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山上不歸人 第十一章 無題
遼原西部的燕安州,由於地處鴻蒙山下,與狂人散居的西漠原一城之隔,常年征戰不斷,養成了彪悍民風,一州男女老少,盡皆弓馬嫻熟。
燕安州並不是天下第一大州,其幅員甚至比之南麵的廣信州,和東麵的甘蘭州都頗有不如;但燕安州的主城西京,卻絕對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大主城。
入夜時分,整座繁華西京的每一條阡陌街巷之中,已經響起了更夫急急打梆喝令的聲音“全城宵禁,門戶關嚴。”
偌大一座京城,正應是華燈初上,人山人海的時候,今夜卻是寂寥無聲,偶爾幾聲狗吠和小兒啼哭,也是很快寂沒。千百年來,這座由太一道護教鐵騎統領的城池,曆來律例森嚴,井然有序。
不一會,寂靜的街巷之中,嘚嘚馬蹄聲從四麵八方急促響起,或三五騎,或十數騎從各處街巷如風奔馳而過。清一色的黑甲黑盔騎兵,從散布全城各處的兵營去往城東點兵台前廣場集合。廣場東麵,便是西京城門。
從各處大小兵站奔出的騎兵數量看來,此次召集的,必然是各營各站的精英。護教鐵騎的全精英陣營,全是至少三境以上的武夫或二境以上的修士。以十夫長領一小隊,百夫長領一大隊;五支大隊組成的騎兵軍團,則由一名屯正統領。將軍之下,至少兩個軍團。
十夫長至少三境修士或四境武夫;百夫長則是境以上修士或六境武夫,可以開宗立派的人物。至於屯正,各方麵比百夫長要求都要高得多,卻允許是同境修為。一支由屯正率領的護教騎兵軍團,完全可以碾壓上等道修宗門或世間武院。
當然,鴻蒙山神殿和鐵流驛武院這樣的巨無霸宗門除外。
點兵台前,這一次集合的護教鐵騎,赫然竟是由一名將軍率領。
兩個軍團,千餘人馬,黑壓壓的集中在寬闊的廣場上。人無聲,馬銜枚;偶爾有神駿戰馬打幾個響鼻,更添幾分鐵血肅殺的氣息。
護教軍最近一次集合如此規模宏大的鐵騎軍團,已是五百年前,哪一次清剿逃亡途中的劍魔後裔宗族。
這一次,又將是追剿何方神聖?
主將常一問,皮甲玄盔,腰挎寬刃重劍,高頭大馬立於點兵台上;胯下騎一匹通體黝黑的汗血寶馬,神駿非凡。
主將馬旁,站著一名身著青布道袍,頭戴綸巾的陣符師。
陣符師眼神專注,緊緊盯著東門城頭方向。城頭上的守城將士,卻並不是屬於太一道教的護教軍團,而是由北荒城兵家統率的野戰邊軍。他們對護教軍的行動,從來不敢多看多問,隻需隨時候命配合,要人撥人,要馬給馬。
但這一次,常一問顯然對守城的邊軍人馬,都全無興趣。他和陣符師的目光,直接越過了城頭箭垛之上,望向夜空。
一道耀眼的白光,劃破沉沉夜幕,如一顆流星自東邊飛來,瞬息越過城頭,落在點兵台上。陣符師雙手掌根相合,掌指撐開,如一朵盛放蓮花的手型。隻見他口中念念有詞,那不知屬於何種語言的咒語,喃喃傳出,那極其細微,卻又人人可聞的聲浪,竟在夜色中泛起一陣虛空漣漪,恰恰蕩漾在那道白光的飛行路線上。
劃過天幕而來的耀眼白光,穿入陣符師發出的夜色漣漪之中,瞬間緩慢下來,光亮也在迅速變暗,呼吸之間,便變成了一把銀色的小劍,在漣漪中飄飄蕩蕩,如同波浪中的一條銀色小魚,緩緩落在陣符師的蓮花手勢中。
這是鴻蒙山特有的傳信飛劍,接劍的陣符師道號荀真,是來自鴻蒙上山腰道觀的一名高階修士。每次護教軍出征,都會有鴻蒙山修士出任陣符師,既是幫助主將排兵布陣,收集情報,參謀戰略,也負有督軍之責。
