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山上不歸人 第十六章 山居的日子
任平生攀援在懸崖上,不是往上,也不是往下,而是橫過崖壁,去往東邊的山坡。崖壁本來陡峭,僅靠手腳在凸石和岩隙間的抓握攀附之力,懸掛整個身體;但他仍不時騰出一隻手來,把背後掛著的鐵劍扶正。
那鏽跡斑斑的鐵條,如今在少年眼裏,是足以傲視諸如任之流手中那些寒光寶劍的存在,所以尤其寶貝。
現在他不急著練劍,不是他不想,他恨不得就此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直練劍。但是不行,不吃不喝,練半天就沒力;不眠不休,練一夜就無神。
所以他要先到東邊山坡去,先找些吃的。
數年來,思安寨的家,對任平生而言,不像個家;隻有大山,才是他的天下。
不到兩個時辰的功夫,山藥,野菜,山結瓜,各種蘑菇,已經塞滿了背後的包袱,手中還拎了幾隻野兔,兩隻碩大的竹鼠。夠支撐五六天的了,何況岩洞中,還有從山腳木屋帶上來的幾掛熏肉。
除此之外,腰間還掛了一大束劈削均勻的鬆明,用於夜晚照明。
他本來可以獵的更多,但是少年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著急去做。
很簡單的一劍,他在自己的山崖洞中,從日中練到黑夜,依然使得不像樣子。但是有了男人的演示,比之自己沒頭沒腦摸索的那幾年,便有了柳暗花明的感覺。
比如出劍時,自己總是一味求快;如今才知道,慢中求快,才是這一劍的精髓。
既然是天怒,自己總是一味蠻力以求勢大;如今才知道,劍一出鞘,便應該不著痕跡,與意氣合,與天地合。雖然他並不知道劍中何為意氣,劍下何為天地。但隱隱約約中,總感覺有那麽一回事。
劍去如瀑,遠遠擊出,自己便總是一味求準。而事實上,天怒無方,隻有勢;既然無方,便無處不在。
男人解釋劍道第一重時曾言道“所謂立地,無論人畜禽獸,若非殘疾者,盡可為之。然而做到形立於地,神頂於天,領頂天立地之意,借大地承載之德,應上天高遠之勢,則需要立於天地之間,揮劍不輟,細細體悟。”
這一重境界的要求,意存高遠,任平生似懂非懂,也深知其中玄妙,難以言傳,隻可意會。
一整天的筋骨酸軟,徒勞無功,少年一點沒覺得氣餒。一分火候就足以驚世駭俗的劍法,他不敢奢望自己一日就能學會。
或者說,這三年來,無腦地堅持著,始終練不像一招半式的劍法,已經成了少年的日常。即便是男人已經激起了他心中的熱血,一旦握劍在手,少年的潛意識中,便是又在做著那件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的事情。
絕大多數的碌碌人生,其實也就是這樣過去的。
明知不可為之事,做起來就沒什麽壓力。
天色全黑,岩洞中亮起了鬆明的火光。任平生收劍歸鞘,才發現今天這一頓慢悠悠輕飄飄的揮劍,竟比平日大半天竭盡全力,無數次汗流浹背的練法要費勁得多。
這時的他,周身疲軟無力,右臂酸痛難忍。
他草草煮了一鍋竹鼠山藥羹;腹中有了東西,盡管仍然提不起勁,卻忍不住就著鬆明,又提劍走到了洞廳開闊之處。
周身疲累之後,揮劍而出,似乎更順暢了些……
一夜無話,第二天,任平生仍是天未明便起身,吃過早飯,繼續練劍。一天下來,右側肩胛,如同斷裂,整條手臂便似廢了一般。
這一晚,他隻能用左手煮食,實在需要的時候,用僵硬的右手,扯著周身的疼痛稍微幫扶一下。哆哆嗦嗦地忙活了好久,總算弄了一鍋可以下肚的東西。
至於口感味道,不強求了。
吃完了飯,仍是忍不住用左手把劍倚在了右腿側邊,因為右手實在提不動了。
即便是劍已就位,右手仍是拔不出劍來。力到肩胛,便告消失,隻引來一股錐心的痛,如排山倒海湧來,牽扯全身。
少年並不甘心,右手與劍,拉拉扯扯,直至半夜,終於放棄。
第三天,天微亮即開始練劍,到天黑時,終於連左手都動不了了。
因為左手一動,便要牽動腰脊,腰脊一扯,便要牽動右肩。他已經不知道到底哪裏在疼,總之一疼起來,全身都疼。
既然做不了飯,那就躺著。躺到疼醒,就又跟那把鐵劍拉扯一番。
疲累至極時,雖然拔不出劍,但每拔一下,少年都有種異樣的感覺。那就是,周身氣勁,隨著那一陣疼痛,通徹周身百骸。
也許再來一下,就能拔出來。
這樣拔出來的一劍,必然就能做到所謂的劍與身合。
隻不過一整夜睡睡醒醒,少年始終未能如願。
一整天消耗極大的訓練,加上一夜沒有睡好,少年醒來的時候,卻並不覺得很餓,而是很想吐。任平生走到小水潭邊,很想掬一把水洗個臉,找點清新的感覺。雙手僵硬地伸入了水中,極艱難地合攏了雙掌,卻再也屈曲不起來。
最後一發狠,他幹脆趴在地上,整個腦袋浸進了水中。
這下涼快了!
一連喝了幾口清甜的潭水,再爬起來的時候,氣血已經稍稍活躍開來,雙臂能動的幅度,似乎又大了一點。
他勉強做了一鍋山藥肉羹,這才吃了點東西。餓極之下,吃得反而比平日更少。隻不過這種身體上的細微差別,少年並不在意。另他高興的是,這麽一番折騰,又可以揮劍了……
周身筋骨肌肉,從一天比一天僵硬疼痛,再到一天比一天疼痛減緩,僵硬變鬆;就這樣,少年已經在這山洞之中,住了整整半月。
好在前幾天,身體已經可以勉強攀過懸崖,去緩坡那邊找點食物。存活吃光之後,接連兩三天,任平生都是靠野菜和山藥勉強填飽肚子。因為手臂又僵又疼,就算能爬過懸崖,也根本無法擲石打獵。
有了這個教訓,他也學了乖;回到岩洞之前,在野兔蹤跡頻頻出入的地方,裝了幾個機簧陷阱。對付像野兔竹鼠山雞這一類小禽小獸,在林中就地取材,耗不了多少光陰,就能做出十把八把捕獵機簧。
半月之後,那天怒一劍,已經能揮得不徐不疾,每移動一寸,都滿帶全身之力。
他決定明天去會會那個白毛老猿。
老畜生在自己的領地,被自己一劍揮出,逼得束手無策,又不甘棄巢而去的蛋疼景象,想想就覺得興奮!
又是一個睡不安穩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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