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第442章 :白貓
那天,是我與她的初遇,那句話,也是我對她說出的第一句話,當然,妖族間用靈力說出的腹語,只有我和她能聽到,那群人類,並不知曉。
我沒想到,我的這句話,非但沒有起到「激將」的作用,反而害她一個分神,中了一道驅妖符。
泛黃的符紙,在她雪白的皮毛上,烙下一個深灰色的印記。
我承認,我有輕微的強迫症,看著這天地間一色的白,驀地冒出這麼一個異色,著實讓我很是不爽!
我退到一處雪坡后,用靈力偷襲那幾個人,助白貓脫離了險境。
幾人本欲繼續追趕,其中一個女子站出來攔住了她們。
也是這時我才看清,這一行人,居然都是女子,而這個出手阻攔的女子,似乎是她們的「頭兒」。
她說:「窮寇莫追,況且,只要它不再出來為非作歹,我們也沒必要對其趕盡殺絕,雖然是妖,但那也算是一條性命。罷了,我們回去吧。」
就在前一刻,我還在鄙視她們的「以多欺少」,但她的這幾句話,讓我對她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觀。當時我的第一感覺是,這個女子很不一般。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笑了笑,返身欲走,腳下卻受到了什麼東西的牽絆。
我低頭,看到了剛才那隻白貓。
「起來說話吧。」
我的語氣很堅決,不似商量,更像是命令,話一出口,連我自己都呆住了,我怎麼會對一個陌生的同族,用這種語氣說話?
現在想起來,這是不是可以稱作「王的自覺」?
開個玩笑。
聽了我的話,白貓居然真的乖乖在我面前幻作了人形。
「我靠,竟然還是個雌的!」
有必要澄清一下,這裡的「我靠」,並不是髒話,而是我在特殊情況下,表達的一種讚歎之情,差不多就等於「啊,真漂亮」之類……
不過我的話才剛說完,她便站立不穩,向我懷中倒來。
我扶住她,下意識地就去抓她的手腕,食指和中指同時搭上她的脈搏。
我一驚:「你亂吃什麼東西了?怎麼脈象這麼混亂,體內靈氣也到處亂竄的?!」
她似乎有些訝異我對她「病情」的診斷結果,不可思議地看了我一眼之後,說道:「人間的皇帝派人煉製了一顆丹藥,妖間傳言,凡人食此丹可長生不老,妖族食此丹可修為大增……」
我瞭然:「你偷吃了丹藥,剛才那群人,就是那什麼什麼皇帝派來捉你的?」
她點頭,我嘆息。
「你修為已頗高,何苦為了這真假難辨的傳言,把自己逼至此種境地?」
她不語,氣力已盡,又化作白貓,依偎在我的腳邊。
我俯身,揉了揉她凌亂卻柔軟的皮毛。
「哎,算你運氣好,碰到的是慈悲為懷的小爺我。」
說完,我便抱起她,回到居住了千百年的洞穴中,替她療傷。
不過我到底高估了我自己,那顆丹藥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製成的,我用上所有的靈力,竟無法將它的效力壓制。無奈之下,唯有先替她療了被符咒擊中所致之傷。
消耗過多靈力的我,不久后也疲憊地睡去。再醒來,見到了已再次幻作人形的她。
「為什麼要幫我至此?」
還記得當時聽到這句話后,我的心裡特不爽:靠,小爺我救了你,居然連句謝謝都沒有,還反過來質問我為什麼?
「爺想救就救,要你管?!」
我賭氣似的背過身去,不再理她,卻不料,身後傳來了一記悶響,是膝蓋與地面碰撞的聲音。
我復又轉身,看到了她跪倒在地的一幕。
我從地上一躍而起,指著她的鼻子,驚訝地連句整話都說不利索:「你、你、你……你要……干、幹什麼?」
「恩公,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願此生能追隨恩公左右,萬死不辭!」
我靠,這算是哪門子的「精忠報國」啊?
