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六章 棉、糧
第二一六章 棉、糧
「王子豪參軍,去……到邊哨,臨行時種下了千畝棉花……豐河灘的棉花開了……」坐在丘陵上,腳下茫茫一片雪白,臆想飛雪連天射白鹿的情景,阿那爾汗究竟是個模樣?
「哼什麼呢?」久久沒有說話的蘭陵被我奇異的曲調吸引,「調子寡寡的。」
「好聽?」手墊在腦後緩緩躺在厚厚的草甸上,仰望蘭天,心中如同眼前平原般的空曠,「突厥小調,聽西域胡商唱過。」
「或許本來好聽,」蘭陵學了樣子偎我躺下,「找個胡人唱興許比你強些。不過聽你唱的舒服,渾身暖和。」
「哦,那和我沒多大關係,日頭曬的。」手邊就有兩串野蘭梅,熟透了,亮汪汪的泛著藍光,趕走上面的小飛蟲,掐了串扔嘴裡,有點甜。「想不到,成片的棉花這麼好看,躺這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蘭陵懶懶轉頭,忽然發現見嘴動,「你吃什麼呢?」
「野葡萄,還有串,」順手掐了另一串遞給蘭陵,「臟髒的,發甜。」
「啊?快吐了,吃不得。」說著爬我臉,掰開我下巴仔細看了看,「成鬼了,藍牙藍舌頭的,晚上少碰我。」
「怕啥,」這東西小時候常吃,吃多了舌頭麻,說不清話而已。染的藍色一兩天就褪下去了。「我又不嫌丟人,再說了,誰跟你一樣朝我嘴裡看。」
「這倒是,」蘭陵輕笑幾聲,朝我牙上彈了幾下,『嘣蹦』響。「這個性子好,怪討小丫頭們喜歡的。按理你這個身份。卻從不拿架子,高的低的都能說上話,難得。」
「那是,架子越大人活的越累,給自己找不自在。平凡人好,惹眼的時候別人不太忌妒,落魄的時候別人不來報復。」老媽從小就教導我,除了高考。能得一百分地時候稍微故意錯一兩道題不要緊,不要和別人比,不要搶頭名。別人看不見的本事才是真本事,逞強一時不如平凡一世,並不是說讓你當孬種,但凡出手就得有收效,一般事就忍著別得罪人,得罪了就再不能給他機會。弄不死就不算拾掇人。
「這到像你王家的家教,你爺爺當年不貪功不搶功,一身本事只有人佩服沒有人嫉妒,開國封賞群臣,都爭了搶了朝上面擠。唯有他樂呵呵的領個開國侯下鄉務農了。」 這點不能否認,蘭陵對王修爺爺的了解比我多,「或許這真是你家家傳的本事。說了本事啊,這日頭再曬一天就收棉花了。你帶個嬌生慣養下的高麗丫頭來,全權交給她管理是不是太過了?」
「關中丫頭。」我糾正了下,「人仔細,雖說以前沒幹過農活,可以看可以學,經歷一次心裡就有底了。再說,回去摘棉籽紡線織布的,都是女人家地活。我交個男人打理也不方便。我倆婆娘都忙,不找她找誰?」
「你也是,粗心大意的。自己跑了悠閑,不在跟前看著能放心?」蘭陵忘記一早拉我出來看風景的事了,變成我粗心大意的不負責任。
「好,咱回去,我這就去負責。」不滿的盯了蘭陵一眼,「往後少拉我上山下河的。你明天自各耍去。」
「當自己多希罕?」蘭陵把我起了半拉的身子又推下去。「明天再忙,今再陪陪我。好些事情找你商量呢。」
「哦?」
「又不想說了,」蘭陵挪了方向,頭枕我肚子上,抬手遮了眼睛,「突厥小調再唱一遍。」
