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3.第473章 :有刺客
沒有在意,只是有一晚,無痕姑母忽然問起,我對宮崎純一郎的印象如何?並且還說,
「如今是新時代了,寡婦再嫁已經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了。姑母只是想讓你過得開心些,想看著你快樂。至於這個家,還有姑母呢,你無需顧慮太多。只是可惜這孩子是個外族人。」
無痕姑母不問世事多年,她並不知道,此時,日本人已經佔領了中國的東北,並且建立了偽滿洲國,遜位的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成為了偽滿洲國的傀儡皇帝。北平城中,反日之聲早已經響成一片了。
而我的煩惱並不是完全來自於這些事情。我的煩惱,我的矛盾,我的掙扎,無法言語,無從訴說,無人能懂。就在我內外交困,進退無路的時候,該發生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就連星星也比平日里少了許多,稀稀落落的分佈在廣袤的天空中,顯得凄涼而無助,黯然而無光。夏日裡的蟲鳴之聲,攪得我無法入睡。於是,我起身,換好衣褲,沒有驚動任何人,輕手輕腳的走了出來。我漫無目地的在府中遊走,猶如一個死不瞑目的遊魂。最後,我靜靜的坐在了「琢器堂」門口的石階上,默默的望著面前的影壁。我的目光已經穿透了眼前的磚石影壁,看到了影壁前高高的門樓之下,緊閉著的兩扇紅漆大門。
「我真的想離開嗎?我真的能離開嗎?我真的捨得離開嗎?」
我嘆息般的喃喃自語,四周只有寂靜的夜和夜裡透明的黑,無人應對。突然,
「嗨,什麼人?」
一束光照射在我的臉上,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無法睜開眼睛,我用胳膊擋住了臉龐。
「姑奶奶,對不起,小的不知道是您。」
是一個冒失的值夜小廝,
「這麼晚了,您怎麼在這兒啊?」
「我睡不著,出來坐坐。不礙事的,你到別處去吧。」
「是,小的告退。」
值夜的小廝走遠了,一切又恢復了原來寧靜。我繼續痴痴獃呆的坐著、想著。一件衣服從肩頭披了下來,
「雖說是夏天了,但是晚上還是很涼的。別著涼了。」
是關起遠。我猛地一把把那件衣服拽落到地上,也將他的氣息他的溫柔拽離我的身體。
「你能不能別對我好,也沒再跟著我了。」
我的聲音冷冷的、拒人以千里之外。關起遠遲疑了一下,還是俯身撿起了地上的衣服,伸手把它遞給我,
「別和自己過不去,穿上。」
「你命令我,你憑什麼?」我扭過頭去,不理他。
關起遠拿著衣服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很久,才頹然的放下。在不知不覺中我與關起遠之間,竟然橫陳了一條寬大的、無法跨越的鴻溝。
「玲瓏,求你。求你別鑽牛角尖,行嗎!」
聲音是哀求的,傷感的,無精打採的。我的心裡忽然湧出許多的不忍,我猛地把他手裡的衣服拽了過來,像是和誰賭氣似的穿在了身上。
「好了,你可以走了。」
我下了逐客令,但是,關起遠並沒有離開,而是坐到了我的身旁,
「玲瓏,我們談談好嗎?」
「和你,我沒什麼可談的,也沒有再談的必要了,你、我今後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在同一個屋檐下,你我總是要見面的呀!難道要繼續尷尬的相處下去嗎?」
「那可不一定,也許過幾天,我就會離開了。」
「離開?你要去哪兒?」
關起遠緊張的用手狠狠的攥著我的胳膊,把我捏得很疼。可是,我沒有叫,咬牙忍住了。黑暗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視著我,眼中裝滿了焦急和心疼。這一次,我沒有逃開他的眼神,我也直視著他的眼睛,四目相對,天地皆失。天上人間,我只願與君長相隨,你可知道?你可明了?我依著他的手勁兒,靠進了他的懷裡。
「起遠,帶我走吧,帶我離開這兒。」
關起遠沒有說話,只是更緊更緊的抱著我,緊到我都快要窒息了。我知道,我明白,他是不可能帶我走的,只是,我真的不甘心呀。
「如果,你無法帶我走,那麼請你放手吧!」