當時我是真的被她的這番熱血對白給嚇到了,隔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她起身,戰戰兢兢地問道:「你是開玩笑的吧?」
沒想到,她抬頭看向我的一雙眼,竟已含淚,哽咽著問我:「恩公是否嫌棄?」
「不不不不不……」
我一連說了好多個「不」,可她那受傷的表情,依舊不該。
我無奈,只得應承下來,她才破涕為笑。
千年來,我不過是把她的話當時的話,當作一個玩笑,誰想她卻是如此認真,直到死,也都只認我這一個主。
那天晚上,我問她,叫什麼名字,可她卻搖頭,說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沒有名字。
「恩公,要不,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我本想說,爺自己都還沒有名字,你丫居然叫我給你取名?!
可見她一臉期待的表情,我終歸還是不忍的,想了想:「你說,你此生會一直伴我左右,是么?」
「嗯。」
我笑了笑:「上窮碧落下黃泉,不如,你就叫碧落吧。」
「碧落……」
她重複念著自己新得來的名字,如獲至寶般。
「還有,你也別叫我恩公了,小爺我聽著彆扭。」
碧落有些疑惑地看著我:「那碧落該怎麼稱呼您呀?」
我望向洞外黑黢黢的天,那一夜,是個滿月,月華初上,四周如夢似幻。
「幻月!這是我的名,以後,你就叫我幻月好了。」
自那以後,碧落就一直跟著我,一處不落。
那顆丹藥,仍舊在碧落的體內,真的如傳言那般,丹藥讓碧落的修為大大提升,只是每一個雨雪天,藥效都會發作得特別劇烈,而碧落,也會因此而痛不欲生。
我不止一次地對她說,不如把葯吐出來,有我在吧,我可以保護她,不在乎這破葯的那點修為。
可她卻說:「你是幻月,是我此生誓死要保護的人,而不是保護我的人!」
那一晚,又是一個雷雨天,洞外電閃雷鳴,碧落因著劇痛而蒼白的臉,伴著電光忽隱忽現。
「吐出來吧!」
她還是搖頭。
我無言,深深地嘆了口氣,知道又是徒勞,便不再白費唇舌,只是那揪心的感覺,隨著碧落的急劇蒼白的臉色,愈發強烈。
「幻月,你……有沒有……什麼願望?」
我聽著碧落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想著,她或許是因為實在疼得受不了了,想藉此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減少痛苦,於是,也就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願望?怎麼了,是不是只要我說出來,你就會幫我達成?」
她笑了,那表情卻比哭還難看:「你先說說看。」
我心疼地幫她擦去額角的冷汗:「那你就幫我登上妖王之位吧,我喜歡居高臨下的感覺!」
其實,還有下句我沒有說出來:到那時,我就不再需要你所謂的「保護」,你便可以安心地將藥丸取出,不用再受這些椎心之痛!
「好。」
她只說了這一個字,便又閉上眼,咬緊了下唇,捂著肚子開始打滾。
不久之後,外面的雨停了,碧落也睡著了,我看著她蹙眉的睡眼,想起之前的那番對話,笑著罵了她一句「傻瓜」之後,也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碧落不知從哪兒找來了許多吃的。
對於美食,我是從來都沒有抵抗力的,所以也沒多問什麼,自顧自地便吃了起來。
一直到酒足飯飽之後,我躺在地上打飽嗝,突然,碧落臉色蒼白地倒在了我身邊。
我驚跳起來,發現她捂著肚子的手上,全是血!
我膽戰心驚地掰開她的手,發現她的腹部,還在不住地往外滲血!
「怎麼回事?!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說啊!」
那是我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覺,我怕這個我唯一的朋友會就那樣離我而去……
碧落吃痛地皺著眉,滿是鮮血的手攀上我的手臂:「沒有,沒有人傷害我……是我……是我自己……我把它……取了出來……」
我大驚失色!我從來不知道,取出那顆藥丸的代價,竟然是需要剖腹!
