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知己,雙雙背叛
此時的祈月門,門庭若市。
中秋這一天本該是萬家團聚的日子,許多宮人卻不得團圓,為體恤眾宮人,兩年前在風光霽月天台之後特建了一座祈月樓,無論職位大小,眾人皆可在這一天進入祈月門,或登樓望月,或手寫家書,為家人祈福。
自高樓建立以來,君主每年都會登樓,故此引無數宮人接踵而至,無不效仿。
此時樓中各處的祈福樹上,早已彩絹飄飄,環佩叮當,各種濃濃的思念猶如顏料一般,塗抹在每一層樓的燈籠上,萬家燈火一般,將這座樓照得輝煌明亮。
此時白餌獨自進了祈月門,匆匆忙忙直奔三樓。
半盞茶的功夫前,收到季青雲托人傳的口信,要自己務必登樓一見,趁夜宴未開,遂避開鸞鏡,獨自繞出了天壇。
長廊上,季青雲風中蕭然獨立,似乎已等候多時……
當熟悉的聲音驀然在耳側響起,季青雲回過頭看向她的時候,目光一下子便炙熱了。
當年聚龍城門下一別,轉眼兩年,以為此生相見遙遙無期,兩年後宮中再聚首,故人重逢之情尚無結果,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宮中每每相見,卻隻能形同路人,甚至是想方設法地避開……
自那日偶然被安排在同一艘畫舫之後,這應該算是他二人第二次私下會麵。
那日畫舫人事匆匆,他心中尚有許多謎底未解開,此時有幸照麵,滿腹心事竟是欲說還休,而那來遲的重逢之情終究遲來了……
與此同時,風光霽月天壇。
“廑王殿下為何還不至?這夜宴馬上便要開始了呀!”
終於按耐不住。
蕭美嫫噌地一下站了起來,朝著宗憲質問起來。
宗憲緊著神色抱拳回答:“屬下已派人去離園尋了,王妃莫急。”
“莫急?”
蕭美嫫哪能不急。
剛想罵人,轉眼便見不遠處,郡主忽然入座了!!!
她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
殿下不是去離園找郡主去了嗎?
怎麽,郡主都到了,殿下卻沒影了呢?
這是怎麽回事?
此時的宗憲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二人不由得麵麵相覷了一下。
蕭美嫫麵色越發惱怒,在他那罵了一句廢物之後,便趕忙往郡主的方向去了。
……
“兄長還沒到嗎?”
黎桑鳳鈺眉心一蹙,站在那,不敢相信地往廑王的位置望了望。
“可是,我與他小敘完,他便先我一步離開了呀?怎麽……”
“殿下早就從離園離開了?”
蕭美嫫嚇得後跌了一步,神色怔怔盯著郡主……
黎桑鳳鈺確定地點了點頭。
宗憲目光一跳,忽然覺得不對,忙問郡主:“敢問郡主!我家殿下沒有同郡主一起來嗎?早時您身邊派來傳話的婢子道,屆時,殿下會隨郡主一起入宮!”
他銳利的眼神一轉,找到了郡主身後那名傳話的婢子。
鳧雁低著眼沒敢抬頭。
黎桑鳳鈺眼神從鳧雁那移回,語氣消沉了幾分,道:“是這樣,兄長臨時說他還有事在身,還未動幾口菜,便直接離府了,想來,他不願與我多談,便借口走了。”
沉鬱了一下,說著,抬起頭,忽然想到:“會不會,是回了廑王府?”
“回府了?”蕭美嫫心緒不寧的,忙看向宗憲。
宗憲定神獨自想了想,眼中幾番斟酌,驀然看向二位,抱拳道:“屬下這便去尋廑王殿下!君主麵前,還望王妃和郡主協助轉圜!”
當時她就該跟著殿下一起去!
蕭美嫫心中哎哎一歎,心急如焚,一把將人推走:“哎呀你快去!務必要把殿下找到!!!”