我用力的推開他,掙脫開他的懷抱,雖然,我那麼那麼的眷戀著他懷抱里的溫暖和安全。
「玲瓏,別這麼任性,別這麼自私,好嗎?」
「我任性?我自私?」我忍無可忍的爆發了,
「關起遠,你竟然如此說我,如果我任性的話,我早就離開這個家了。如果我自私的話,你也早就是我的了。不是嗎?我為了你忍耐了所有的一切,我為了你承擔了所有的指責,我為了你忍受了所有的痛苦。今時今日,你竟然說我任性,說我自私,哈!哈!哈!」
我從石階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下石階,仰頭長笑,蒼天無語,我亦無語。
「玲瓏,你不要這樣,你以為這些天來,我就好過?我就不難受嗎?」
關起遠走到我的身後,我聽出了他語氣里的無奈和疲憊。我卻狠下心腸,偏偏要說一些話,來傷他的心,
「你難受?你難受什麼啊?妻賢女孝的,又將有添丁之喜,關大總管,恭喜!恭喜啊!」
我轉過身子,皮笑肉不笑的對著關起遠拱手。顯然,我的言語和動作都傷害了他,因為我看到了他眼睛里,有情感被扭曲之後的苦痛與不被理解的憤怒。我卻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躲開了他的傷心。我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他說,
「你走吧,別再跟著我。你我兩清了,走吧。」
再如此的糾纏下去,我只會不斷的傷害他,讓他痛苦,讓他疼。因為,我很痛苦,我很疼。所以,只能讓他陪著我,一起痛苦,一起疼。關起遠用力的扭過我的身子,讓我面對他,
「玲瓏,你讓我怎麼辦?只要你說,我就去做。」
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可是,我能嗎?我能嗎?
「玲瓏,求你,別離開我。」
他狠狠的把我拉進懷中,用兩隻胳膊狠狠的把我箍住,不讓我有任何掙扎的餘地。我所有的脆弱徹底的決堤,我無力的靠在關起遠的懷抱里,大顆大顆的眼淚宣洩而出。
「起遠,何苦?我們走吧,離開這兒,好嗎?」
我感到關起遠箍住我身體的胳膊鬆開了,同時退後了一步,與我拉開了距離。我不解,我真的糊塗了,既然他深深的恐懼我的離開,他為什麼不能和我一起走呢?既然他如此強烈的想要我,為什麼不能為我捨棄一些東西呢?
「起遠,我們走,離開這兒,好嗎?」
我向前一步,他後退一步。
「起遠,難道你還不明白,在這個家裡,你我的關係是不會被承認的,在這個家裡,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在這個家裡,你我最終只能成為罪人,在這個家裡,你我是沒有自由的。」
我又向前一步,他再退後一步,
「起遠,我們一起離開這兒,到一個沒有人認得我們的地方,建立一個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家,擁有一份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生活在完全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裡。起遠,不好嗎?」
我再向前一步,他繼續後退一步,
「只有離開這裡,我們才能真正的擁有彼此。離開了這裡,我們才會真正的快樂。離開了這裡,我們才能無拘無束的相愛。離開這裡,只要離開這裡。起遠,你不想嗎?」
「不!」
關起遠大喊了一聲,我停住了腳步閉上了嘴,淚也在瞬間幹了。關起遠蹲在地上,他雙手抱著頭,手指不停的神經質的揪著頭髮,
「不,玲瓏,我求你,求你別說了,別再說了!你說得一切我都想要,可是,我不能。我是個男人,我要承擔對家庭的負責。我是個丈夫和父親,我不能拋棄我的妻兒。玲瓏,我不能!」
他蹲著,我站著,黑色的夜繼續在一片一片的磚瓦上,在一根一根的樹梢里,在一個一個的牆縫中蔓延著,蔓延著,蔓延著。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黑夜中的黑暗與冷漠,恐懼與徘徊,吸入腹中。我輕輕的嘆氣出口,把黑夜裡的詭異和嘲笑,魅惑和迷茫,呼出體外。可不是嘛!關起遠是個好男人,是個好丈夫,他要做人,要做好人。而我呢?我是什麼?我算是什麼?是壞人嗎?是壞女人嗎?是嗎?!