清洗乾淨的籮筐一人一個,達萊也加入了采棉大軍,我則坐在草棚下學了穎麥收時候地套路安排飲食。幾個帶過來的護院一人一碗骨頭湯已經開始胡吃海塞了,工部那個叫張鄆的官員坐在我跟前顯的有點激動,硬是把肉湯在手裡端涼了沒動一口。我正想開口,張鄆忽然放下碗抄了個筐子衝下田坎去了,有點孤軍奮進的壯烈感覺。
抬頭看了看日頭,估摸了下時辰,朝身邊護院道:「去,喊人都上來吃午飯,」今天下地地女人多,男女分開上席,老遠看達萊滿頭汗水的背了半簍棉花過來,我伸手揮了揮,「過來,這邊吃飯。」
聽我呼喚,達萊面色驟變,低了頭朝我這邊小步挪著。是不是馬車上嚇的過分了,達萊這兩天見我更加忌憚,一回去就躲院子里再不露蹤跡。
「小侯爺,您看。」張鄆捧了一把棉花湊了過來讓我過目。
「你看就行,我看不懂。」抓了棉花捏幾下,白白、綿綿,「兩天上能摘完不?」
「您著急?」張鄆將棉花扔了筐里,「兩天上難,都是頭次干這活,手生,光一早上下來就都帶傷了,」說著伸了手讓我看,指頭上都是口子,「越摘越慢了,怕得三天功夫。」
「這麼厲害!」真不知道摘棉花還要受這個罪,一把揪過達萊,硬扳了手過來檢查,還沒來得及洗,指頭上血跡斑斑。心疼道:「咋辦?血染到棉花上咋辦?」
「……」張鄆沒吭聲,眼神裡帶了鄙夷之色。
不理他,腰畔解下錢箱鑰匙遞給達萊,「一會傳話下去,摘一天棉花五文醫藥費,附近莊子想摘的也讓來,人多能好點。莊子上醫生叫來,手爛厲害地都去上藥,費用只管支。你看著,實在傷的厲害就讓停了,你頭一個停了去。」
達萊沒看我,光點頭。
「小侯爺…」張鄆見我說的大方,想提醒下經費緊張的問題。
「我出,王家莊子上的人,該由我照看,這事和朝廷無關。」說著親自給張鄆和達萊盛了肉湯,端了跟前,笑道:「張兄下午也歇歇,手一傷就怕耽誤了公務。」
「小侯爺客氣了。微末小吏,這棉花就是在下公務。」張鄆朝田坎堆棉花的大席指了指,「大半年裡就是為這個操勞,雪白的讓人心裡喜歡。」
「嘿嘿…」操勞的好,我心裡也喜歡,不過穎應該是最喜歡地。來地時候都快把算盤打爛了,算進項算笑的口眼歪斜。「這才是起頭,往後我大唐推廣種植后。可有張兄忙的。這就成了權威人士,光負責這一項,就能名揚四海了。」
張鄆聽我恭維,笑的燦爛,又是謙遜又是憧憬,弄的一碗湯又涼了。達萊顯然也聽了門道出來,偷偷朝我望了望,臉上表情輕鬆許多。
傍晚時分。達萊抱了錢箱子坐到庄頭大案子上發放醫藥費,發一個錄一個,賬目記的清楚,張鄆則帶了人過稱打卷,將棉花層層壓實用麻布裹成四方入庫。大家都忙活。我不好一人先走,周圍上溜達,東看西看,正無所事事中。聽有人叫我。
「哦?老大爺叫我?」
「王家小哥,不記得老漢了?」老頭湊上前來,朝東邊指指,「渡口上,咱倆一同上的船,忘記了?」
「噢,想起來了,白老伯啊。」渡口上吃柿餅地那位。指了指旁邊草棚,客氣道:「這麼巧,快坐,快坐。吃了吧?」
「專程看你家收棉花來地,從麥收后朝你莊子上跑六趟了,」指了指那邊正忙活的張鄆,「和那個張大官人混地爛熟,就是老見不上你這個當家的。」
「見我?有事么?」喊人給老頭盛碗肉湯。「喝口。還熱的。」
