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山上不歸人 第三十四章 刑衝克破歌
占據中央戊土位的劍客,持劍巋然不動,卻目光如電,盯著任平生。一個回合之後,他已經看出,眼前這個渾身是血的孩子,劍心更加純粹,殺氣更盛。
在剛才強大的劍光威壓之中,那孩子揮出的一劍,自帶一股強大的侵張之力,逼得整片劍光支離破碎。否則,二人身上,早已殘缺不全,怎麽可能隻是現在的皮肉之傷。
劍客目光專注,不放過孩子身上的每一個部位;他必須找出任平生的破綻。
再來一擊,這對父子必敗,也必傷;但如果二人同時報以拚命一搏,自己劍陣中的五人,肯定也有傷亡。畢竟對方的劍道修為擺在那裏。
劍客對任平生端詳良久,然而,他失望了。
孩子身上,無處不是破綻,他根本就不在乎破綻。
所以對手取他何處,他就隻需應對何處。
那也好,避實就虛,逐個擊破。於是戊土劍客看向獵人任強,任強手中的斷扁擔,刀劍削過之後,末端尖銳。輔以獵人強大的劍意,並不輸他們劍陣中任意一人的寶劍之利。
戊土劍客更加失望,因為獵人身上,毫無破綻。
這不像父子倆,更像天生對頭……
劍陣內外,一時間,死一般的寂靜。圍觀者,也鴉雀無聲。
天地間,僅餘殺氣。
戊土劍客緊了緊握劍的手,他必須再次發動劍陣。雖然一旁靜靜觀望的大師兄,並沒有片言隻語,但劍客明白,受命出擊時,大師兄不允許自己權衡這種利弊。
他隻能祈禱,少年那一劍,別往我身上招呼啊。
……
無邊的寂靜之中,突然傳來一陣有節奏的竹板拍擊之聲。隻“劈啪”兩下,引得不少局內局外的人,都無端端被嚇了一跳。
回過神來,才發現那竹板,持續地打起了節奏。街道遠處,一個手擎卦旗,頭戴綸巾的賣卦老道,就著竹板的節奏一路唱著
“子午相衝血光災
醜未相衝仇恨來
寅申相衝車馬害
卯酉相衝綠帽戴
……
寅巳申刑蛇蠍心
醜未戌刑敵環候
辰酉亥刑病官凶
……
官人若想免災禍
聽我刑衝克破歌
若有分毫聽不明
不妨就地占一課
……”
即將喋血的戰場,有這麽一曲毫無意義的歌聲,也是好的。戊土劍客和他的師兄弟們,麵色都輕鬆了些。
獵人任強,一臉茫然,雙眼依然盯著戊土劍客的右手。因為他知道哪隻手上的劍,就是劍陣的陣樞所在。然而,突然傳來的歌聲,使獵人分了神。
他覺得歌是唱給自己聽的,可惜,聽不懂。
任平生麵無表情,隻是雙眼,又開始微閉……
對峙雙方,都在等著把那賣卦道人的歌聽完。
賣卦道人稍稍走近了些,便發現了此處劍拔弩張的態勢,於是,他目瞪口呆,歌停了。道人呆立當場,不再往前。
歌停,劍起。劍光漲落之間,獵人父子二人眼中,便有千道青光,接天連地,形成一座劍光穹廬。
穹廬中,有鋒刃飄忽,劍影吞吐,成雷光天火,道道指向陣中的父子倆。
閃電之光,擊一身破綻之子,和全無破綻之父。
那電光到處,便是破綻了。
任強瞳孔收縮,手上不由自主地加盡力道,握緊扁擔。
任平生,依然麵無表情,雙眼略微睜開了些。那眼神,映著漫天的劍光,冷靜得不類世人!
——他在感受整座劍陣的威壓之氣。
“東偏北。”任平生大喝一聲,他自己出劍了,背向父親,還是一式天怒,分擊東南和西南兩隅。
東偏北,沒有人。
東南,沒有人。
西南,也沒有人。
沒有人的地方,劍光卻最重!