關起遠的痛苦是真實的,他的不舍是真實的,他的矛盾也是真實的。他那麼真實,有血有肉有愛有恨有妻有女,他的真實是可以被觸摸可以被擁抱可以被保存的。我呢?我卻一直是虛幻的,虛幻的夢境中,我愛了一回,虛幻的現實里,我恨了一次,我是虛幻的,我的愛恨是虛幻的,我的尊貴是虛幻的,我的掙扎也是虛幻的,就連我的傷痛和苦惱也全都是虛幻的。我的虛幻和他的真實,總是在彼此尋覓彼此錯過永不相見。
「起遠,起來吧!別為我痛苦,不值得。我原本就是個不祥之人,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與真實的情感,與真實的人生無緣。其實,我並不貪心,我想要的,也不過是天下的女人們都想要的,一個家庭,體貼的丈夫,聽話的孩子,傾注一生也無怨無悔。可惜,可惜啊!我與所有的真實情感無緣,與面前的真實世界無緣。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一件事物、一個人是完全的、真正的屬於我,今後,也不會有的。所以,起遠,為了我這樣一個虛幻的,不祥之人難過、痛苦、矛盾、掙扎都是不值得的。真的不值,何苦呢!」
關起遠站起來,面對我,從他的臉上我依然能看到痛苦來過的痕迹,他的內心一定是疼的,是掙扎著的,
「玲瓏,你不是……。」
「關總管,小的可算是找到您了。」關起遠的話被一聲驚呼打斷了,「姑奶奶,您也在,太好了。」
「何事如此慌張?」我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
「回姑奶奶,三小姐要生產了。」
「什麼?怎麼回事?」關起遠一把抓住報信兒小廝的胳膊。
「小的也不太清楚,後院都亂套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沒等小廝的話說完,關起遠就拔腿向後院跑去。我馬上戴起了面具,換了一張臉孔,說,
「請於大夫了嗎?」
「老姑奶奶已經派人去請了。」
「嗯,你下去吧!」
我看向關起遠跑走的路,路上早已經沒有了他的身影,那一刻,我的心裡湧起了不祥的預感,或許這個男人會從此走出我的心靈,他或許永遠都不會屬於我了。
關起遠沒命的狂奔回他和妻子居住的東小樓,樓里,已經忙亂成了一團。關起遠要直衝上樓,卻被玉無痕攔住了,
「起遠,你先別慌。於大夫馬上就到了。」
「怎麼會這樣?不是還沒到日子嗎?」關起遠此時方寸大亂,一臉的驚慌失措。
「說是在樓梯上滑倒,動了胎氣。」
「怎麼、怎麼會?這麼晚了,她下樓來做什麼啊?」
「起遠,別慌,不會有事兒的。」
此時,玉無痕也只能如此安慰關起遠,她的心裡也慌張的很呢!好在,穩婆是早就請好的,已經住進玉府多時了,此時正在樓上玉珀的房間里,幫助她生產,希望玉珀和她腹中的胎兒能平安無事。
玉無痕的心裡不停的念著,「阿彌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保佑啊!」
「啊!」
樓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聲,我被這聲喊叫擋在了東小樓的門外。我盯著門內如困獸一般,陷入瘋狂而來回亂走的關起遠,心裡突然湧起想笑的衝動,同時,心裡的另一股力量,重重的砸了下來。我不能也不想進去,
「越女,搬把椅子,咱們就在門外等吧!」
「是,小姐。」
不多時,於逢春大夫腳步匆忙的走進了東小樓,沒多說話,直接上樓去了。
漫長的如同一個世紀的一天一夜裡,我的耳邊是玉珀姐一聲一聲凄慘而無助的喊叫聲,一聲比一聲的弱了下去。我的眼前是關起遠一張驚慌而無措的臉,一點一點的蒼白起來。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