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三章 後繼有人
第三七三章 後繼有人
「現在咱倆把感情啊,利益啊,暫時先都放下,作個小排演。」山楂丸的效力發揮了,思路清晰的不得了,這玩意以後要多吃。
蘭陵不明白,疑惑的看了看我,但還是點點頭答應了,「排演?」
「咱倆各自扮演個角色,你是公主,我是銀監。」
「廢話,」蘭陵皺起鼻子笑了,「你以為咱倆是什麼?」
「不同,咱倆分開時候這兩個角色都能扮演的很好,可一在一起,那就不好說是什麼關係了。」扳了指頭給蘭陵算,「夫妻,狗男女,孩子爹媽,知己,生意夥伴,競爭對手,鬥毆的肇事者和受害者,潑婦和猥褻男……別打。」笑著給蘭陵的手捉住,「看,咱倆在一起世間萬物都扮遍了,唯獨不像公主和銀監。這次要全心全意的演好,入戲啊,把所有都拋開,只有公主、銀監各自的身份和立場,開始!」
蘭陵很配合,晃了晃神,神態利馬變的嚴肅起來,雍容高貴的氣息撲面而來,長公主的威儀很實在,老本行了。
「等,等一下。」話剛說完,蘭陵擰了擰眉毛,凌厲的眼神直射過來看的人後背涼颼颼起陰風。看來給長公主當導演兼對手角需要莫大的勇氣,語氣一轉,「長公主殿下,請您稍候,下官還有一事未言明。下官有兩個角色,一是銀監,二是發自您心頭的問句。第二個角色沒有實質的人物,就是些疑問而已,會穿插在過程中不定時的發問,每次提問您務必誠懇的解答。這裡沒有第三個人,老天爺和土地爺今天休假。咱倆需要的是發自內心的坦誠。」
「不,」蘭陵吃虧地模樣朝我虛打一下,「我也問你。這樣才公道。」
ok!
「山楂丸很不錯吧?若行賄的換個人,你是不是也會收下呢?」話音剛落,蘭陵首先發難,雖然不知道她現在是公主還是疑問,但我得遵守遊戲規則,當演員不容易啊。
「貴是貴了點,味道不錯。如果下次還有人送,我想……其實我這種性格。很難拒絕這種禮物。」
蘭陵滿意的笑了,長公主的威儀重新回到身上,「看來銀監你很不稱職啊。」
「是啊,」苦笑的點點頭,抬頭反問道:「公主殿下既然對下官品行了如指掌,當初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安排在下出任銀監一職吧?」
「一半是,」蘭陵絲毫沒有猶豫,脫口道:「你這種行通卻不稱職的人來監管是最合適的。」
「另一半呢?私心?」
蘭陵點點頭。嘆口氣,「誰都有私心,我又想讓李家,讓大唐世代興盛,又不願把這些年內府取得的地位拱手於人。」
「是內府在大唐取得地地位還是你在內府取得的地位?」
「有必要分的這麼清楚么?我也不清楚。」蘭陵眼神變的迷茫起來。難以取捨間弄的自己很疲憊的樣子,搖搖頭,「不清楚。」
根結就在這。若三年前的蘭陵斷然不會作出朝我家行賄的舉動,她當時地立場還沒有這麼曖昧。李家和國家的利益總是放在首位。就算一年半前錢莊成立時也給我說過該辦就辦、絕不姑息的話,說明當時她依舊能拿住分寸,畢竟孤身無依的她對李家的感情還是最貼近。有了孩子后,當娘地心裡難免起的滯絆,在李家、國家裡又多了個甘蔗,所有的立場都打亂重新洗牌了,未必是刻意而為,但潛意識發生了變化。母子一體的新利益圈子在蘭陵心中依然有了朦朧地輪廓。
「您監領內府,統管錢莊;下官作為銀監則要時刻監督錢莊的運營狀況,這就是說您、我二人之間存在一種監管與被監管的聯繫。你對內府利益負責,我對國家利益負責,你賺的過於離譜是國家的損失,國家卡的太死對錢莊也是個災難。是對立,背道而馳的關係,永遠不可能發生交集。」
「以前你講過。魚和網的關係。」
「是這道理。在網裡魚掙扎,為自己爭取更大地生活空間。這沒錯。若網編織的不夠嚴密讓魚跑了,這也是允許的。但你不能買通我刻意網開一面……」道理好講,可這其中許多變數不好拿捏啊,只有魚和網的關係顯得單薄了,難以成立,但這只是起的因頭。
蘭陵太聰明了,聰明到第一時間就發現我話里的破綻,脫口道:「少點什麼。尤其你還是個一撞就爛的破網,根本不用費心去找空子鑽。」
「會有漁人出現的,修補或替換我這張破網,再將水裡地魚一網打盡。」這才是今天要闡述地重點,是我一直擔心的。錢莊如今地規模還小,危害微乎其微,所有的人只看到它利好的一面,但內府有能力讓它短時間裡變成極具破壞力的怪獸,到時候……
蘭陵沉吟許久,「現在沒有你說的漁人,那就等魚再肥再大些,大到……」
