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皇帝的金扁擔
「哎，老大，你聽過我們干編劇的自殺嗎？」
韓成生無可戀道：「網上有作家自殺的，詩人自殺的，歌手自殺的，可干編劇基本沒有為什麼？」
「因為都是猝死，來不及自殺！」
「假如一個編劇去跳樓，電梯里能接到六個電話，五個是讓他改劇本的，還有一個通知上個項目黃了。」
「好不容易捂著胸口撐到樓頂，準備發一條微博告別，臨時一看微博，於x又又抄襲了；郭xx又又又抄襲了，直接腦淤血。」
寧遠笑了，對不起，實在沒忍住。
「真的沒人管？」追問道：「上面又不傻。」
「沒人管？」韓成無奈道：「從15年實施的一劇兩星到霍爾果斯查稅風波，再到限古、限娘、限穿令、上面口頭提醒的集數別太長……」
「領導始終在調控，結果導致蝴蝶效應，積壓劇缺少下家，只能賤賣；新投資急需接盤，被迫放權；腰部演員簽下賣身契，入駐優愛騰芒的流量工廠……」
「原本想解決天價片酬、劇集滯銷、播出同質等市場失靈問題的一劇兩星，卻在熱錢退散的環境下，反而加速行業資源由傳統平台到視頻網站的移轉？」
「你看看今年的魔都電視節，就連濃眉大眼的白玉蘭獎也向網劇開放了？」
「連汪海林也說：積攢資源以後，我們的視頻網站一定也會去挖掘原創內容，樂觀地說，它找不到好演員，就用流量演員；沒有原創資源，就只能拍一些劣質的網文。」
「以前是沒資源，現在可以挑了，我不信還挑寫得差的，演得差的？」
寧遠長嘆口氣，配音身為產業鏈一環，覆巢之下無完卵，誰也不能獨善其身。
可以肯定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爛劇和注水劇不會消失。原因是電視劇有自己的創作慣性與排播周期，失真、想當然、台詞口水、敘事拖沓、人物空心的垃圾仍會層出不窮。
比如《精英律師》的律師諮詢費一小時10萬；《安家》里中介賣房5分鐘，吵架半小時；《完美關係》的客戶遇到危機，公關第一考慮是自己名譽是否受損……
假職場真戀愛里，人物個個傻白甜裝x范，而拿幾千工資在一線內環租幾百平米更是角色標配。
更可悲是是觀眾也逐漸習慣於理解最簡單的劇情，為迎合他們，劇情只會更加幼稚。對創作者來說，增強戲劇性等於棄療，增強文學性等於自殺。
爛劇的低能指數，就像《武林外傳》里的大白天穿夜行衣。拿諜戰劇來說，大多數都拍反了，比如負責地下活動的人戴個鴨舌帽，眼神犀利，行為誇張，人群中數他最閃亮？
黑幫也是，非常儀式化，恨不得上廁所都在一塊？
看看《大明王朝1566》當年是怎麼拍的？
有段嚴世蕃呵斥張居正的戲，一個奸賊罵一個忠臣，底氣渾厚到令人忠奸難辨為什麼？
因為壞人並不會覺得自己壞，為非作歹的動機早就內化、合理化了，這才是叫高級！
《慶余年》范閑在朝臣面前背詩一節，內容不出中學語文課本，《洛神賦》《離騷》這種超綱難度的一句都看不到？
是不是典型的用來騙沒讀過書的人的橋段？
和農民幻想皇帝用金鋤頭有什麼區別？
「當然折騰一年總有幾個好的，比如長安十二時辰。」韓成調整好情緒道：「還有這兩年的國產犯罪IP已經掀開網劇從良的嶄新一頁，除了《白夜追兇》和《餘罪》，同為紫金陳原著的《無證之罪》更是遺珠之作。」
「我看一部劇，首先看立意，其次看完成。我們常說的服化道、劇情、構圖、配樂以及提及最多的表演，只屬於完成那部分，但我想講的是，立意比完成更重要。」
「《無證之罪》最牛x的並不是它製作上的精良，而是拍了一個《守法公民》的故事，其立意遠在《隱秘的角落》之上。」
寧遠點點頭，如果自己有機會選擇一個懸疑作家，必然是紫金陳！
尤其是謀殺官員系列，簡直了！
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
「我們上課的時候曾經問過導師，國劇到底還有沒有機會？」
「你猜他說什麼？」
韓成認真道：「機會肯定有，但不會自然而然。」
「需要專家坐在正確位置，需要資本尊重創作規律，需要對經驗形成積累，需要對未知不斷嘗試。」
寧遠一挑大拇指，這句話有水平。
沒有迴轉和退化的威脅與刺激，就不會有必然的進步和發展。如果不是因為爛劇爛到連最沒品味的人都看不下去，就不會有良心劇現階段的觸底反彈，這是市場的自我糾偏。
注水內容的糊弄，導致倍速播放成為常態；鮮肉的接連翻車，也讓資本嘗到唯數據論的苦果。加上短視頻、直播的異軍突起，長視頻想要爭搶受眾，逼著資本效法HBO、Netflix等北美同行，為付費用戶持續推送優質內容。
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事做起來卻不簡單，畢竟演員這一環並不是劇作優劣的關鍵，好演員救不了爛劇，爛演員也毀不了好劇，把鍋全甩給他們，是老太太吃柿子撿軟的捏。
創作者覺得這也不能提，那也不能碰，本質上還是對要寫的領域鑽研不夠，不知道口徑放到了哪一步，才會屢屢投鼠忌器。
但這一關也過之後，還需要在產業內部解決購銷機制的問題。
美劇按照劇本投標，劇本過了簽合同，製作方拿到購片合同就能開工，根本不需要大牌明星。
我們的順序正相反，往往是戲拍完依靠演員來賣，這必然導致資源浪費，也滋生積壓劇、高片酬、陰陽合同等怪胎。
只有回歸劇作中心制，把關卡在劇本上，才能從源頭掐滅不良泡沫。
觀眾的決定權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們一再支持爛劇，好劇的創作者就會餓死，等他們都餓死了，市場就會一直爛下去。
如果一向支持好劇，就能幫助行業進入正向循環。正如導師強調的那樣，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市場不是因為我們變壞的，卻可以因為我們重新變好。
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