黎桑鳳鈺眉心皺著,示意了一眼鳧雁,“鳧雁,你回離園一趟吧,若離園有什麽消息,也好往宮裏傳個話。”
“好。”鳧雁應聲退去。
黎桑鳳鈺繼而上前安慰廑王妃:“王妃莫急,兄長乃是廑王,身份不凡,定不會出什麽事的。”
蕭美嫫緊張地交握住郡主伸過來的雙手,眼神在那轉身而去的婢子身上看了一下,目中憂憂,“有勞,郡主了!”
黎桑鳳鈺對著她微笑地搖了搖頭,眼中滿是寬慰,餘光裏,將離化身的守衛候在一旁,眼神沉默。
……
“兩年前的白餌早已死在了秦淮的戰亂之中,站在你麵前的,隻不過是神將司的殺手,白練。”
從他托人將那張書有“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雲”的紙條交到她手中時,白餌便知道,他想要勸自己,遲早有一天要勸自己。
“在我麵前,你還有必要偽裝嗎?”季青雲搖搖頭,語調沉沉:“還是說,你害怕麵對過去的自己,不得已拿出這重身份,掩飾此刻的心虛。”
被這聲音說得頓時語塞,白餌看著季青雲的眼神不自覺斂下,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季青雲眼中滿是期許,上前一步,拉住她半塊衣袖,緊緊注視著她,諄諄道:“還記得嗎,在水榭歌台那會兒,每當我心中有不解之事,或遇上心神不寧之時,你便像這樣,牢牢揪住我的袍子,與我一直對視下去,直到我眼中足夠平靜,再也驚不起一絲波瀾。這個時候,便是心最靜的時候,也是把自己看得最清的時候。”
這一刻,樓外的喧囂隻是樓外的喧囂。
她的瞳孔一下子與他對上了,再也跳不開似地。
她記得。
兩個人就這般沉寂了良久,直到這簌簌的夜風將水榭歌台的畫麵在彼此眼中一點點拉回……
他二人臨窗而坐,把袂相看,任河麵鳥雀輕啼,清風撥動桌上扉頁,直到一方把另一方看得足夠寧靜。
“你騙不了我,也騙不過自己,你從未忘記過自己是白餌這個事實,對嗎?”
他問。
“倘若你隻是白練,那日在畫舫上,你便不會寄希望於我,冒險救下司徒皇後。你我都很清楚,倘若那日司徒皇後飲下了那杯毒酒,這宮中早已一片縞素,今日的夜宴,絕不可能發生!”
這一刻,她沒有再想逃避。
眼睛一閉一睜,如波光流轉,格外平靜。
“你說的對,白餌還是那個白餌,但我們都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我既為神將司殺手,便永遠是神將司殺手。”
“所以呢?因為這個事實,你便要背棄當初的自己嗎?”
季青雲一遍一遍地問,白餌眼神定在那裏,腦海裏舊夢依稀,這兩年來,荒唐過,糊塗過,卻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清晰過……
四樓,危闌獨倚,淚眼迷離。
“娘娘……不是這樣的!金杯這便去喚翾妃娘娘和季太師前來,當麵說清!”
金杯猛地將那扇啟著的窗子撂下,背立著身子,極力默了一下黑壓壓的眼神,須臾,遂轉頭往樓下去。
司徒姌當即拉住她,艱難地搖了搖頭,哽咽地說:“不,不要去!”
背叛二字,寫在司徒姌的額頭上,就像一枚勳章。
“娘娘……”
金杯的聲音透著膽顫。
司徒皇後靠在那欄杆上,腰肢如柳枝,仿佛隨時都會墜下去。
目光斜斜地瞥著樓下一隅的一幕幕,心痛到無法呼吸。
這層樓的軒窗,十二麵通透,撩下一扇口子,又如何?
真相昭昭,無處躲藏。
“平日裏裝得姐妹情深、知己相惜!原來一切隻不過都是在演戲!”
說話的人是銀鴨,臉色早已翻天覆地。
她辣辣的眼神旋即從那惡心的一角收回,過去扶住皇後娘娘:“娘娘!那個翾妃果然有問題!今日可算是看清楚了!還有季太師!虧娘娘對他一片深情,沒想到他竟然也是那種輕薄之……”
被這樣的聲音一震,銀鴨赫然瞪向金杯,正想說什麽,忽見司徒皇後極力搖著頭,眼淚止不住地流……
“娘娘!依我看,一定是翾妃勾引季太師的!”
