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山上不歸人 第三十一章 人之無良,我以為君
“兒子,借你的劍我用用。”看著三把緩緩靠近的樸刀,獵人向任平生伸手道。
“劍在人在。”任平生並沒有遞劍過來,“你教的。”
獵人歎了口氣,收回手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留活口吧,今天有得忙的。”
“明白”。任平生應著,便看見三個大漢,已經到了獵人跟前。
“祥興堂的事,你不該插手。”刀疤冷冷說道,“很多時候,好心泛濫,容易辦壞事。”
獵人似乎對三個持刀大漢的威壓,熟視無睹,笑道“但憑心意做事。管它好壞。”
三個賦差,沒有再跟他廢話。
周圍的人群也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三把樸刀,從三個方向,閃出三道刀光,向獵人劈去。
這讓任平生很尷尬,今天是我出場好不?但對方似乎對這個十一歲半的少年,毫無興趣。
一劍飄忽,震顫而去。沒有劍光,隻有黑乎乎的劍影。
少年身隨劍走,但沒有人看到他的小身板。因為人們隻看到劍影。
任平生手心有點滲汗,因為他從沒試過這一式“天恨”。
“叮”,“叮”,“叮”,三下脆響。好像不是刀劍相格,倒似是樂師手中的小錘在擊打編鍾。三道刀光已經半途而止。
三個彪形大漢,看不清是怎麽回事,隻感覺手腕一陣劇震。砍到半途的刀,竟被反彈回來,刀背差點反打到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穩住了反彈的樸刀,賦差們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與那個獵人之間,站著個隻到他們胸口高度的孩子。
孩子的手中,握著把鏽跡斑斑的闊刃鐵劍。
難道有鬼?
“小子,不想死滾一邊去!”胡子喝道,“做人的樂趣都沒試過,你著急尋死做什麽?”
刀疤性急,雙眼一瞪,對兩個同伴叱道“少囉嗦,胡子做了小的,陰三,我們剁了大的,手腳快些;別誤了今天的正事。”
大哥發話,胡子隻能照辦;手持樸刀一步步向少年走來。
“小子,就憑你剛才敢站出來,我挺看好你。跟我們混得幾年,也能有些前途。”
胡子歎了口氣,接著道,“可惜,你命不好,攤上個冥頑不化的爹。”
胡子的樸刀已經斜指向前,刀鋒冷光閃爍,“到了那邊,別怪我,也別怪祥興堂,要怪,就怪你那個多管閑事,禍害人間的老子。”
然後,胡子動手了。他刀法精熟,也無需撤刀蓄勁,直接翻腕挽了個刀花。那刀花延伸出一道完美的弧線,便向少年握劍的右手劈來。
刀疤和陰三也動手了。兩人同時揮刀而上,一左一右撲向獵人。
獵人雙手抱胸,對兩道洶湧而來的刀光,幹脆閉了雙眼,喝道“平生,看你的了。”
見過坑娃的,沒見過拿自己的命來坑娃的!任平生腹誹不已。
胡子那一刀,沒有遇上格擋,揮得意外的順暢。
他眉頭輕皺,似乎已經看見一條細細的臂膀,連著那柄極不協調的巨大闊劍,離身而去,鮮血飛濺;爽快之餘,暗歎可惜。
既然太過順暢,當然就是沒砍中什麽東西。
待到胡子恍然省悟的時候,他還是看到了一條粗長的臂膀飛出,連著一把明晃晃的樸刀,撞在了胡子身上,然後跌落塵埃。
臂膀斷口濺灑的鮮血,染紅了胡子的衣衫。
胡子這才看清,跌落地上的臂膀,滿是外翻的刀疤。
圍在另一邊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向兩頭驚慌散開,因為另有一條緊握樸刀的斷臂,飛向人群,鮮血淋漓,十分可怖。
然後,所有人才聽見兩聲慘叫。刀疤和陰三,各自看著自己右肩那血淋漓的巨大豁口,驚聲尖叫。
胡子連忙橫刀轉身,向著慘叫傳來的方向,全無戰意,但求自衛。
但是還沒等樸刀橫到身前,他已經看見眼前略過一道淺淺的,湛藍的焰火,自上而下,迅捷如電。一閃而沒。
“好在沒劈中!”胡子心中條件反射地慶幸道,但馬上就聽到了自己口中發出的一聲慘叫,因為他先是感到握刀的手毫無知覺,然後,才看見手臂離開自己的胳膊,跌落地上。
胳膊上斷口平滑,直至有鮮血如注,噴湧而出。
好快的劍!