「大到可以魚死網破?」這話說的我心裡咯噔一下,屏住呼吸緊盯了蘭陵表情,我猜不出她此刻的想法,就是問她也不會說。
蘭陵沒有讓我看出端倪,面色平靜如水。和風吹過,水面泛起曼妙的漣漪,綻放的笑顏吹散了屋裡沉悶的氣氛,暖風化雨般的語調流淌出來,「知道么?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會用什麼辦法達到目的,又吃掉山楂丸,又在錢莊上挑刺,又要讓我心裡不記恨。」
「什麼意思?」
「我不想有魚死網破的哪一天,也不願意骨瘦嶙峋的被禁錮在網子里。」蘭陵笑著攤攤手,「想在你編織的網子里找漏洞得先比你本事,可我至今也找不出個比你強的傢伙。所以……無能為力呢。」說著從棋盒裡抓了三顆棋子出來等邊擺在案几上,「漁人,網,魚。這對魚來說不公平。已經有網套了身上,還來個操持的多一副枷鎖。不過也變的更容易,笨漁人操持個破網,兩不相宜;比原先光有網地效力還不如,而你這張網也因為這個笨漁人變的難以施展。何況魚願意,網願意不?你畢竟不是這張網的全部。」
「所以……」
「所以遲了,你現在想找個漁人來已經晚了。跑不了,退不出去了。」蘭陵笑的甜蜜。我突然莫名產生種被蜜糖沾裹住的蜜蜂一樣的感覺,進退兩難。蘭陵抽出一打我曾經給錢莊做企化時候留下的手稿晃了晃,「說實話,錢莊運營那塊我沒看懂,可監管上我卻明白個大概。記得當時咱倆因為道德和制度的爭論嗎?你走後我很細緻將你打算在錢莊里實行地監管制度反覆閱覽,每看一次都有新發現,只能說佩服,越來越佩服。」
「……」徹底混亂了。不知道蘭陵想說什麼,嘴裡說著佩服,可明明顯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曾經教過我,等邊三角形是最堅實的形態,我做過試驗。的確是這樣。看的次數多了,不經意的發現你的制度里就好像大大小小的三角一個套一個,魚、網、漁人三角關係不斷地變換。不愧是你標榜的相互制約,相互協調。相互監督。」說到這裡蘭陵不禁呵呵笑起來,很雞賊的樣子,「看起來這種管束制度在你心思里根深蒂固啊。可我不明白你當初答應接受銀監職務時候的想法,僅僅錢莊、銀監兩點明明不符合你心裡標榜的三角,為什麼當時不提出來呢?」
「……」我不知道,我真地不明白當時為什麼不提出來,可能過於自負了吧,認為在這個領域裡當世第一?
「說啊。排演沒結束呢。」
「不清楚,」老實的哭喪個臉,「當時……當時沒想這麼多,但的確不是三角形。」的確不是。
準確地說,銀行、央行、金融審計部門三點才能構成一套簡易的監督運作體系,而且在這個系統之外還還有數個對中央職權負責的三角形來完善。整個體系的構架需要反覆嘗試才能達到平衡,這得靠時間來印證,即便是一千五百年後的多重保險體系也未必敢說萬無一失。只要人類社會還在發展。制度就永遠不可能完善。
而銀監這個位置是將央行和審計部門的職能合併了。將堅實的等邊三角變成了一條軟塌塌的直線。從錢莊行業誕生來看,這是進步;但從銀監製度本身來說是管理機制地倒退。我心裡明白卻沒心思糾正。而蘭陵卻從我當初定製的制度里看出了端倪。
「我來替你說。」蘭陵胸有成竹的坐端正,一字一板細數。
第一,自以為是,你有這習慣,而且不是一兩次了。
第二,懶惰,趕緊有個說法先搪塞下來,然後走一步看一步,不想過於操持,下不了心也下不了力。
第三,敷衍,或者有那麼點責任心也決不是想為國利民,你是行家,行家自然有行家的尊嚴,唯一怕對不起自己的本事,這是你唯一得意的範疇。
第四,留了私心,既不想在這位子上久待又明白這位子的價值,一旦形成三角牽制就會把銀監職位的效力消減許多,自己可就不能獨自品評山楂丸地味道了。
第五……
「停,停!」還叫不叫人活?還第五,死地心都有了。一絲不掛了還不停,這剝皮呢,一層層朝下刮。原有的那點底氣被蘭陵全打散了,她就給我連肝帶肺地都研究透徹,我內心裡自己都沒成型的潛意識就這麼血淋淋給提溜出來擺在眼前。頹喪道:「至於嘛?你等著,我回去就給山楂丸都送來!你愛咋開咋開,你愛攬存攬存,我不管了!」
「惱了吧?」蘭陵一把揪住我按住,「還男人家,這點話都受不了,往後篤娃還和你學呢,叫我怎麼放心給娃交給你這當爹的?」
「可你這當娘的有點太損了,往後容易給娃教壞。」
蘭陵笑了,「咱倆各有長處。你的本事我學不了,真的,你是個真有本事的人。」
是嗎?我以前咋沒聽過有人這麼誇我?至少來唐朝前沒有。雖然心情不是很好,可這話從蘭陵嘴裡說出來讓人渾身舒服。