荀真把飛劍上的方寸信箋,交到馬上主將常一問手中。常一問對著信箋,隻是簡略一眼,便隨手一擲。信箋離手,隨即騰出一團焰火,化為灰燼。
這便是信號。城頭上的守城邊軍,連忙奮力地旋轉鐵鏈絞盤,厚重的城門軋軋打開,城外吊橋,也在緩緩放下。
夜幕下,一道黑色洪流,從西京城東門奔流而去,千騎疾馳,鐵蹄之下的廣袤大地微微震顫。
一日一夜之間,護教鐵騎兩個軍團,奔襲上千裏,除了正常的埋鍋造飯,中途郡縣更換了兩次坐騎,其他時間,幾乎沒有停留。
到繁華人間再次華燈初上的時候,這上千鐵騎,已經出現在甘蘭州與西南廣信州交界之處的崇山峻嶺之中。
黑色的騎兵,在高高的山脊上一字排開。
常一問極目遠眺,天地之間,一片黑沉沉的夜色裏,隻有一小片燈火,熠熠閃耀。那個不到兩百戶人家的山野孤村,應該就是他們今夜的戰場。
陣符師荀真,悄然來到主將身旁,輕聲道“將軍,地方沒錯,是否現在上路?”
“你確定沒錯?”常一問道。
“沒錯。”
“那就再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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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人睡得早,入黑吃了晚飯,一家人或閑聊一會,或走訪鄰舍一陣,便都紛紛熄燈上床了。
特別是年輕力壯的小夫妻們,睡得更早。
所以一般偏遠山鄉,人口都不少,孩子特別多。
即使是有遠客來,主家也不會陪客人聊得太晚。
這莽莽大山裏的孤村李家莊,族長李碩成家的高大宅院中,這兩天就住著一位客人。客人是個頭簪發髻,身著灰布道袍的太一教道士。
在玄黃天下,無論富貴貧賤人家,有太一教道士臨門作客,都是件令家主感到蓬蓽生輝的大事。
所以這兩天,家主李碩成對這位道長一直小心伺候,禮敬有加。哪怕是道長出門,在村中散散步,主家也要派一對童男童女仆從,跟隨服侍。
這對童男童女,是對兄妹,兄長名叫李曦同,妹子名叫李曦蓮,心境清澈,聰明伶俐,倒也深得道長青睞。隻不過兩日相處,灰布道長都言語不多,看著一臉清純的兄妹二人,偶爾也會輕輕歎氣。
今晚夜色陰沉,月黑風高,山村一片寂靜。若不是特意居心叵測地靠近某些人家的窗下靜聽,入耳的便隻有自然萬籟之聲。
沉沉夜色,迷霧梯田,有蛙叫蟲鳴,好一番祥和寧靜的氣象。
臨近夜半,那一片祥和的山坡田野,突然開始微微震顫。隻是並無明顯生息,所以睡著的人,感覺不到;依然醒著的人,就算微微有些感覺,卻舍不得離開溫軟在懷的被窩,出來查看究竟。
沉悶的馬蹄聲如一陣風刮進村中,瞬息間已將村子四麵團團包圍。
百餘人家,依然沒有一家亮燈。
黑色騎兵將村寨重重包圍之後,山鄉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奇怪的是,自始至終,村中無一犬吠雞鳴。顯然早已有人動過手腳。
腰挎闊劍的將軍,騎著高頭大馬,峭立在寨門的木牌坊下,靜靜等候。
黑沉沉的巷子中,出現了一個道袍身影,那身影看似不徐不疾地往將軍立馬之處行來,十餘丈的距離,卻是眨眼即至;正是這兩日在族長家中作客的太一教道人。
道人的地位,顯然極為尊崇。雖然戎裝不便,高頭大馬的將軍,仍然在馬上對著道人抱拳行禮,並發出一段心念之語“護教軍主將常一問,見過上仙。”
這灰袍道人,正是悲天劍出世,引發天地異象時,站在鴻蒙山天師身後的行者王璟。
王璟沒有還禮,因為沒有必要。雖然他本性斯文,不喜招搖,但身份地位使然,他也不能逾矩。
