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7.第437章 :淡寫
「我問他,這紙喜帖,是誰的?」
「他學著我的樣子,看向我遠眺的方向,輕描淡寫地說『我和月婉瀅的』。瞬間,我最後一絲希冀也徹底瓦解。那一刻,我甚至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我看到了你受傷的眼神,和疲憊不堪、搖搖欲墜的身姿……」
「不過,我立即意識到了事情似乎不對勁。即將成親之人,怎可能不帶任何喜悅之色?何以在他向我宣布這樁喜事時,表情和語氣,竟是如此冰冷。更何況,他此行此舉,很顯然是來向你挑釁和示威的,搶了你妖王幻月的心愛之人,還有什麼比這更能令他倍感大快人心?」
「我收回神,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沒錯,他微蹙的眉,緊咬的下唇,還有逐漸收攏的雙拳,所有的一切,都彰顯了他心底的不快。他根本不愛月婉瀅!」
「於是,我又問出了我有生以來第二白痴的問題。」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倒也是個直率之人,『為了報仇』,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將自己的目的暴露無遺。」
「我笑他的卑鄙,雖然我不知道他和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但自己不能手刃仇人,反而是利用女人來打擊對方的心理防線,這種人,確實令人不齒!」
「面對我譏諷的笑,他沒有生氣,而是回以一笑,對我說道『你是他的朋友,但你真的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驕傲、自大、無情、殘忍,這世間所有醜陋的詞加起來都不夠形容他的萬分之一!是,我殺不了他,但我可以徹底擊潰他!我會讓他失去自己的最心愛之人,以此來懲戒他的有眼無珠!這是他欠我的,更是欠她的!』」
「我並不訝異於他復仇之心的強烈,我只是始終猜不透,你究竟欠了他什麼?還有,他口中的『她』是誰?可還沒等我問出口,他又繼續說道『你以為這就完了?你太小看我了。心愛之人是嗎?我除了要讓他嘗嘗被人奪取所愛的痛楚,還會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妖族子民,死在他最愛之人的手上!愛人和臣民,我倒要看看,這樣的兩難抉擇,他這偉大的妖王大人,最終,會何去何從?!』」
「那一刻,我突然暗自慶幸,小月月,幸好你選擇了自我了斷,至少,你不用經歷他一手策劃的這場陰謀。也是為了打擊他吧,我笑著告訴他,你已經離去的事實。」
「可是他卻自信滿滿地對我說『你的妖王大人會回來的,冥主不會輕易就收回他的性命,他絕不會讓自己當初的一念之仁付諸東流。到時候,我會笑著看你們哭的……』」
「說完這些,他便把手中的喜帖丟在了我腳下,轉身之際,他終於說出了此行的重點『哦,對了,看在你是他幻月最好的朋友份兒上,告訴你件事吧。冥主和幻月的那個賭,你知道的吧?這場賭約中的關鍵之人,即將成為我的新娘!』」
正常情況下,我是不是應該一把抓住漠塵的雙肩,用一種崩潰的語調,幾乎癲狂地沖他嘶吼:「為什麼會是這樣?」
很顯然,我現在絕對是處於一種精神不正常的狀態。
因為上述的任何一個動作,我都沒有付諸行動。我承認自己沒什麼文化,但是我知道人間有這樣一個成語,叫做「樂極生悲」。我當然知道它不該用在此情此景之下,我想說的是,任何事情,都有一個度,過了這條底線,便會適得其反。
漠塵的話,帶給我的衝擊有多大,我無法用言辭形容出來,回想起來,那一刻,我如此鎮靜,甚至還能沒心沒肺地笑著。
然而漠塵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這才是我離開的第一天,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小月月,我知道你定然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是無論如何,你都要撐住,因為事情並沒有在這裡就告一段落。」
「那個冒牌貨走後,我的心裡,是前所未有的矛盾。一方面,我希望他說的話,是真實可信的,這樣一來,你就會回來,你會回到我……我們身邊。但是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你回來,因為這裡等著你的,是一場慘絕人寰的陰謀!」
「會回來嗎?回來吧!不,千萬別回來!那一天,就是這樣三句話,折磨了我無數次。若不是第二天,那秦……秦、秦雪鳶……的到來,及時收回了我散亂的心神,恐怕我就真的會就此了斷了吧……」
「你沒聽錯,來的人,是秦雪鳶。」
「她來的時候很是匆忙,似乎是趕了一路,氣喘不止,卻又終是不願意將時間浪費在休息上。她沒有理會我,喊著你的名字就衝進了屋內。但是和那冒牌貨一樣,很快,她便『無功而返』。」
「也是在那時,她才注意到了門邊的我。」
「也是那句話,『他在哪兒?』我苦笑,說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當時在哪兒,是在冥府,還是在回來的路上……」
「可是我的這句無心之詞,竟像是一種魔咒一般,瞬間抽空了秦雪鳶渾身的力氣。她仰天悲嚎一聲,癱軟地跌坐在了地上。」
「她哭了,樣子是那麼得無助。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我幫不了她,不管她的悲慟是為哪般,我都幫不了她。所以,我也就沒有假惺惺地安慰她,只繼續呆立在門邊,兀自矛盾著。」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等我倆都回過神來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
「呵——是誰說哭過了,發泄了,就會好了?秦雪鳶從地上站了起來,我本也以為她沒事了,可當她開口說第一個字之後,我才知道,她不是不難過,不是不想哭,而是已經聲嘶力竭,再也流不出淚來了。」
「她對我說,『月婉瀅要和那個人成親了。』」
「我說,我知道。」
「她又說,『月婉瀅要和滅了我無月樓的仇人成親了。』」
「我說,我知道。」
「然後,她哽咽了,她問我,『那……他怎麼辦?』」
「小月月,你知道她說的是誰,對吧?」
