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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7.第527章 :信仰

  正當我焦急的等待著關玲玲與玉荷的消息的時候,卻等來了另一個意想不到,於修和登門拜訪。他是玉達信的頂頭上司,如今正駐紮在北平城內,玉達信探家,他便也一同來了。 

  兩個軍人同時站在玉府的正廳里,我聞到了一股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硝煙的味道,不算濃烈,但也清晰可辨。 

  玉達信的變化很大,離開家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如今穿著一身筆挺乾淨的美式軍裝的他,是一個男人,或者更準確的說,他已經是一名標準的軍人了。玉達信將手中抱著的小女孩小心翼翼的交給我,神情里是為人父的眷戀不舍, 

  「姑母,她是……她是、她是我的女兒。玉家的長房長女。」 

  我伸出雙手,穩穩的將她抱在懷中,一個屬於我,不,屬於玉家的女孩兒。我低下頭,仔細的看著她,陌生的環境和陌生人的懷抱,沒能使小女孩驚慌害怕,她瞪著黑亮的眼睛,好奇的四處打量著,靈動的目光跳躍在房間的陳設與我的臉之間,並且給了我一個甜膩膩的笑容,表達她對我的觀感。 

  「姑母,她快一歲了,還沒有名字。」 

  「哦,看她笑得好像太陽底下的向陽花似的,叫……玉向陽,如何?」 

  玉達信的雙手揪著軍帽,用力的點了點頭,神情里有驕傲有沮喪還有一絲欣慰, 

  「全憑姑母做主。」 

  我低下頭,瞅著小女孩溫柔的笑了,輕柔的對她說, 

  「你喜歡這個名字嗎?玉向陽,你喜歡嗎?」 

  小女孩兒眨了眨精靈一般的大眼睛,眉開眼笑的回答了我。遺傳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玉向陽像極了我,甚至比玉芳菲還要像我幾分。此刻,她在我的懷裡,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甜甜的無所顧忌的睡著了。 

  「達信,你放心吧!」 

  玉達信望著安靜的睡在玉玲瓏懷裡的女兒,一顆從進門起便開始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找到了一個平穩的去處。他似乎才想起來同來的於修和,急忙向玉玲瓏補充介紹著, 

  「姑母,這位是……」 

  「我知道」 

  我不客氣的打斷了玉達信的話,我不願意聽到某某某精銳之師的某某長官之類的話, 

  「於長官,您請坐吧!」 

  我將懷裡熟睡的玉向陽,小心的交給莫言,莫言輕柔的把她抱在懷裡,如同懷抱著這個世間唯一僅有的珍寶一般。我輕聲的吩咐著, 

  「向陽由我親自帶,你把她抱到我的卧室里,仔細照顧著。」 

  看著莫言的背影,我忽然感到一絲光明和輕鬆。很長一段日子,她的背影總是陰冷而憂鬱的,今天,她的背影卻給了我一種溫暖而安心的感覺。或許因為,她懷抱著一個小天使吧!感謝上蒼!感謝神靈!用如此神奇的方式,赦免了我的罪。 

  收起目光中的快樂,我靜靜如水一般的望向於修和, 

  「於長官,一向可好?令尊令堂可好?」 

  「多謝您惦記,家父家母都很好。」 

  「不知於長官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我……」 

  於修和使勁抿著嘴唇,左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握成拳頭,右手不停的上下搓著大腿。他緊張的輕輕咳嗽了幾聲,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咽了幾口吐沫之後,終於鼓足勇氣,再次開口, 

  「我想知道,犬子是否在貴府中。」 

  「原來您是為了這個,是的,在。」 

  於修和愣住了,他沒想到玉玲瓏如此爽快,他暗暗的鬆了一口氣。教堂的神父只說,孩子是被一個也帶著同樣玉環的解放軍帶走了,他猜測帶走孩子的人就算不是玉家的人,也是與玉家有緊密關係的人。總算、總算讓他找到孩子了, 