目光隨言辭一轉,銀鴨驀地盯了眼樓下,眼神針一般,能把翾妃紮死。
金杯忍不住了,走過去說:“分明是季太師主動與翾妃娘娘糾纏不清的!翾妃娘娘豈是你說的那種人!”
“真相究竟如何,娘娘看得清清楚楚,你在這替翾妃說什麽說!”
“翾妃娘娘乃是君主……”
無盡的喧囂不斷灌入她的耳中,將她的寰宇攪得天翻地覆。
司徒姌狠狠捂住雙耳,眼睛睜得赤紅,驀地盯住一條走道……
“娘娘!”
轉眼,鳳袍拖了一地,司徒皇後落魄逃去……
“娘娘……”
宸妃端坐在天台之上,手裏搖著葡萄美酒夜光杯,滿臉的愜意。
阿針忽然附耳來報:“娘娘,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宸妃眼神頓時聽得一直,下意識往鳳座方向移了移……
阿針盯著宸妃娘娘,見她一動不動定在那,不禁搖著她的肩狐疑:“……娘娘?”
“確定了嗎?”宸妃抑製不住內心的情緒,作勢把頭扭向一邊,環視著天台下方,嘴裏小聲念著。
眼神竊竊地在主位太皇太後那邊過了一遍,意識到了什麽之後,阿針彎腰作勢取了酒壺,一邊斟酒,一邊歪著頭說:“娘娘放心,那位眼睛都哭紅了,直接一個人跑掉了!”
“跑掉了?”宸妃抬眼望了望夜幕下那輪升上中天的月亮,眸光沉了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
“娘娘!”
“停下來!莫再聲張!”
爭吵的氣焰早已散去,銀鴨滿臉慌張地拉著金杯說:“現在該怎麽辦啊,娘娘她一個人會去哪呀!眼看夜宴就要開始了……”
金杯眼睛轉了轉,心中主意落定,忽然反拉住銀鴨:“銀鴨!聽著,此番夜宴十分重要,倘若皇後娘娘失蹤的事不慎走漏,今夜宮中定要出大事!故,此事絕對不能聲張!你先回天壇應對太皇太後和君主,我即刻派人秘密去找!倘若夜宴開了之後,娘娘還未抵達天壇,你便向君主請示,娘娘身子突感不適,臨時回慶雲宮了!”
“這樣,這樣真的可行嗎?”銀鴨惶惶地看著金杯,各種慌亂控製不住。
金杯驀然抬眼,在天壇附近掃視了一遍,奇怪,怎未見廑王……
不遑思忖,趕緊將銀鴨推走:“快去!夜宴馬上便要開始了!絕對不能讓君主起疑!”
……
周遭的火樹銀花掠眼而過,金杯警惕的目光在附近盤旋了一會兒,確定無誤後,小跑著從人群裏散開。
封承門下,所有入宮官員的馬車與小廝在夜宴結束之前皆在此等候。
金杯眼神一轉,當即找到了一名廑王府兵:“即刻去通知廑王殿下,司徒皇後意外失蹤……”
……
一抹新綠順著枯藤連著衰老的樹幹,爬上了一扇破敗的宮牆。
浮華池畔,月影婆娑了一地。
那襲原本在燭火下熠熠生光的鳳袍,此刻卻悉數籠罩在一片陰暗之中。
倒懸的枝影,彎彎繞繞,盤根錯節,一半投射在孤零零立著的宮牆上,一半桎梏在司徒皇後的身後,就像無數隻魔爪,隨著夜風的蕩漾,一點點爬上她佝僂的肩膀……
不知何時,金杯驀然出現在那簾黑影裏,朝著獨自坐於池畔埋首慟哭的司徒皇後步步靠近,眼神雖是一片死寂,可抓在袖口的那柄匕首,卻已率先泛起了致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