「我問她,為什麼不殺了他?這樣,既可以為她們的師傅,和整個無月樓的弟子們報仇,又可以阻止這場足以令你心碎的婚禮。」
「可是她說,她知道自己打不過他,而且,沒有你的允諾,她也不會輕易對那傢伙出手。還有……」
「她說,她們的師姐,落在了那人的手上!」
「所以,不論從哪一方面出發,她都沒辦法動那傢伙一分一毫。」
「那一晚,她沒有回去。」
「哦,不……她本也已無家可歸……」
「我本想留她下來跟我一起等你,可是她卻搖了搖頭。她說,她沒有勇氣將這件『喜事』告訴你,她怕看到你受傷的眼神,也怕聽到你心碎的聲音。」
「之後,她便轉身離去。」
「但是,你大概永遠也不會想到,那一天,也就是你離開的第三天,秦雪鳶的離去迎來了誰。」
「月婉瀅!」
「呵——當時,我真的以為那幾天發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因為連續三天,我都經歷著相同的一幕!」
「你的好閨女,和前兩個來的人一樣,先是進去找了一圈,然後又出來問我你的下落。」
「當然,我也還是那句不知道。不過這一次,我卻在『不知道』之後,加了一句『你找他有何事』。」
「幻月,別說是你,即便是你們眼中無所不知的我,也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會給出這樣的一個回答!」
「她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找他。過幾天,我就要和爹爹成親了。可是一連幾晚,我都只夢到壞人,帶著面具的壞人……你知道嗎?在夢裡,我終於揭下了他的面具,可是,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張和爹爹一模一樣的臉!為什麼會這樣?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我究竟思的是爹爹,還是壞人?』」
「她還說,『你也許不會相信,雖然從第一面見他起,我一直都是叫他爹爹,但也是從第一面見他起,我便已暗自下定決心,要跟著這個男人一輩子!可是你知道嗎?只要我還是無月樓的弟子,就終生不得嫁人。呵——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那個天殺的妖王,居然毀了無月樓!這,是否就叫塞翁失馬?』」
「聽到她這話,我突然怒不可遏,嚴詞問她,『你師傅屍骨未寒,你竟然為了一個男人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就不怕遭天譴嗎?』」
「沒想到,她居然笑了。她將自己的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雙手之間,用低到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是啊,我真的該遭天譴!為什麼,為什麼我夢寐以求的男人就在面前,唾手可得,我卻偏偏高興不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我在魂牽夢縈之間,竟會記掛著這裡,記掛著那個僅僅只有幾面之緣的人?』」
「接下來,也不知道她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我說。她說,『你們誰都不會知道,我究竟是費了多大的勁,才說服自己,我愛的人就是他。可是,他愛的人,卻不是我……我不懂,既然這樣,為什麼要這麼迫切地要求我嫁給他?到底,為什麼……』」
漠塵的身軀,不可遏制地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一口氣說出了這麼多事而太過疲憊,還是因為在替我感到悲哀……
我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想示意他放輕鬆一點兒,可似乎完全是起到了反效果。
漠塵僵直了身體,再次一臉凝重地看向我,說:「對不起。」
我問他:「這句話你之前已經說過了,但是,到底為什麼要對不起?」
「對不起沒有在那冒牌貨來挑釁之時,替你教訓他。對不起沒有在秦雪鳶哭泣之時,替你安慰她。對不起沒有在月婉瀅來傾訴之時,替你挽留她。還有,對不起,一直到最後,我還是沒有告訴月婉瀅,你的真實身份!」
我站起身,再次朝著門口走去。這次,是有目的的。
我俯身撿起那張被遺落多日的喜帖,伴隨著手上的打開動作,一邊對身後的漠塵說道:「如你所言,你只是個局外之人,你沒有義務幫我教訓他,更何況,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無所謂去做以卵擊石的傻事,所以無需對不起。我要你幫我照顧秦雪鳶,本就是個無理要求,你大可不必去執行,所以無需對不起。至於月婉瀅……如果她的心終是不在我這兒,任憑你漠塵再有三寸不爛之舌,也無法將她滯留片刻,所以,還是無需對不起。」
「不是的!幻月,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的話?月婉瀅說了,她心裡一直記掛著的人,是你啊!」
「那她為何還是要回到他身邊?」
詭異的沉默……
「到底還是我的錯,如果……如果我當時能告訴她,你才是幻月……」
我看著手中的一抹艷紅,笑了:「『命』這種東西,果然還是不能不信啊!漠塵,你說,這算不算是上天的安排?」
「什麼?」
漠塵似乎是無法理解我的話,看向我的眼,滿是莫名。
我沖他揮了揮手中的喜帖:「明天。」
看他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踱回到他身邊,輕捶了一下他那不開竅的腦袋瓜子:「笨啊你。漠塵大師,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蠢了?他倆的大喜之日,是明天。我回來的正是時候,你醒的也正是時候,而我現在知道了這一切,更是時候。所以,你說,老天爺,是否還是眷顧我的?」
「小月月,你……」
「我不是說了嗎?我會好好活下去。可如果這倒霉丫頭嫁人了,我拿什麼資本去兌現自己的諾言?所以啊……嘿,漠塵,敢不敢陪我去搶親?」
我眼看著漠塵的臉色,從蒼白變成慘白,再下去估計就成殭屍色了。
「喂——不去就不去唄,不用怕成這樣吧?」
「小月月。」
「嗯。說吧,我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