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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章 虔南丹蔻指

  須臾,舊時古曲忽響,整座雨花台別開生麵。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


  水袖當空一舞,那一顰一笑教人目光驚豔,台下卻無一人聒噪,似乎連呼吸都滯緩了,直到那唱詞娓娓道來,台下才有人忍不住哀哀落淚。


  當那最後一通鑼鼓重重敲響,歌女終是倒在了台心,像凋零的花瓣,雙目空空地睜著,仿佛在與青天對望,眼角默然滾下一顆淚珠,終濕了那鬢邊的一抹海棠紅……


  死寂的一刻,不知何處聲起,“敵國叫囂聲不斷,紅羅裙帶徐退去。”


  似人間天籟低吟,空穀回響。


  尾音初收,幕後驟然響起了大合唱,聲音悲壯,鏗鏘有力,透露著讚頌。


  “雪膚花貌千人看,嫋娜腰肢嬌嗔舞,亡國之曲她歌盡,何人負一世罵名!”


  偌大的閑池閣,眾人皆坐她獨立,誰也沒有察覺。


  一股熱氣不斷在她眼眶蒸騰而起,徹底迷離了她的雙眼,直到這一刻,四周的掌聲忽然如洪水一般翻湧而起,鼓掌似乎也無法釋放內心的情緒,許多人不約而同站了起來。


  她忽然淹沒在了人群中,濕熱的眼眶不自覺在周身每一張麵孔上逡巡,他們,所感歎的,似乎不是戲子演技的精湛,而是為那歌女的獻身而哀嚎……


  她聽到了,有人為歌女不甘;她聽到了,有人讚歎歌女的勇敢;她亦聽到了,有人對敵軍的痛斥……


  獨獨沒有聽到一絲咒罵,對歌女的咒罵……


  她搖搖頭,幾乎不敢相信。


  飛快地擦去眼淚,忙問向身後,“那歌女——是何人?”


  “她呀?”


  燕豔豔也起了身,站在她肩側,朝那台上之人望去,眉眼帶笑著說:

  “她便是名震黎桑的紅酥班中,被譽為‘金童玉女’中的那名玉女,號稱‘虔南丹蔻指’的,青衣,桃-花-落!”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罷,腦袋擺擺又道:“傳聞,紅酥班起於兩年前那場亂世,因其精湛的演技與別具一格的曲風和詞風,不到半年的時間便從虔南之境紅遍大江南北!而這位青衣桃花落也因其獨創的‘丹蔻指’法,完美詮釋了各大女性角色,書寫了一代又一代的傳奇,很快便成了紅酥班的一股頂流!特別是,憑借這歌女一角,收獲了一大批忠實愛慕者!”


  白餌眼底的漠然一閃,冷聲問:“我是問,那‘虔南丹蔻指’方才所扮的是何人?”


  “哦,”


  燕豔豔頓時蹙眉擺眼定定地打量了她一眼。


  她壓根就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亦或者說,應該沒有人會問這種低級的問題吧?


  開口難掩驚訝:“連她你都不知道呀?她就是兩年前在秦淮的雨花台上、為挽救數萬秦淮百姓、不惜深入虎穴以身做餌、迫唱舊時名曲的歌女白餌呀!”


  被那字眼愕然一驚,白餌瞳孔驀地一縮,盯著燕豔豔:“你說什麽!”


  “歌-女,白-餌!”燕豔豔瞧見她一副吃驚得就跟變了一個人似地樣子,不免抿抿口角,喟歎道:“你身為才人,連這般傳奇的人物都不知道嗎?三歲娃娃都知道的事,你竟然不知道?唉唷唷,嘖!”


  燕豔豔取笑聲罷,便看見她腳步向右,她說她要去見一見那位虔南丹蔻指。


  “不好好看戲,見虔南丹蔻指作甚?”


  她遙聲問去,便見她獨自擦過人群,似乎要繞過一側的走廊,去後台。


  燕豔豔不免低下頭轉著珠子想了想,“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呀!與其在這費時間費精力地看,倒不如去當麵請教那位虔南丹蔻指,請她把戲文細細說上一說,屆時君主麵前,豈不是對答如流?哎呀呀!妙呀!”


  想到這裏,她忙搖手追上去,“表妹呀,等等我……”


  走廊上,見燕豔豔跟過來了,她不免隨口說了一句,“我看你知道的這麽多,何愁君主麵前那關過不了?完全不需要靠我,你一人之力便夠了。”


  “哎,你可別抬高我了,這出戲彎彎繞繞的,我壓根就不懂,我呀,就隻知道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之間的愛情故事,你說說吧,知道這點有什麽用,難不成君主繞這麽大一圈來考我這個呀?”


  燕豔豔不禁擺擺手,“君主的眼裏心裏呀,隻裝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這是我一入宮便深諳的道理。所以,不用想都知道,君主肯定是從家與國兩方麵出題考我。你說這裏邊所講的家與國我哪懂呀!”


