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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1章 兩頭野豬

  謝長誌老人的茅舍掩映在一片楊樹中,這個時候,應該有嫋嫋炊煙升起來才對,但一切都靜悄悄的。走到院子裏,江風一眼看到一個頭發雪白的老人坐在屋子裏,正彎腰拿著什麽。進了屋,才看到地上放著一口鐵鍋,國內泡著的半鍋麵條,已經穠得不像樣子了。老人正用勺子把麵條往地上放著的一隻破碗裏盛。看到來人,老人一慌,碰翻了碗,那泡的白慘慘的麵條就撒到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江風一陣心酸。他彎腰把碗扶好,手裏沒有感到一點溫度,原來是涼的。劉英大聲地說謝伯,江書記來看你啦!老人抬頭看著江風,不說話,隻是笑。江風問他,謝伯多大年紀了?老人跑風漏氣地說:不冷。


  江風看他一隻腳朝內翻著,褲腿拉起老高,就幫他把褲腿往下放了放。老人伸手比劃著說,踩著地雷啦,洋鬼子的地雷。江風說謝伯,聽說你上過朝鮮戰場?


  老人耳朵雖然聾,卻聽清楚了江風的這句話,說是啊,機槍連,嘟嘟嘟嘟,連長死了,排長開始嘟嘟,排長死了,就輪到我了。老人說著,眼睛裏忽然放出奇異的光來。


  江風看了看他的屋子,才知道了什麽叫做家徒四壁。除了一個不知道什麽年代的三鬥桌,一把太師椅和一張彎成弓樣的木床外,再無任何起眼的物件。三鬥桌上,竟然放著一箱康師傅桶裝麵和一箱火腿腸,兩壺花生油。


  劉英已經把地上的麵條收拾幹淨了,在院子裏的灶台上升火燒水。她進來取方便麵和火腿腸,說九月份,幾個男女驢友從這裏路過,發現了老人,拍了不少照片發到網上,後來又來了好幾撥人來看謝伯,帶了這些東西和錢,但錢都被雷黑子收走了,說要幫謝老買東西,但什麽也沒買過。


  江風聽了,在心裏又把死去的雷黑子罵了一遍。


  想了想,拿出電話,撥通了鄉民政所秦所長電話,問他鄉裏的傷殘軍人有沒有什麽補助。秦所長說,撫恤金一直發著呢,今年提高了,每人每月120元。


  江風問:觀音台村有嗎?

  秦所長說不是有個叫謝長誌的老紅軍嗎?這十來年了,沒斷過他的啊。不過都是雷村長替他簽字領走的。


  江風心裏說草泥馬雷黑子啊,你家財萬貫還要克扣一個傷殘軍人的撫恤金,你他媽不死誰死!

  山裏的天黑的早。從謝長誌家出來,暮色像一隻溫柔的毯子,早已經悄悄蓋下來了。江風和婦女主任劉英走在山道上,默默無言,心情都很沉重。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一個有著戰功的傷殘軍人,竟然會過著如此淒慘的晚年生活?

  仔細想想,也不是國家把他們遺忘了,而是他們應該享受到待遇被人為地剝奪了。也許這就叫做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吧。江風想到這裏,又想起了橫行鄉裏,魚肉百姓的雷黑子。有句話叫做“別拿村長不當幹部”,村長雖然不在任何行政級別,卻是直接麵對老百姓,是許多政策執行的最末端。他們的素質,他們的良心,也直接決定著老百姓的命運。正所謂經是好經,被那些歪嘴和尚們念歪了。


  感慨之餘,也暗暗慶幸。如果不是自己來到觀音台,如果雷黑子繼續做村長,觀音台的百姓何時才能重見天日,何時才能享受到國家惠民政策的陽光雨露?剛才劉英說雷黑子是死有餘辜,此話再貼切不過。


  走到坡頂的時候,江風對劉英說老同學,謝老的生活起居你多操點心,咱們不是有一萬元的救濟金嗎,你負責給他購置一套棉褥棉被,另外他穿的也太單薄,棉衣棉褲也是必須的。過罷年我聯係下鄉敬老院,看謝老願不願意去。


  劉英說,我明天就去落實。說罷,又不好意思地說江書記,你別叫我老同學了,讓別人聽到,不小你身份嗎?

  江風說看你說的什麽話,我們確實是老同學呀。再說我也是槐河人,也是農民出身,咱們的身份是一樣的。


  劉英說,可我還是覺得別扭。要不沒有旁人的時候,你再這樣叫我。


  江風啞然失笑,說,好吧。


  兩人一前一後往坡下走,江風問劉英說,你怎麽不考大學呢?


