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177章 177:自揭傷疤,我願意
話初開頭,他卻已然頓住。
黑暗中,夏侯舒看不見南曌的表情,可一瞬間,他卻能感到他的身上,陡然湧出一團濃烈的負面情緒,像是狂怒席捲而來的龍捲風,由遠及近。
眼看就要將夏侯舒一同捲入之時,那風卻戛然消失。
南曌繼續道:「那一年……初中毒時,我整整昏迷了七日,七日之後,雖然恢復了些,卻也處於半昏迷狀態……之後我才知道,這段時間,父皇將所有的御醫都叫入了宮裡,****夜夜為我診斷治療。」
他說的很慢:「這些御醫雖都是老資格,本事也不小,但終究置身於皇城,見識還不夠寬廣,況且我所中之毒本就奇特,自是尋不出來的,個個都以為我是感染風寒。病根未尋得,又如何正確用藥,我的情況,自是無所好轉。」
「等到半月之後,我體內的寒毒終於爆發出來,御醫才發覺不對,但已無可奈何,不過,憂老正好也已經趕到了。」
南曌說到這裡,又陷入了沉默。
夏侯舒莫名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尤其是,此時此刻南曌竟不以『本王』相稱。
在他說『本王』的時候,會給人一種絕對狂妄、驕傲之感,可他換成『我』,不知怎的,讓夏侯舒覺得,他似是將周身堅固鎧甲都丟棄了,露出了自己的血肉之軀。
鮮血淋漓的。
夏侯舒摸了摸鼻子,對這樣的感覺著實有些不喜,她突然格外思念那個驕傲不可一世、自戀自負自大、時不時會有點小變態的皇叔了。
南曌繼續道:「不過,此毒憂老雖然可解,但當時的我……內勁已廢,經脈嚴重受損,此毒又毒性過猛,他若是解毒,必定會令我的經脈二度受損,以後就連習武怕是也不能了。」
「再加上我的情況又不如何好,再三思量之下,憂老還是選擇保守壓制,這一壓制,便是整整十六年。而到了如今,這毒深入骨髓,卻是憂老也無可奈何的了。」
「十六年裡,至少每隔半年,我便會毒發一次。最開始毒發時,如墜冰窖,渾身刺骨冰寒,即便讓我置身於最滾熱的燙水中我也毫無感覺,到了如今,這種痛感卻已漸漸消失了,毒發時……最多行動受限,不好開口說話而已。」
然這個『而已』,卻聽得夏侯舒心驚。
毒性壓制,終究是壓制罷了——十六年的毒素堆積,又怎可讓一個本就身中劇毒的人,情況好轉呢?
他不是沒有了毒發時的痛感,而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疼痛,所以連他自己也覺得……似是不痛了。
夏侯舒沉默,片刻后她才緩緩道:「你身上的內勁,是否也同你體內寒毒有關?」
「是。當初毒性壓制過後,我頻頻毒發,憂老思索良久,最後對我說——『之所以毒發,是因體內寒氣膨脹,需要釋放所致,若有方法,將寒氣掌握,讓其收斂,那這毒發的頻率,也會降低許多。』」
「可天下雖有關於內勁凝冰的功法,可這些都是以內勁凝結身體外的冷氣,而非體內寒氣……最後,我只得自己琢磨嘗試,終於,兩年之後,我成功凝聚了內勁。」
南曌這話說得輕巧,可夏侯舒聽著卻不輕鬆。一般的內勁功法,恐怕都是藉助外力的,南曌如今採用的方法,等同於是將天下功法推翻,反其道而行之。而他當時……多大,不過才七歲!
天吶,這是何等的怪才?
怪不得就連無憂,也對南曌推崇備至。
夏侯舒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可她的心,卻一點都沒有,知道『病患』過往癥狀、毒發情形之後的輕鬆,反倒沉重了起來。實際上,南曌回答得也算不得太過詳細。
中毒緣由?中毒過程?甚至……內勁為何被費?經脈如何受損?這些都給她留下了一團又一團的迷霧。
但他越是說得不詳細,她越知道,此事與他而言,何等的……不願提及。
她也早就失去了繼續問下去的堅持。
她突地明悟,明悟他之前為何拒絕解毒——與其說他是在拒絕解毒,不如說他是在拒絕,向自己談論這一段過往。
他不想揭自己的傷疤。
因為這些疤痕早已深入他的靈魂,只要輕輕一碰,都會帶出撕心裂肺的疼痛。
可他如此不願,最後還是接受了。
而讓他改變態度的,不過是無憂的一席話。
他想活下去。因為她。
夏侯舒突然有些震動。
之前南曌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向她告白了,可她的認知,也不過是停留在『南曌真心喜歡她』這一層面之上。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南曌的喜歡,竟已經達到……如此地步了。
似是感受到了夏侯舒的情緒,黑暗中,南曌再度輕輕開口了:「小東西,對你說這些,除了……我想陪著你,活得更長久以外,還因為我想告訴你,這些話,若是換做別人,我是萬萬不願提起的,可如果是你……」
「我願意。」
因為對象是你,所以自揭傷疤也無所謂。
如果自揭傷疤,能讓你更清楚瞧見自己這顆血淋淋的心,那麼他,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願意。願意將最脆弱的自己,最原本的自己,清清楚楚,毫無遮擋地呈現在你的面前。
「若有其他,你認為不夠詳細的,儘管問便是。你若想知……我必回答。」
夏侯舒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的眼睛看向南曌的方向。
儘管那裡漆黑一片。
片刻,她緩緩道:「暫時夠了,若有需要,屆時開始解毒,我會詳細問你。」說到這裡,她的眸中,突一閃而過一絲抱歉之色。
「對不起。」
讓如此驕傲之人,回過頭去瞧他充滿傷痕的過去,她的確感到抱歉。只不過,他的毒非同小可,若不詳細問清,她著實心頭難定。
聽得這三個字,南曌終於低低一笑。
隨著這一笑,他方才給人的沉悶壓抑之感竟神奇的全數褪去,余留的,只有一片和藹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