  白餌沒怎麽聽後麵,腦子隻是忽然卡在了前麵那點,她不禁停下來問她,“男主與女主的愛情故事?”


  被她突然這麽一問,燕豔豔還真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了,遲疑的眼神往戲台斜了斜,眸色微微一亮,忙指了指:“好像趕上大結局了?哎快快,我們過去看看,當初我在燕州看這一幕時哭得稀裏嘩啦的……”


  說罷,燕豔豔便拉著她從最近的廊道出口下去,又轉回了戲台下,挨著一張桌子站定了腳。


  一邊看一邊解說。


  “這一場,好像叫作斷頭台,扮演小生-漠滄九皇子的是紅酥班‘金童玉女’中的那位金童-東風惡,話說白餌在戰亂中與改名換姓的漠滄九皇子意外相遇,並結下深厚情誼。漠滄風國一破滅,整個漠滄皇族同叛國的族人皆被推上了斷頭台,其中便有這位九皇子。”


  “哎,二人曆經無數相逢與離別,再相見卻是在斷頭台!白餌怎麽也沒想到昔日的落魄少年竟然是敵國的九皇子?!九皇子知道自己身份一朝揭露,昔日故人斷然不會原諒他,索性,為表自己的真心,便一頭撞死在斷頭台上!”


  “殊不知,在白餌心裏,從未怪他向自己隱瞞身份,她相信,哪怕這世上的狼人都是惡的,少年必然是善良的!哎,隻可惜,這些話她沒能及時說給少年聽,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自己的麵前……最後,白餌也跟著殉情了。”


  說到這,燕豔豔吸了吸鼻子,不忍看向台上那一幕,“等九皇子唱完這段,他便要撞柱而亡了,嗚……”


  有人哭得肝腸寸斷,有人卻早已按難不住,心中似有一團火就要將這戲台燒著!

  白餌麵色持續痙攣著,不斷收縮的瞳孔,盯著台上那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小生,滿是刀尖的銳利!


  這個時候——


  耳聽那小生將最後一句唱完,眾人正聚精會神看著,驟然,不知道何處飛去一個瓷盞,猝不及防,正好擊中了那小生的額角!


  隻見,一抹血線頓時順著那猶如刀裁的鬢角滑了下來……


  場下瞬間一片喧嘩。


  一直不敢看的燕豔豔注意到情況不對,忙睜眼看看,怎麽停了?


  餘光裏,燕溫婉忽然獨自轉身而去,一聲不吭,頭也不回。


  還沒看清台上發生了什麽,燕豔豔忙去追她。


  戲台之上,望著台下背身離去之人,桃花落忙微笑著向眾人宣告今日演出到此結束,說罷,便直奔後台。


  這個時候,夜幕也剛剛拉下。


  “溫婉呀你這是去哪呀?不是要去後台找虔南丹蔻指嗎?”


  見她越走越快,燕豔豔一心急,幹脆直接衝到她麵前,攔著她說:“你不許走!”


  白餌盯著她問:“曲終人散,為何不走?”


  “曲終?”不是還沒殉情嗎,燕豔豔偏頭往前麵看看,大家都在撤……


  不知如何開口,她不禁皺了皺眉頭,還是不願讓的樣子,偶然想起:“那虔南丹蔻指你不找了麽?我方才想到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我們直接去找虔南丹蔻指問戲文!她是這出戲文的創作人,問她準沒問題!”


  “創作人?”聽到這個真相,白餌心中更怒,不由得冷哼一聲,“我找她作甚!所謂‘虔南丹蔻指’無非就是浪得虛名!教人羞恥!”


  “你—”被那聲音一驚,燕豔豔幾乎是不能相信,“你竟敢辱罵紅酥手的虔南丹蔻指!你可知她是——”


  燕豔豔正要說什麽,此時白餌身後驀然傳來婉轉的聲音……


  “燕才人,燕淑儀,還請兩位貴客留步。”


  這般帶著一股濃濃唱腔的嗓音一開口便帶著多情,聽著教人不禁耳邊一亮!

  白餌驀然回頭,隻見她一副清眸如水,一抹黛眉如煙,淡妝濃抹,舉步如和風拂柳,收在腕邊的水袖似風荷澹澹,仿佛是不經意間從江南的詩畫裏驀然走下來。


  她,她便是虔南丹蔻指!


  燕豔豔有些意外。


  “方才,花落在台上,瞧見戲文尚未結束,燕才人便率先從座中離去。不知,是不是花落唱得不好,沒能討得燕才人的歡心?”桃花落淡淡問。


  “並非是閣下唱得不好!”白餌言辭還算客氣,隻是眼神有些淩人,“而是!閣下實在是不該借她人之痛,肆意揮筆,抵牾曆史,成就自己盛名!”


  燕豔豔一旁聽到這番話,幾乎不敢相信這話是從燕溫婉口中說出的!


  桃花落隻是微微一笑,“不知燕才人,對花落所創的這出戲文,真正了解多少呢?”


  白餌就隻看了這一次,自然答不上來,但恰恰是隻窺一斑,便知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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