「你留了私心,我也留了私心,於是現在變了這個樣子,想罷手都遲了,其實我也沒打算罷手。」蘭陵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大笑。「起先就規劃好,禮你收了地話那往後錢莊就一帆風順,我也絕對不會在你面前提行賄的事,裝做不知道;若是給我送回來的話,我也準備了對策,」說著拿了一打文表遞給我,「是內府監管錢莊自律的規定,內府也不會坐視錢莊超脫控制。」
「哦。」接過來準備翻閱,卻不由自主的笑起來,「你還是不周全,沒想到吧?」
蘭陵捧腹大笑,朝我腦門戳一指頭。「是啊,真沒想到呢。收禮的見的多,退禮的也不少,可頭次見收一半退一半地無恥之徒。弄的我一開始都有點不知所措,要不才不會讓你拿了先手排什麼演!」
這就對了,看來我這個兵法家不是浪得虛名,創意。
不單單是錢莊自律操典,裡面竟然提及款項的運作和投資安全防範問題,起碼在銀行業里也算得上比較周全了。
投資分為三種,一種是投往戶部,經戶部核查後作為二次投資形勢發放給工部。主要投放在國家壟斷的採礦業,不允許民間參與的礦藏開採行業是最大的受益者,為不影響大唐民眾開礦廢耕,甚至連引進域外勞動力的成本都算在裡面。採礦的收益流回戶部收歸國有,相應支付雙方都能接受地利息給錢莊。
死錢變了活錢,不但產生了效益還促進了資源開採的良性運轉,給國庫支出減輕了壓力。這樣有利於金、銀、銅的逐步積累,通貨市場也得到了豐厚回報。更多的金屬貨幣流向市場能大大減輕了如今銅幣的壓力。商業運作更方便,國家地貨幣政策趨向靈活。更加容易調節、控制。
第二種為民間投資,首先針對的是內府和具有一定信用的實力家族,通商、作坊、沿海、遠海貿易。一旦形成穩定成熟的資金收放體系,民間商貿活動會有質地飛躍,市場更加繁榮,民間財富積累更加興旺。這點很重要,蘭陵用紅筆寫下來,可能是給某人註釋吧。
的確從側面給李家解決了個難題。門閥的力量不可小窺,不管是家規和家族收益都是獨立在國家制度外的獨立體系,彼此間難以形成交集,一旦起事,雄厚的財力和遊離法制外的家族規章制度會給國家造成難以算計的損失。但蘭陵似乎找到了一個隱性解決難題的途徑,在這個飛速發展地年代里,新的投資領域和商計層出不窮,門閥間利益的競爭日益激烈,為了保證家族的生存空間不被別人佔據,不得不加速各種投資步伐,財政上捉襟見肘屢屢有之,而內府的錢莊給了這些家族機會和希望,只要有一個成功的樣子做出來,往後就不可避免的要和錢莊發生聯繫,一開始小心翼翼,隨了時間的流失,會演變成依靠,逐漸形成你中有我密不可分地境地。
第三種是地域投資,隨了錢莊效力日益體現,運用錢莊營業網點遍布國境地便利在當地因地制宜的搞些低效益地幫扶建設,說白了就是花最少的錢收攬最大的擁護,是形象工程,讓皇家內府錢莊這個品牌日益深入民心。著招很歹毒,是給往後的競爭對手預備的,一旦在民間豎立活菩薩的形象,別家想參與進來難上加難。
「誰?」拿了手上的文表有點激動,雖然裡面有許多不現實的東西,但大體的發展的確是這個樣子,而且的確符合這年頭的民情,比我當年設想的要貼切的多。「誰做的這個文表?我想見見!」
蘭陵見我情不自禁,會心一笑,「沒有誰做的,說起來還是你當時留我這裡的那些功課的功勞。這一年多里錢莊也摸了些路數,很多東西都和你當年說的相似,底下人就兩廂糅合了一下,求您這行家給個看法。」
「沒有看法,很爛!」不屑的給文表扔給蘭陵,轉而急迫道:「把寫這東西的人全部糾集起來,每月上中下三旬的頭一天去我莊子幼學後面的園子里上課,我來教!」第一次產生教書育人的衝動,和前幾次被迫的不同,發自心底的想和古代同行們一起交流,說真的,我喜歡這些傢伙,迫切想看到戰鬥在大唐金融戰線上那幫無賴的嘴臉。
「您是打算給我的人全教壞嘍?」蘭陵喜出望外,興奮的將我扔散的文表小心的收起來,「這麼說來錢莊的許業證……攬存什麼的……」放緩了語調,柔聲道:「要知道攬存的事是我私下授權的,就是想看看有沒有你說的那麼大效益,和錢莊沒關係。可除了來回經商的人外,極少有專門跑來辦理的,至少長安有錢的門閥里,除了您王家鬼鬼祟祟朝裡面入了點,其他都沒見來呢。」
「哼!」氣的牙痒痒,怪不得當初看那掌柜的一副有持無恐的模樣還給送出大門,蘭陵實在是太那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