可是,我勸了她那麼多次,她都不曾答應,為什麼現在……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碧落吃力地抬手指了指我身後的那些飯菜:「我把藥丸……弄碎……混在了……你的飯菜里……你吃了、之後……就有足夠的實、實力……當上妖王……了……」
說完,她就不省人事了。
至今我都不知道,為什麼那顆藥丸到了我肚子里之後,並沒有像折磨碧落那般折磨我,或許是因為之前在碧落體內,藥效已經消耗了一部分,等到我這兒的時候,就沒那麼強了吧……
碧落沒什麼大礙,只是失血過多,我花了一整夜的時間照顧她,直到她面色開始紅潤起來,我才放心調理起自己的內息來。
真的如她所言,服下那葯之後,我感覺到了自己的靈力瞬間飆升。看著熟睡的碧落,我苦笑,當時想當妖王的那句戲言,事到如今,不去執行都不行了吧。
第二天,我趁碧落還在熟睡之際,出去找來了兩樣東西:千年的孔雀翎和千年的黑犀角,然後和碧落兩人,分別製成了幻翎和黃泉劍。
在接下來短短的三年時間裡,碧落就是靠著這柄黃泉劍,為我斬殺了所有不願臣服於我的妖,陪我一步步登上妖王的寶座。
我曾多次想要出手幫她,她卻說:「妖王,是妖族至高無上的瑰寶。主上,你只需享受這份榮耀就好,至於踏白骨、淌血河,這種事,碧落會為您效勞。『上窮碧落下黃泉』,你上『碧落』,我下『黃泉』。」
從什麼時候起,碧落,改口開始叫我「主上」了?又是從什麼時候起,我們之間,從朋友,徹底變成了君臣?
成為「妖王」后的日子,枯燥乏味。這是否就叫做「高處不勝寒」?
原本居住的山洞,換成了奢華耀眼的妖王殿,每天的飲食起居,都有專人伺候,有什麼事想做了,也有專人為我全全辦妥,但如果我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辦,一定只會是讓碧落一人前去——我只信她一個人。
若不是有那傢伙的闖入,我的一生,可能就是「坐吃等死」。
漠塵的出現,讓我的生活,又多了一分樂趣。如今的我,只有臣民,沒有朋友,即便是她碧落,也已「安守本分」,漸漸離我遠去。
唯有漠塵這傢伙,無視我妖王的身份,會跟我沒大沒小、打打鬧鬧。
「漠塵,人間,是什麼樣子的?」
「人類的世界,很複雜。他們不似妖這般單純,好壞都寫在臉上,很多人,都是披著偽善面具的禽獸。」
我笑他膽小,他卻反過來笑我的單純和愚蠢。
我要他帶我到人間去走一遭,他卻拒絕了。
我問他為什麼。
他說他不願我沾染塵世的陰暗。
可結果,我還是出山了。
因為,我又見到了她——多年前參與圍捕碧落的她。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那天她毫無預兆地闖入我的幻月山,揚言要將整個山頭夷為平地。
我看著她較之前略顯成熟的嬌俏小臉,輕蔑地笑了,當然,這一點她是不知道的,因為當時她進山嚷嚷的時候,我讓群妖退散,自己也僅是立於山巔看著她而已。
結果不難預料,她無功而返。
也不知道是處於好奇,還是其他的什麼心情,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尾隨其後,跟著她出了山。
那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觸到了所謂的「人間」。
第一次接觸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我免不了有些緊張和興奮,我一路尾隨那丫頭前行,一路上,琳琅滿目的商鋪,大肆吆喝的小販,好多次,都差點兒把我吸引了過去。
但我還不至於忘記自己出山的目的。
我一直跟著那丫頭到了她的住處,那是一間破舊的屋子,白牆黑瓦,只可惜……白色的牆粉掉了一大片,院牆上到處是斑駁的水印。黑色的瓦片也已散落不棄,有些地方還破了大小不一的洞。
看樣子,這丫頭的生活條件很成問題啊!
我掩在牆角,發現原來她並非是一個人獨身居住,這間殘破不堪的屋子裡,住了好多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子,其中幾個,正是上次和她一起圍捕碧落的傢伙。
我壞笑著,正暗忖著要不要替碧落報幾年前的一「符」之仇,突然聽屋內有人說道:「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