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有所夢
在對西門雪欽佩之餘，我又覺得我該同情他。他這一生，從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母親落為刀下亡魂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會走上這麽一條孤獨之路。
正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西門雪小時候不過也就是一個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卻因為母親是夷人，全家就被牽連了進來。
我注意到，他稱呼自己父親的時候，從不叫父皇，而是叫父親。
登王稱帝或許不是他最根本的抱負，守護一方族人安定才是他們父子兩的初衷吧。
“我吃好了,想先下去休息。”我站起來，背對著西門雪。
我想我自己應該很清楚，我不該深度接觸西門雪。若是真要與西門雪為伍，那我必定就要與謝長情為敵。
身後的西門雪沉默良久，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便叫來宮娥帶我去了寢殿。
我將自己關在寢殿裏，包括晚膳我也是自己在寢殿裏隨便吃了兩口。
獨坐在軒窗前，看著薄暮夕陽漸漸淡去，寒意蕭蕭。
這個寢殿位於王朝宮殿中的高處，我就是隨便一眼，就能將眼前的景色盡收眼底。
薄薄的一層將夜之霧在遠處的山峰間縈繞縹緲，山河浩蕩，大氣磅礴。近處便是這王朝的宮宇建築，所見之處，處處巧奪天工卻又毫無人情味。
這裏果真如同謝長情所說，巍峨秀麗，錦繡山河……
謝長情……我要怎麽跟他解釋我的身份？是繼續瞞著他，還是跟他坦白？
若是坦白了，我們之間往後的相見怕隻能劍拔弩張了吧。
可我確實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阿洛子桑的身份，若不是這張臉生得與我的現世一模一樣，我也不至於用這副身軀如此肆無忌憚地在北晉招搖過市。
越想就越是害怕，本來謝長情之前對我起了疑心，我那時候還口口聲聲說讓他去查我的身世，若是查出來了……我就任憑他處置。
我還是太天真了……從發現自己手上的傷疤不見了之後，我就該有所警覺的。
明天，西門雪會放我走，我究竟是要待在南疆還是先回北晉？關於玄兵令，我是否已經別無選擇非要去接近皇室一查究竟……
如今的我，就如同是站在地雷區，不管是朝著哪個方向走，皆是步步驚心，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會死無全屍。
我一直覺得我在現代已經活得夠辛苦了，到古代了會好許多。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這條賤命，不管是在何時何地，都免不了要與命運奮力廝殺。
命運多舛，何時才能時來運轉？
冬季夜色來勢洶洶，南疆的大地很快就被一片漆黑籠罩而來。
“你定要與我為敵？”謝長情紅著眼睛看我。
本是白日，天空卻是灰蒙蒙一片，遠處的山峰上頂著層層下壓的烏雲。整個世間陰鬱暗沉，毫無生機，像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一般。
“你為何不願意相信我？”我站在在謝長情麵前，雙目緊鎖。
我手執長劍，鮮血順著劍身滑過劍鋒，最後滴落在黃色的泥土裏，身上的白色長袍，還沾染了許多血漬。我的身後，是一片萬丈深淵。
謝長情的手中，同樣是緊緊地握著一把利劍，劍身沾滿了鮮血，時不時泛著幽幽的冷光。
“相信你？我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你替你在皇上麵前求情……而你呢？你最終還是想成為國母是嗎？！”謝長情自嘲地勾起嘴角，眼底盡是絕望。
“我沒有！”我吼道。
“沒有？哈哈……”謝長情的笑聲就像是陣陣冰刀入骨，“你從這裏跳下去……你跳下去我就相信你。”
謝長情笑出了眼淚，我也跟著笑。
“你說的……隻要我跳下去，你就相信我是嗎？”我回頭看一眼身後的萬丈深淵。
懸崖邊上陰風陣陣，再看看另一邊山峰上的陰雲，似乎下一秒就要落起傾盆大雨。
我麵對著謝長情，往後退了幾步，謝長情的瞳孔驟然收緊。
“怎麽？你還會緊張？”我停下腳步，臉上掛著絕望到深處的笑容，卻又用盡全力緊蹙眉頭。
“不要……”
謝長情一手捂著胸膛，也不知道他是殺人殺紅了眼，還是難過讓他紅了眼。總之，我終於見他淚水決堤。
不要？為什麽不要？叫我去死的人不是他謝長情嗎？
我隻要將身子往後傾倒，就能解脫這一世所有的愛恨癡纏。
“為什麽不要？叫我去死的人不是你嗎？哈哈……”
“九兒……對不起……不要……”謝長情捂著胸口，幾近跪下。
“謝長情，我累了……今生生逢亂世，我命給你，願再無來世，我恨透了這噬心之痛。”
說罷，我閉上雙眼，嚐到了眼角滑落的滾燙液體的苦澀。
我張開雙臂，毫不猶豫地往後睡了下去，解脫了……
“九兒！不要！”謝長情的聲音響徹山穀。
可惜，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我倏地坐起身來，一瞬間還沒反應過來剛才那是在做夢。
許是因為心髒處傳來劇烈的疼痛感，所以我竟沒發覺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僅僅是夢而已。痛……錐心之痛。
看了一眼身前陌生的寢殿，我才想起，我現在是在古滇王朝裏。
我將指腹輕輕撫上臉龐，發現我的眼角至臉龐早已被淚水浸濕。
不就是一個夢，怎麽會這麽真實？
因為一個夢，我慌了神失了魂。
這夢裏的場景，不正是我所擔心的嗎？我不斷地安慰著自己，一定是也有所思夜有所夢……不可能成真的……
隻是我的腦海裏，不斷地被那兩句話所侵占——今生生逢亂世，我命給你；願再無來世，我恨透了這噬心之痛。
這兩句話像是海潮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我的情緒，潮起潮落，忽高忽低。
我餘驚未了地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漸明，看來也差不多要天亮了。
我正欲起身，卻發現身上蓋著的棉被上麵，竟還多出了一張羊毛毯子。
這毯子我昨夜入睡之時，根本還沒有出現在房間裏……
或許是西門雪命人給我加的，也或許是……他昨晚在我睡著之後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