「客氣,客氣。渡口上看不出來。和張大人閑聊后才知道小哥是京城裡的大人物,封侯拜相的人,真人不露相啊。」白老伯起身拱拱手,笑道:「老漢沒見過世面,也不會行那麼多禮節,您別往心裡去。」
「快坐,別客氣,鄉里鄉親的,哪有那麼多禮數講。」正說話間,達萊發完補助將名單交來就想逃竄,被我拽住,「等一會,還有事情商量。」
「這位?」白老伯見達萊穿戴地精緻,不知道是什麼身份,趕緊站起來。
「管家,管棉花的管家。老伯別客氣,咱聊咱的。」
老白朝達萊客氣笑著一抱拳,對我道:「自打您買了這莊子后,老漢就看出這主家不一般,人家種麥收麥,就這一片花花草草的沒點動靜。最後一打聽才知道這滿庄的佃戶如今早不一般了,全吃了皇糧。」一臉羨慕地朝外面才領了醫藥費的莊戶望去,「原來都是靠天吃飯的人,如今旱澇保收不算,下地里還發工錢,不知道這棉花是……」
「替代麻布絲綢織布的東西,」我起身朝那邊席上抓了一把交給白老伯,「現在才開始,還說不上好壞。塞夾襖里保暖也好。」
「比養蠶造絲呢好多了,」庄稼人一眼就看出其中地不同,老白希罕的撕扯棉絮,「現在就您一家種?」
「也不是我家,是朝廷種,借用我家的地而已。」
「這棉籽呢?如果朝廷明年想多種兩畝的話,我白家別的沒有,還有點薄田,也想給朝廷效一回力,您看有沒有可能?」
「嘿嘿,這個就難說了。」這老頭是個識貨的,怪不得人家三番五次的跑來做調研,半天起的這個心思。「若明年朝廷打算廣泛種植地話,或許可以。拿不準,不敢給你保證。」
「有您這話就夠了!」老白興奮的撮撮手,「老漢有福,這麼個年齡能和當朝宰相坐了說話,這回去還不得立個家訓,朝老祖先跟前請個功去。不敢打攪您忙朝政,老漢就借住了旁邊莊子上,打算就看到棉花摘完。這說話就得回去,」說這取下搭連,掏了包柿餅放我跟前,「也不會行禮,沒好東西,您看上了嘗口,看不上等老漢走了扔遠,可別不收。」
「好,好,收了,老伯慢走。」站起來將老白送走,回身拿了柿餅看了看,笑著遞給達萊,「拿去當零嘴。味道嘛,還行。」
「謝……」達萊小心的將柿餅接過來。
「差不多了,走回。」天快擦黑,得趕回去,蘭陵這會應該已經來了。達萊假裝找她的丫鬟,挑了個田間小路就準備逃跑,「一起走,你拐的哪門子彎?」
「還有事。」估計逼急了。怯生生站我後面開腔詭辯。
「少胡說,走!不走我動手了。」揚了揚胳膊,有作用。「關鍵要聽話,我說東不準朝西,敢惹我生氣的話,哪誰……哪白毛女認識不?」
「不認識。」
「知道下場不?先拿豆腐撐死她老爹,再拉府里連續糟蹋好幾天,扔地窖發霉長白毛!」惡狠狠看了達萊一眼。「就是因為不聽話!」
「……」
「你呢,家裡給了身份就好好乾,吃了穿了不愁。往後見我不準見了鬼一樣的躲,最煩家裡人對我有戒心。府上那麼多丫鬟雜役的,都能打聽打聽。看看王府上虧待過誰沒有?」一個加速越過個水溝,耀武揚威地朝對面達萊看,她沒我那麼好地爆發力,一點點下到溝底下。順了走出去老遠找了個搭木板的地方繞過來。我好邪惡啊。
「明天我出去閑逛,後天才回來,收棉花地事情就交給你管。該怎麼弄自己看著辦。」進了院子,朝倆護院招招手,叮囑道:「明天不用跟我,都聽達萊分派,讓幹啥就幹啥。現在都消失。」
