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一章 混淆(下)
第四九一章 混淆(下)
二女那邊,能給出最大的結論就是:有王家製造的嫌疑,但已經不算是王家的產品了。香味這個東西很玄妙,在專家眼裡,香味是可以被剝離的。不同的兩組香料,可以組成兩種味道大體近似的複合香型。而通過一些專業的手段,將其層層剝離后,對香味個體的組成就有了相應的比較。
專家的困惑之處在於,將蘭陵送來的花露水蒸熏之後,有王家產品的影子,卻好像又有不同的香味混雜在裡面。聽了二女報告,我專程到花露水作坊諮詢了幾位專家權威,反覆論證后,一位年齡較大的香料大師給了我一個含糊的說法:香味的混成,是有其獨特的規律。比方說,你在配一個香袋的時候,缺少了茉莉花,而你手頭又沒有現成的花源,這時候你就可以通過幾種不同的香料擬合成茉莉的香味。說起來容易,可真要達到神似的效果,那就屬於香界的絕頂高手。沒有二三十年的功力,是不成的。
比如說,這個神似王家花露水的產品。王家沒有辦法洗清這個嫌疑,因為它從根本上來講,是王家的產品。它用的是檔次比較低的花露水,經過重新調配、熏蒸之後,卻變成了九花玉露的味道。而其實,花露水就是九花玉露的簡裝版。它找到了香味上的差別,卻沒有得到真正的配方。所以運用調配香料上的造詣,虛擬了缺失的幾味香料的味道。
對潛心浸淫香料的行家而言,在經過反覆的調配、熏蒸后,甚至都不需要王家秘方,就能達到王家產品的效果。而用花露水升級九花玉露,是最合算,也是最便捷的手段。而在重新熏蒸地過程中,它重新調整了配料的比例。這樣還能取到二次稀釋的效果,從而進一步降低了產品的成本。
明白二次稀釋的道理了,就是用敵敵畏勾兌茅台的手段。說明古代的造假者還是有點良心的,他起碼採用地是王家的產品為原料,在此基礎上進行升級,還沒有缺德到全盤偽冒的地步。
大師搖搖頭,否定了我的說法。不過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而已,初時為了走捷徑。他可能用一斤花露水為原料,只偽造一斤半九花玉露。在仿造的過程中,他逐漸掌握了更多的流程,伴隨著其中獲得的暴利,資金寬裕地情況下,有條件破解更多的香型,一斤花露水就不止偽造一斤半九花玉露。他掌握得越多,對王家花露水的依賴就越少。成本就越低。
點頭,這就找到王家的訂單越壓越多,而內府在西邊銷量越來越少的原因了。看來,不找到源頭不行了。就像大師說地,已經破解我王家不少拳頭產品了。而且有逐漸擺脫王家原始配料的趨勢,現在必須向內府通報這一發現。兩家合力,找出罪魁禍首來。
「不行。」二女將我拉住,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暫時不能和內府通氣,王家先獨自查找。」
「為啥?」王家的勢力可走不了那麼遠,不通過內府幫忙,獨自查找,難度頗大。這當頭就得靠內府地眼線了……或者,看了看二女,沒再朝下考慮。
「如今的內府靠不住。真要讓他們找,容易。就怕找出來后。把王家撂到了一邊,事情反倒不好辦。」二女反覆思量了半晌,仰臉道:「暫且不去考量蘭陵公主是個什麼想法,做生意靠的不是人情。」
「說清楚。」皺皺眉,隱約知道二女想表達什麼。
內府擁有全球最有實力的商業結構,如今已經形成一套非常完備的運作體系。同樣是寡頭,王家獨一份的產品給內府既帶來機會,又帶來壓力。如果在大唐境內。真有一家與王家花露水作坊產品相匹敵的生產商。對內府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不管是產品上,還是價格上。內府就有了更大的選擇餘地。如果有效地利用這次契機,再扶植一個實力與能力兼備地供貨商,王家一家獨大的時代即成為歷史,而內府就可以左右逢源,唯利是圖的拉左打右,獲得更大的利潤空間。