太一道教的玄黃天下,等級明朗,禮規曆來森嚴。
“東西在族長家中,我已經暗查三日,氣息濃鬱,斷不會錯。”王璟向常一問和他身後的陣符師荀真發來一道神念道,“村中人人擅於劍道,高手不少;族長修為,不在六境修士之下,練氣士的底子;隻不過數百年無爭鬥,戰力有限。全族老少,也都在寨中,今晚並無遺漏。”
交代完事情的鴻蒙山行者,便飄身而去,在寨外梯田之中一處突出的小山包上坐下。
接下來將要出現的場景,五百年前他目睹過數次,如今五百年過去了,依然會覺得心神不寧,惡心想嘔。“看來師尊每每說我道行絕世,卻修心不行,都是醍醐灌頂之語,隻可惜學生愚魯,始終未能超脫開悟。”
四道黑色鐵流,從四麵寨門流入寨中屋巷;一半騎馬,一半下馬。
隨著砰砰砍開門戶的聲音,噗噗嗤嗤的刀砍腦袋,劍刺軀幹的聲音此起彼伏,寨中開始不斷有婦女嘶叫,孩子哭喊的生音響起;隻不過都是瞬間寂滅。那些率先出聲的,顯然都是弱者,布滿四麵八方的黑甲騎兵,瞬間就能結果了她們。
但呼喝聲始終無法禁絕,因為村中被驚醒的劍客,已經提劍與凶悍甲兵們鬥在一起。他們自知撐不了多久,隻是用甲兵們無法聽懂的土話,拚死警示那些還能走動的婦人和孩子們,“不要出屋,盡量躲藏。”
甲兵洶湧而來的氣勢,無處不在的陣型,讓這些訓練有素的山鄉劍客已經明白,出屋出村,都是死路一條。
劍道修為最高的族長李碩成,在巔峰武夫常一問手下,也沒走幾個回合,便即血濺當場。
東南西北,寨中多處火頭燒起,火光便照亮了村子巷陌和沉沉夜空。寨中房屋,多用木材,一旦燒著,便連片燒了過去。不一會,所有的房屋都已被吞沒在熊熊烈火之中。
黑甲騎兵已經悉數退回到較寬闊的巷口和空地,仍有戰力的村民劍客,一旦衝出火海,便瞬息間被以逸待勞的甲兵圍困擊殺。
木牌坊寨門裏的青石板路,鮮血緩緩流出,不一會便染紅了整個路麵。路麵上,不時有仍在滴血的頭顱滾過,雙目圓睜。
沒有被烈火焚燒的屍體,散落在巷子各處,其中年輕婦女,大多衣不蔽體;那或窈窕誘人,或豐腴雪白的身子,早些時候,還是某些人房內的一道旖旎風景。
這不是一次戰鬥,隻是一場屠殺。寨中男女老少,無一幸免。至少騎兵們仔細搜查,從夜半到天亮,得出的結果是這樣的。
便是族長宅院中的深深古井,甲兵門都投下了幾塊巨石,確保已無活人可以藏匿。
在小山包上,偷偷吐過了的王璟此時已經回到族長宅院的廢墟之中。庭院裏的亭台假山,已經蒙上厚厚的一層灰燼。
王璟臉色微微發白,看著眼前腳下的一塊磨得極其光滑的青石。這塊青石,足有兩三百斤重,石質細膩,散發著極其濃厚的劍意。
清晨時候,這青石一旦從宅院深深的地窖中被搬出地麵,由於揮發的劍意驚天,煦微的晨曦竟有瞬間的黯然失色。
下級兵將,早已撤出宅院。主將常一問和陣符師荀真跪倒在地,聽候指令。
“這便是傳說中的盤龍筋。”王璟對跪在地上那兩人道,“傳為天地鴻蒙未分時,混元之氣凝結而成的石筋,也是唯一可為悲天劍開刃煉鋒的磨劍石。”
“所以這個寨中,是劍魔族裔無疑,隻是那把悲天劍條,又能藏在哪裏呢?”
王璟不似責怪地上跪著的那兩人辦事不力,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然後補上了讓對方如奉綸音的一句“請起來吧。再怎麽說,拿到盤龍筋,也不算沒有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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