一連兩天好日子,帶了蘭陵把百裡外的釣魚台、法門寺都逛了。若不是我攔著,倆人這會估計就已經上了太白山。這一路好景緻太多,想兩天時間都遊玩一番可是個力氣活,尤其孤男寡女的住宿也不方便,虢鎮上就一家客棧,我倆冒充上香的兩口子,騙人家客棧老闆說廟外的客房滿了,只能下來投宿。說是客棧。就是個小院落而已。條件簡陋,隔音設施不齊全。要不是我一口氣給院子包下來,蘭陵還真不敢朝裡面住。
「法門寺里就蠻好地,幹嘛要下來住宿。」蘭陵換了行裝,一身所謂的農家打扮,不知道從哪弄的衣服,綢緞變了麻布,款式變化不大,四不像。
「黑廟,還沒聽過有廟留女香客住宿的,你一說人家就答應,估計看咱倆拿的錢多,晚上欲行不軌。」法門寺屬於比較聞名的寺廟,香火較旺盛,後面的客房裡留宿的人不少,萬一有個熟人就討厭了,最怕遇見人家認識你,你不認識人家那種。而且那個老方丈看起來很有道行地樣子,幾句話下來就胡打誑語,想誑香油錢。
「盡亂說,」蘭陵筷子在飯菜里亂撥,眉頭擰了一團,不知道吃還是不吃,「裡面都什麼東西,看著就不幹凈,豬下水。」
「挑揀的,去廟裡連下水都不給你預備。」著了截肥腸扔嘴裡,好傢夥!一股子怪味直衝腦門,張口就吐出來,端了水漱口八遍都沒能弄乾凈,「提神!解乏!我覺得咱還是餓一頓好,中午吃的齋飯還沒太消化完,估計能抗過今晚。」
「呵呵,」蘭陵抄了碗拌湯喝兩口,「還好意思說是見過世面的人,連這個都受不了。明年你可得陪我出去遊玩呢,先錘鍊錘鍊。」
苦了臉,朝胃上揉了揉,感嘆唐代旅遊業落後,連鍋盔都沒有,糜子炕出來的餅,那味道啊,吃一口想殺人,有勇氣吃兩口地,簡直就能在世間橫行了,往後再沒怕的事情。「我想回家。娘子,咱早點歇,睡著就不餓了。晚上少騷擾我,環境所迫,心有餘而力不足。」
「找掌柜的去,讓她給咱換!」蘭陵不知道喝出了什麼東西,在嘴裡掏了半天,未果。「算,不換了,沒胃口!你說,常年出門在外的人是怎麼過來地?」
「少問我,成天標榜太平盛世呢,這才離京城不到三百里,就什麼都不一樣了。你我吃不慣,可人家給咱端來的時候還把不得多聞幾下,這就是人家當地招待貴客的伙食。好好檢討檢討,別老是看了長安多繁華,一葉障目的日子過的太久了。」按理說這裡依山傍水,物產豐富,可現實狀況並不喜人。
蘭陵沉吟片刻,拉我坐了床沿上,「至少過來過去見百姓都能吃飽,說不定口味和咱們那有區別,人家這裡不情願吃白面呢。你家裡那麼些咱認為好吃的拿來,人家這裡說不定也吐的滿地都是。」
「少提好吃的。」我看了看蘭陵,笑道:「也知道自己騙自己了吧?呵呵,可憐地。你當人家不想吃白面呢,麥子也就京城附近才多,過了扶風就沒見有了以前不知道,我如今在岐山有莊子,多少聽了點。慢慢就好了,也不是咱應該操心的事。」摸了摸蘭陵臉蛋,「明就回去了,眼不見心不煩,你就當看不太清楚,眼花了。」
蘭陵咬咬牙,不知道想什麼,輕聲道:「我是在想,離京城這麼近都不富裕,再遠點的話,還不定是個什麼模樣呢。這關鍵還是糧食,產量上不去,打下來多大的疆域都得餓肚子。內府不是有錢了嘛,按你上次說的,術業有專攻,專門拿大把錢去攻糧食產量,總有個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