二女總結得沒錯,信任蘭陵不等於信任整個內府。對王家來說,這是一個禍患,從根本上掐滅的同時,還要杜絕這類事情再次發生。現在,一不能鬧出風聲來;二不能讓放在檯面上來解決。這都對王家不利。最先要安撫的是內府,適時的讓步,穩住內府,王家再騰出手來,私下裡把這個造假窩點連根拔起。
點點頭,「這事兒家裡得合計。」儘管沒有立即認可二女的看法,可內心裡還是覺得二女是對地。這年頭,一個半法制社會,很多問題一旦拿到場面上解決,就會衍生太多麻煩,尤其這種商業糾紛。表面上出頭地是陳家,可暗地裡還得靠王家的權勢解決,絕不能走官司流程。一旦放到檯面,有理沒理,先落個仗勢欺人地說法。尤其花露水的高利潤會成為各方面關注的焦點。在生產力不發達的時期,奢侈品是受國家管制的,花露水頂了個驅防蚊蟲的帽子,才沒有被歸入奢侈品之列。說白了,是靠王家這面子撐著。
就怕內府插手,把王家大好的壟斷局勢破壞掉。畢竟,花露水作坊里「掛羊頭,賣狗肉」的產品太多了。比如近兩年的各種香水,和早年的花露水根本上沒了關聯,價錢貴,繳納稅款又少。一旦被官府重視,人多嘴雜的這麼一鬧,即便有人願意為你遮掩,都再藏不下去了。
穎的想法是,由陳家出面,在不驚動地方的情況下,出一個合理的價錢,把黑窩點連人帶方子一口氣盤下來。當然,對方若講道理,咱就用講道理的辦法盤;若他不講道理,咱也有不講道理的手段。
「什麼手段?」長安城裡都養蠻橫了。既不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不可能把事情做絕。「想好再說。」
穎不以為然,「西邊過了劍南就是吐蕃,不就是為了藏著掖著嗎?若真有背景,鑽了山裡面?話說回來,真有背景咱反而不怕。前後幾十家大戶,人頭上、面子上,都賣王家人情。這麼一弄,咱不怕鬧出來,他反倒沒這底氣。夫君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老四一邊接茬,「怎麼鬧,他都不佔理,就怕內府從中作梗。姐夫擔心的是,一不能讓內府插手,二不能讓官府聽聞。私下裡人家又是地頭蛇,還得從長計議。」
二女樂了,鄙夷地掃了老四一眼,剝了把石榴,一臉甜蜜地朝我手裡遞,偶爾捏一兩個打發穎,從前到后一聲不吭。這倒給穎提了醒,指了二女腦門戳了一下。「咱不是還有這臭丫頭嗎?這才忘了,她手裡拿的南晉昌的大股份。前些年南晉昌才在嶺南道立了足,上下打點都是二女的情面。說起來,咱家唯獨她能朝西邊說上話。
不用穎提醒,二女一說私下裡解決,我就能明白其中意思。現在還不是沒到這一步嘛,二女這丫頭輕易不能用。她手段我最清楚,南晉昌這兩年怎麼起來的?血淋淋一本帳,我都不敢翻。
朝老四一指,「明兒你去,把內府兩個管事都請了咱家,好生招待。人家要壓價,就讓壓。以你的本事,價錢上咱的立場不能變,一文都不讓。可私下裡,給人把貨補齊。該提的,哪怕……哪怕讓出一成的貨過去!」
下了狠心,這事兒瞞不了多久,想在內府警覺之前擺平,就得雙管齊下。地方先找找,人先找找,怎麼談,咱們先禮後兵。實在不行,看了看身邊的二女。這丫頭,多年的歷練,辦起事,別說斬草除根,如今是挖地三分的習慣。低聲朝二女交待,「讓南晉昌隨了貨源,把正主給我找出來。找出來就行,不許多事。」
蘭陵笑著朝我臉上端詳,左看,右看,一會兒抬眼,一會兒眯眼,弄得人渾身不自在。有心抽她吧,甘蔗就在屋外。就好像我生下來乾的全是虧心事。沒個分寸。
「這麼說,咱寡頭侯爺也知道打折扣了?」蘭陵下巴抬得高,差點戳我臉上,「自家的虧心事找出根源了?是二女還是老四?我可等郎君拿人過來。」
「去去,閃遠。少得了便宜賣乖。」不爽地給蘭陵推了一邊,「看交情的事,少胡編排。」
「這可奇了。咱倆這麼些年交情,郎君早幹什麼去了?服軟還服得這麼理直氣壯。再不說我內府血口噴人了吧?佔便宜的事,還不知道是誰真落了好呢。」蘭陵一邊把頭髮分成一縷一縷的,搗置怪髮型。一邊嘲諷道:「你就好好慣著,這往後掐算,這王家可都是老實人了。」
「好好,我老實人,我全家都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