光一頓,先是有些遲疑,然後繼續翻閱著手頭的奏折,平淡道:“朕差點忘了。算算日子,確實是今天。眼下,人在何處?”
“天未亮便入了城,時間算得剛剛好,正好避開了上朝的時辰,這不,少時一入聚龍城,便直往萬壽宮去了!”邱公公緊著神色道。
漠滄無痕再次遲疑了一下,未幾,手中奏折一闔,道:“即刻通知溫公公,擺駕,隨朕去萬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