三人麵如土色,驚慌慘呼了好一陣子,才逐漸安靜下來;隻剩下綿綿不斷的細碎呻吟。
能安靜下來,主要還是流血過多,再無力叫喊了。他們現在或跌坐在地,或已經躺倒塵埃,發出瘮人的呻吟聲。
“那可是祥興堂的人呢,這可怎麽辦才好?”周圍的人開始不安起來,螻蟻百姓,沒有人不怕惹火燒身。
“讓讓,讓讓,我路過的。”
“好歹,幫幫那幾個受傷的吧,說不定,日後人家能念著些情分。”
……
人群沸沸揚揚,但毫無意外地,散去了一大半。留下來的想想也不知怎麽幫,更重要的,那手持鐵劍的少年,還站在哪裏,雖然瘦小,卻屹立如山。
無鋒的鏽劍,並無血跡,也許,是因為那一劍太快了,來不及沾血;也許,那根本不是他劈的。
但無論如何,周圍的人,不敢走入圈中一步。
“哎呀呀,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罪過啊,罪過啊……”紛亂的人群之外,傳來一個高亢的聲音嚷嚷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隻見一個頭戴綸巾,身著八卦道袍的男子,一手抱著簽筒,一手擎著“天下半仙,人間神算”的卦旗,跌跌撞撞地跑進人圈之中,來到哪三個斷臂重傷的賦差身邊。
“不得了啊,小小年紀,下手咋就這麽狠呢。哎,這三位老弟,也別怨恨,我看三位今日印堂發黑,臉色發白,哎,本來就是個必遭無妄之災的運數。可惜啊,可惜,咋就沒早點遇上我神算亦真老道呢。”
那賣卦道人,獐臉鼠須,這一連串的唉聲歎氣,倒也真讓人感覺出幾分悲天憫人之意來。
“緣分啊,緣分,可見真是有則遇貴人,無則見邪神。好歹讓我亦真老仙碰上了,也算是你們不幸之中,還有那麽點福分。”
這賣卦老者對著躺地慘嚎的傷者接連胡言亂語,最終卻是不忘吹噓賣弄,周圍的人早已心生不滿,噓聲連連。
獵人父子倒無所謂,反正地上那三個人是死是活,他們並不關心。今天得罪了祥興堂,更慘烈的戰鬥還在後麵呢。
隻不過賣卦道人突然出現,插科打諢一下,倒也可以略略緩解緊繃的心弦。
人群中開始有人義正言辭地叫罵起來。所有的敵意,開始都指向哪個裝神弄鬼的賣卦老道。
人們不敢直麵強者的邪惡,卻往往很有勇氣去譴責弱者的無所作為。
有了感覺不到威脅的對象,比如眼前的老道,和不知哪個年代曾出現過的鍵盤,很多怯懦的人,就都可以憑空長出一副俠肝義膽來。
“鶉之奔奔,鵲之彊彊。人之無良,我以為兄!鵲之彊彊,鶉之奔奔。人之無良,我以為君!”群情洶湧之中,那賣卦道人突然縱聲悲歌起來。
“你們會你們來啊!老子圖個啥?替人算卦消災,我還能收幾個銅錢的卦金;這路見不平救死扶傷,我又找誰要湯藥錢去啊?”
那卦師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很有要跟眾人大幹一仗的架勢。
眾人見他悲憤之情,溢於言表,不像做作,倒不由得呆了一呆。再一看或坐或趟在地上那三個傷者,也不知道那卦師到底做了些什麽手腳,斷臂處竟不再流血了,也在看不見那翻露在外的可怖骨肉,而是糊上了厚厚一層黑色粉末。
奇怪的是,那粉末居然牢牢粘住斷口,並沒被血衝走。
片刻之間,三個重傷賦差,便似乎略微恢複了些神氣,呆呆地看著老道。眾人這才知道那賣卦老道,是真的救了這幾人。
可誰也沒看清,剛才他是如何出手的。
xuanhuangtianji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