小子的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但獵人無暇細想,手中尖尖的斷扁擔,直刺東麵偏北。他不知如此一來,是否會致自己身陷險境。獵人知道的是,兒子整個身後,已經完全交給了父親。
所以,兩人都沒有任何猶豫,配合極其默契。
厚重的劍光,撲麵壓頂而來。任平生的鐵劍,有淺淺藍焰縈繞躥動。饒是如此,在漫天的劍光之中,仍是顯得十分淡薄。
觀戰的祝田豐,眉頭略皺。
“劍芒!”——若不是本身城府極深,處事冷靜,他差點喊出聲來。
那劍光穹廬,越縮越小,陣中圍困的兩人,已經無所遁形。
獵人的扁擔,就要觸及那片劍光之幕。
任平生的劍影藍焰,仍在一往無前。
“刑”,他默默念著,其實自己也深知,這是在賭;用命押注的賭。
這一次,悄無聲息間,劍光穹廬中那些吞吐閃爍的鋒刃,突然像是受了極大的牽製,如陷泥淖,凝滯不已,竟然再無半分殺氣。
劍光穹廬開始受到極大的掤張之力,縮小之勢,就此停滯。
然而這並沒有完。父子倆分擊三隅的劍影,在繼續擴張,不斷地吞噬著壓頂而來的劍光穹廬!
劍陣開始抵受著極強的壓力,東南西北四方陣腳,開始出現了鬆動。若不是戊土劍客,首當其衝,正在對方那極大的掤張之勢中苦苦支撐,整個劍光穹頂,恐怕已經破裂。
四方陣腳再次穩住,戊土劍客開始變陣了。他旋身下沉,長劍隨之橫抹,劍光如同一道銀河,斜掛天頂,直逼獵人任強而來。
那遮天蔽日的劍光穹廬,隨之散開,四個方位的四把長劍,劍尖飄忽,星星點點,直撲陣中;如同漫天星鬥,拖著長長的光尾,傾泄而下。獵人父子,均在星光籠罩之中。
獵人急撤兩步,避開了戊土劍客一記抹劍。但此時的父子兩,再次背靠著背,無路可退了。
戊土劍客招式未老,再次變招,反向旋身,身形變沉為升,反手抹劍,仍如銀河斜掛,伴著漫天星光而來,璀璨至極!
這一次,任你如何強大的掤張之力,都毫無用處了。
“北。”任平生喝道。
獵人不假思索,直刺北方陣腳。
少年則反向而去,全不理漫天的劍鋒星光,一劍揮出,直掛正南。
這一次的應對,很簡單。
很多時候,應對複雜的局麵,恰恰就需要最極致的簡單。
“衝。”少年心中默念著。他已經多了幾分自信,這應該不是賭。就算仍然是賭,也應該有轉圜的餘地了。
鐵劍再次泛起藍焰,那一道令祝田豐心驚肉跳的“劍芒”。隻有獵人父子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麽劍芒。
那一道斜掛而來的銀河,被鐵劍的藍焰擊中,寸寸碎裂。陣樞一破,漫天星光,便變得十分孱弱,淩亂不堪起來。
戊土劍客並沒有受傷,因為任平生,隻是破了他的劍招。
而鎮守北邊陣腳的劍客,就沒有那麽好命了。獵人的扁擔尖刺,直接刺進了他的小腹。
一把劍刺進小腹,也許就隻是流血。但一把鈍器刺進小腹,在拉出來的時候,就帶出了一段帶血的腸子。
受傷的劍客慘呼不已,一雙因為極度恐懼而突出的眼珠,盯著自己腹部的慘烈景象,已經嚇得發狂,大呼小叫,蹣跚退出了劍陣。
獵人父子,卻並沒能就此破陣而出。因為旁觀的劍客,訓練有素;缺口一旦出現,便即有人補上。
陣樞戊土劍客的臉上,開始現出焦躁之色,但很快就平靜了。祥興堂在整座不歸山中,從來沒有對手,所以,隻要出擊,就不允許失敗。
他決定發動最後一擊,最冒險的一擊,也是最強的一擊。
戊土劍客反握長劍,平持於胸前,劍尖前指,然後,腳踏八卦方位,起步而行。
四邊的陣腳,也動了;與陣樞步調一致,動得很快!