  劉英歎了口氣,說,我沒參加高考。高考前,母親忽然生病住院,做手術需要一大筆錢。家裏隻有幾分薄地,父母供我上學已經是捉襟見肘了,哪有錢做手術?我急的直哭。村上的金貴——我現在的丈夫把這筆錢拿出來了,前提是我答應做他老婆。唉,那時候是昏了腦袋了,就答應了他。可惜我的命運,也從那一刻發生了改變……劉英聲音越來越小,說不下去了。


  江風知道她現在過的不好,就說你有沒有想過改變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


  劉英苦笑了一下,說想過,不止一次地想過。可我當初答應過他的,怎麽能食言?


  江風說,虧你還是高中生,竟然還有這樣愚昧的想法。金貴本身就是趁火打劫得到了你,他並不是出於什麽良心和道義,相反應該受到良心和道義的譴責。既然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多麽高尚的事情,你又何必用自己的一生去守著這紙違心的諾言?


  江風的這番話顯然深深打動了劉英。她沉默了一陣,說,你說的有道理,我會再仔細考慮的。謝謝你老同學,從學校出來後,還從來沒有人這麽推心置腹地和我說過話。這些年,我以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隻剩下了一具軀體,沒想到今晚聽了你的話,我忽然有種重生的感覺。


  這是路旁的山溝裏呼啦一聲響,江風條件反射地大叫:野豬!

  觀音台野豬多,多的成災。由於獵槍被收繳,村民們隻能采用驅趕的方法趕走它們,並不敢和這些畜生正麵接觸。野豬看上去笨頭笨腦,但被激怒後凶猛異常,山裏素有“一豬二熊三老虎”之說。江風小時候就聽愛打獵的四爺說起野豬的厲害,說有個獵人在山裏打死了一頭野豬崽,沒想到遭到一頭母野豬的瘋狂報複。那母野豬身子大得像個汽油桶似的,兩根獠牙像兩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獵人朝它身上連開兩槍,但野豬毫發無損。


  原來這山裏有一種漆樹,野豬喜歡在上麵蹭癢,沾了一身的漆後,去沙地上打滾,再沾上一層細沙,然後再去蹭癢再去打滾,日積月累,身上如披了一層厚厚的鎧甲,獵槍的散彈幹本傷不著它。


  獵人被野豬狂追,慌亂中爬到一棵高大的楝樹上。野豬就用身子去撞樹,撞的山響。又圍著樹轉了兩圈,張嘴就開始咬那樹根,牙齒像鋼鋸似的,咬的木屑亂飛。獵人知道樹被咬倒後自己難逃一死,在樹上篩糠。


  楝樹皮苦,野豬咬了一陣就跑到旁邊的山溪裏漱嘴,回來接著咬。眼看樹就要被咬斷,獵人急中生智,把自己的衣服脫了掛在樹枝上,趁著野豬去漱口的當兒跳下樹,狂奔而去。野豬回來仰頭一看,人還在樹上,提著勁把樹咬斷了,竄上去把獵人留下的衣服撕成了布條。


  江風聽了四爺的這個故事,從小就認為野豬就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東西。當時問四爺說,野豬既然皮厚獵槍打不透,那不是拿它沒辦法了嗎?


  四爺嘿嘿一笑,說當然有。打野豬要先設伏,最好是在狹窄山道上。端著槍隱蔽在路邊,看野豬過來,不理它,等它錯過身子,跳出來朝它屁股上跺一腳,叫道畜生,哪裏去?那野豬急轉身,一口咬住槍管。這時候開槍,子彈直接進豬肚子裏了,把它的五髒六腑打了個稀巴爛,再厲害的野豬也得翹蹄。


  江風說萬一槍啞火了呢?

  四爺白了他一眼說,那就等著喂豬。


  觀音台雖然野豬多,但往往是夜裏成群結隊地出來活動,白天不見蹤影。江風隻是見過被它們糟蹋過的玉米地,看見過它們留下的亂七八糟的蹄印,還在一棵荊棘上看到野豬經過時掛掉的棕色的毛,鐵刷子似的硬,隻是沒見過它們的廬山真麵目。這時候聽得山溝裏枯葉嘩嘩響,很自然地就想到是這種野物了,所以就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他這一聲不但嚇壞了自己,把走在前麵的劉英也嚇壞了,哎呀一聲驚叫,轉身就往回跑。卻被亂石絆了一下,身子往一旁的草叢裏倒。江風眼疾手快,伸手攬了她的腰,一用勁,劉英的整個身子就到了他懷裏。


  江風的這個動作,完全是出於本能,並沒有來得及考慮,因為他的注意力還集中在野豬身上。所以他就那麽抱了劉英,自己給自己壯膽說,別怕別怕,野豬不傷人的!


  山溝裏堆積著厚厚的枯葉。江風睜大眼睛向溝底看,枯葉窸窸窣窣一陣響,果然是一頭黑乎乎的物件。一般來說,野豬是怕人的,看到人就跑,但這頭野豬卻是慢吞吞的,並沒有逃跑的意思。江風緊張地頭發都豎了起來,做好逃跑的準備。不料那野豬竟然嘿嘿嘿嘿地傻笑起來,說野豬個球啊,我看你倆才是一對野豬哩,一頭公一頭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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