  「我能不能見一見他?」 

  「恐怕不行。」 

  「我是他的父親,我有權利……」 

  「於長官,」 

  我高聲打斷了於修和的話,看著發愣的他,我心裡有些不忍,畢竟,也不是他的錯。我的聲音轉而恢復正常,淺淡而冷漠, 

  「為人父者,應該首先為孩子著想。眼下,只能暫時維持現狀,等以後再說吧!」 

  「您能告訴我,孩子是誰帶到玉家的嗎?」 

  「無可奉告。不過,我可以告訴您孩子的名字,他叫玉朴玉。」 

  「他該姓於的!」 

  「來日方長,於長官,您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於修和神情沮喪的離開玉府,來時挺拔的身姿,去時卻矮了許多。原本挺括合身的軍裝,此時也顯得皺皺巴巴的。 

  我暗自打算在玉朴玉的身上做些文章,或許,他能夠將關玲玲和於修和這樣兩個不同精神世界里的人,集中到一起。為了關玲玲,為了玉朴玉,更為了完成無痕姑母的心愿,我決定一試。 

  關玲玲和玉荷帶著傷回來了,好在,都是些擦傷。我擔心的查看著兩個人的傷口,還好,都沒有傷到筋骨。 

  「姑奶奶,您放心!一切都辦妥了。」 

  「玉荷,你平安就好。」 

  我幫玉荷處理好她的傷口,便讓她回去休息了。房間里,只留下了我和關玲玲,我一邊為她的傷口塗藥,一邊將今天的事情同她說了一遍,之後,我安靜的等待著她的反應,眼睛里寫著問號。 

  關玲玲的目光越過玉玲瓏,停在床對面的白牆上,往事一幕一幕出現在她的腦海里,被壓抑了很久的愛恨,如同決堤地洪水一般,霎時淹沒了她。 

  關玲玲費力的將自己從記憶的底層,扯進眼前的現實中。她垂下眼帘,掩藏起內心的不平靜,唇邊笑出一彎溫柔, 

  「姑母,給我點時間,好嗎?」 

  怎能不好,可是,我知道,時間幫不了她。她的傷痛,我感同身受。她的彷徨,我無不理解。她的矛盾,我都知道。站起身子,向門口走去,驀然回首,卻如同看到了昨天的自己。 

  「能告訴我,薛斯文的下場嗎?」 

  「葬身荒野。」 

  我渾身一震,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是,從關玲玲漂亮艷紅的嘴唇中,冷冰冰吐出的死亡,還是讓我不寒而慄。 

  死亡,一件一直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情,一個我從未接受過的現實。它總是在倉促之間降臨,用它詭異的雙眼,興高采烈的看著被打擊得暈頭轉向的我。之後,它將自己黑色斗篷的一角,留在我的心底,任意的在任何時候,將斗篷的陰影擴大或縮小。 

  我把全部的冷漠和光明,壓在死亡的黑色斗篷上,作為我全部的抵抗和反擊。 

  於修和為了見兒子一面,陸續拜訪了幾次玉府,都被玉玲瓏淡漠的回絕了。他並沒有將此事同家人說,因為,自從童年起,於修和便朦朧的感覺到母親對於玉玲瓏的敵意,他不想將事情複雜化,他打算事情有了進展的時候,再與家人細說。 

  雖然,他猜不透玉玲瓏的心思,但是,他能夠感覺到玉玲瓏對此事似乎另有打算。她的態度和說辭讓他覺得,兒子遲早會回到他的身邊的。接下來的局勢更加緊張,何去何從,成了他要考慮的最大的難題。 

  此時,關玲玲接到上級指示,讓她儘力爭取於修和所部起義,為北平的和平解放奠定堅實的基礎。 

  關玲玲決定和於修和面談。最安全的地方,依然是玉府。接到玉玲瓏口信的於修和來到玉府後花園的銀杏樹下,關玲玲的出現讓他吃驚不小。聯想起玉玲瓏對他的態度,於修和暗暗在心裡笑自己太遲鈍了, 

  「關大夫,別來無恙。」 

  「於先生,我救了您,您卻不告而別,與您的教養不符啊!」 

  「請您原諒,情非得已。」 

  風靜悄悄的吹過樹梢,樹抖動著身體,葉子沙沙的響起。金黃色的銀杏樹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將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燦爛耀眼。樹下的兩個人,站立對視著,心思各自不同。 