雙山五行陣,再不分陣樞陣腳;每個人,每把劍,都是陣樞,也都是陣腳。
劍客們迅捷遊走,劍尖直指陣中。迅捷的身形,平穩的長劍,開始在獵人父子周圍,形成一道旋轉的光環。
相較之前的劍光天穹,銀河星空。這道劍光之環,實在是單薄得很。
但是那縷縷侵來的殺氣,破空而至,極其精純!
父子兩背靠著背,看著流轉不息,卻在不斷縮小的光環,一動不動。
遠遠圍攏的看客,開始覺得無聊。
“跳啊。”不知是誰,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即便是絲毫不懂劍道的人,都覺得,隻要一躍而起,跳得高點,就能避過那道劍光之環。
但陣中的父子二人都知道,一旦淩空,便是死路。
不動,更是死路。
眼看劍光,就要掠過二人身前,割裂衣裳,再侵體,入骨,把兩人絞成兩段!
任平生隨著光環的轉動,右腳側移了半步,麵向西邊。
危急之中,任強心有靈犀,轉身向東。
“東偏南。”任平生腳步未停,已經喊出一聲。
獵人的扁擔尖刺,應聲而出,直刺乙辰方位。而任平生,則是以一式並不精純的“天恨”,刺向西邊,劍尖飄忽,也不知他是偏北,還是偏南。
圍觀者一陣驚呼。在他們眼中,父子兩人,是在把自己的血肉之軀,往那劍光疾轉而成的光環上送去。
各處陣腳疾奔之人,全身上下都是破綻;但他們手中劃出的流轉劍光,毫無縫隙,也無厚薄,隻有殺氣。
劍客是在拚命;獵人父子,卻是在送死……
看客們已經不忍直視,膽小的,甚至用手捂起了雙眼;隻不過不太甘心之餘,捂著眼睛的手指,又開了些縫隙。
獵人的扁擔尖刺,也已經沒入光環之中。他沒有擊中任何人,因為扁擔已經被劍光攪碎,隻剩一小段握在手中,不足五寸!
他感覺到了陣陣寒意,直侵自己的腰際;也就是光環指向的方位。
然而,隨著那根劍氣貫注之下的扁擔碎裂,劍陣的光環流轉,為之一滯。
“克。”任平生仍然是默念一聲;他感覺到鐵劍已經擊實——西偏北。光環一滯的餘波,正好至此!
鐵劍閃著藍焰,破環而入,光環破碎!
“破!”任平生大喊一聲。他變招了——天怒。
劍出無方的天怒,也是大地變色的天怒!
從來不從如此凝練的劍心,祭出的一招天怒。
……
後來很多年,不歸山上都在流傳著這個傳說。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手中,那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凝成一道劍影,緩緩升起,然後一道劍影,化作了漫天的藍焰,灑落大地。
結成劍陣的五個劍客,無一存活。
五個劍客,甚至都看見了自己的死去,有的看見自己胸口出現一道血洞,鮮血噴湧;有的看見自己的身體,自肩而下,出現了一條斜線,然後,身體上半段沿著斜斜滑落,成了兩半……
也有心思縝密的看客,傳出的故事更是玄之又玄,說是大戰之際,曾有個賣卦的老道,遠遠唱著一首“刑衝克破歌”漫步而來。那首賣卦老道的歌訣,其實正是獵人父子破開劍陣的法門。那老道,其實跟獵人父子是一夥的。
那少年最後一劍揮出之前,還大聲喊出一個“破”字,便是最好的證明。
然而,傳說終歸隻是傳說,真相如何,絲毫不懂劍道的山民,並不清楚。
~~~~除了開頭三章,到目前為止,這是我寫得最為辛苦,最為糾結的一章。寫到最後,自己看了兩遍,感覺還好,一番心血,起碼不算白費。
望各位書友讀至此處,能多少有些鼓勵,收藏推薦票,啥都行,真的不容易啊!
xuanhuangtianji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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