  「請告訴我芳菲在哪兒,我要帶她回家。」 

  「就在那家教堂後面的墓地里。她已經安息,何必再打擾她。」 

  「她該回家了。」 

  「你真固執。」 

  深秋的北平,少了一份急切,多了一絲從容,平和的目光中,(盈)滿了度盡劫波,歷盡滄桑后的寬厚與瞭然。秋色中的兩個人,站立對視著,何去何從。 

  「你信仰(三)民主義,我信仰共產主義,芳菲是個愛情至上者。似乎命中注定,我們三個人相近卻不會相親。」 

  「謝謝你這段時間,幫我照顧朴玉。」 

  「你弄錯了,我沒有幫你,我在幫我自己。」 

  「什麼時候可以讓我見見他?」 

  「等你下定決心之後。」 

  內心的海風起雲湧,表面依然波浪不驚,暴風雨前的平靜最深沉最恐懼也最讓人窒息。風浪中的兩個人,站立對視著,衡量進退。 

  「你在利用朴玉要挾我。」 

  「你的蔣委員長是不是(三)民主義忠實的信徒,你比我看得清楚。」 

  「不需要你來教訓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光明已現,新世界的大門已經打開,為什麼你還執迷不悟?」 

  「信仰是終身不渝的,怎能輕易放棄?」 

  「我沒有讓你放棄你的信仰,我只是想讓你看清楚你信仰的真實所在。」 

  地動山搖之後,一個時代的分崩離析。信仰,是永不坍塌的神像,是永不磨滅的光明,信仰,可以摧毀一個時代,更可以重建一個時代。信仰中的兩個人,站立對視著,信仰不死。 

  「修和,告訴我,你是誰?」 

  「軍人,我是一名軍人。」 

  「軍人的職責是什麼?」 

  「保衛國家,保護百姓。」 

  「修和,告訴我,你認為你盡職了嗎?」 

  「我、我……我有點糊塗了。」 

  關玲玲的內心悄悄的鬆了一口氣,她抬起頭,望著高大接天的銀杏樹,一顆孤獨而執著的樹,她開始明白玉玲瓏喜歡它的原因了,它站立著,在風中飛揚,在泥土中沉默,從不迷失,從不依靠,從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總是堅強,永遠樂觀。 

  「我一直希望看到,朴玉在和平的陽光下,背著小書包高高興興的上學去,不再擔心戰爭,不再經歷我們的傷痛,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快樂的長大。」 

  於修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他覺得自己需要好好的冷靜的思考。當一個人太在意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一件事情的時候,會忽略掉許多身邊的人和事,其實,他想要的,身邊的人已經做了給了,只是沒有用他的方式而已。 

  平津戰役打響的第二天,魏半夏來到玉府與我辭行,魏耀祖剛剛接到南京電報,讓他即日啟程回南京述職。她來之前,我已經接到魏耀祖的便簽,約我在上次見面的咖啡館里,再見一面,我原本是要拒絕的,但是,魏半夏的話讓我改變了主意,決定準時赴約。 

  「少奶奶,不知道今生我們還能不能見面了,您要保重啊!」 

  「半夏,我會想你的。」 

  「少奶奶,我真捨不得走,真的。」 

  「總會見面的,別難過。」 

  「不過,我的心結已經打開,人也輕鬆多了。謝謝您!」 

  「你幫幫我,我再幫助你,大家不都是如此走過來的嘛!」 

  「我會記得您的,保重,告辭。」 

  我牽著魏半夏的手,一直將她送出玉府。冬天的寒風裡,她的影子長而悲哀的拖在身後,我的心疲憊的開始思念。 

  與魏耀祖的見面,我只問了一句話, 

  「不走,可以嗎?」 

  他愣了一會兒,輕輕的搖了搖頭,看了我一會兒,又搖了搖頭,無奈和離愁寫在他滿是血絲的眼底。 

  離別,我不喜歡離別。我從不去車站碼頭送別,是因為我無法面對離別,我束手無措,無處排解離別給我的憂傷。古人筆下的離別或浪漫「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或豪邁「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或凄美「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或洒脫「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我喜歡古人詩詞中的文字,喜歡那些美麗的風景和令人嚮往的愛情,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喜歡那裡的離別,更加無法習慣現實中的離別。 

  面對玉達信的離別,我還是忍不住傻乎乎的問了一句, 

  「不走,可以嗎?」 

  玉達信緊咬牙關,默默的低著頭,神情倦怠無光,聲音暗啞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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