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山上不歸人 第四十六章 你師傅的拳,我更熟悉
輕風澹月,年年去路,誰識小年初度?
小年夜前這幾天,上河寨中,市貿繁榮,熙來攘往。
師兄陳木酋,已經好幾天沒回鐵匠鋪幫忙了。小販鄉民,年貨存貨,土產互通,都想趕在除夕之前出手。街上所需攤位,比平時何止增加一倍。鄉正大人領著位賦差,日夜奔忙,清理安排出來的位置,仍然供不應求。
好在鄉正衙門盡心盡力,村容市貌,商貿秩序,都井然有條。
然而小年這一天,鐵匠鋪卻開始歇業了,直至次年元宵,才會重新開門。據說這是袁大錘定下的規矩,年年如此。
幾天回不了鐵匠鋪的陳木酋,開始懷念起跟隨師傅打鐵的生活。
所以今天一早,陳木酋還是來了趟鐵匠鋪,手中提溜著一大堆的東西,多是給師傅的年貨。除此之外,還有兩套給小師弟的新衣,卻都是羞花院馮氏姐妹的手筆。至於師兄自己,也不知道該置點啥,直接塞了兩百個銅錢給任平生。
照他的說法,師兄現在發達了,你不拿,不拿就是不給麵子。
五百個銅錢一顆銀幣,兩百銅錢,可也是普通人家一個多月的收入。對任平生而言,無疑是一筆巨款。
他帶著生平收獲的第一筆巨款,回家過年。自從有了記憶,家中過年,都是淒淒清清的慘淡景象,從不值得期待。
從上河寨到思安寨,他不會走大路,南山丘陵有一片山嶺,往北突出,橫亙在思安寨與上河寨之間。從小徑橫穿這片山嶺,以任平生的腳程,很快就能回到思安寨。
山嶽如黛,少年如飛;他如今一旦施展開來,一步數丈,如疾風吹過;但見兩邊樹木,往後疾閃,化作殘影。
現在若再跟大白比一趟腳程,那大家夥,肯定攆不上自己了。飄飛在茂密的草樹之中,任平生不禁想起年初在南頭嶺,那一番從此改變了自己人生的遭遇。
當那生死未卜,九死一絕望之時,誰又能想到,我任平生也有今天。除了暫時不敵那強大武館的黑衣館主,在這地方,我就敢喊一句舍我其誰了。
感念及此,不由得躊躇滿誌,但聞風聲呼呼,見林蔭漠漠。
漠漠林蔭中,寂靜得鳥獸無蹤,鴉雀無聲。
這樣的寂靜,在此山中,非同尋常!
任平生的心境,也變得如同寂寂古井,不起波瀾。
幾道細微的氣機波動,如微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也觸動了他寂寂無波的心境。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凜冽殺氣,欲致人死地而後快的殺氣。
幾個破空而來的小黑點,出現在前方的漠漠林蔭之中。
“不好!”正身體淩空,飄飛向前的任平生暗呼一聲。他連忙擰腰發力,身形打橫,硬生生的半途墜落在地。
“嗤嗤嗤”幾聲輕響,幾支來勢極強的羽箭飛過,一閃而沒;有兩支,幾乎就是貼著自己的身體飛過。
觀那來勢去勢,是用複合黃楊木弓,發出來的鐵頭羽箭。
即便是自己日常和父親狩獵猛獸,也用不上如此強勁的弓箭;那麽不歸山上有此一物,顯然是特意為他任平生量身定製的了。
所以他用不著慶幸躲過一劫,因為對方,不可能隻此一擊。
還沒來得及翻身而起;一陣極強的危機氣息,瞬息籠罩了身周上下,一整片小天地。
隻見一麵由鐵條縱橫交錯而成的巨大鐵柵,淩空飛蕩而來,掠過一排樹影,往任平生躺地之處罩下。
鐵柵上,一排排尖利釘齒,猶如狼牙,鋒刃閃出點點寒光。
若是他剛才下意識向上躍起,無異於自己送死。
那鐵柵極大,就地一滾,勢難躲開。任平生急中生智,就地往側麵翻滾之際,順勢鐵劍出鞘,往上劃弧一斬。
劍意凝練的一劍,如風卷大漠,飛沙走石。
隻聽“砰”的一聲,金鐵相擊,鐵柵急墜之勢,竟在一滯之間,變成了橫飛而去;遠遠落地,砸得草叢灌木,枝葉紛飛。
任平生鐵劍在手,已經一躍而起,躥上一處高高樹杈;他已經很清晰地感知到哪一股濃烈殺氣的來處,就是前方數丈之外,那一片藤蔓叢中。
身形未及在樹上立足,他淩空送腳,在樹杈上輕輕一點,身體幾乎化作一道殘影,往那藤蔓叢中斜斜飛去,飄飄若仙。
這一連串的動向疾變,一氣嗬成,不容對方有任何反應。
鐵劍已出,鋒刃上的藍焰流轉,熠熠生輝。他根本不管人在何處,這一劍,會直接劈開整個藤蔓籠罩的那一方小天地!
震怒的天威之下,將螻蟻不生,更何況一個大活人。
用這種對付野獸的小手段,來對付獵人家的小祖宗,你敢說這不是找死?
眼看著撲麵迎來的藤蔓叢,任平生殺意已濃。
草樹紛飛,斷枝四濺!那一大片蓬鬆藤蔓,瞬息間蹤影全無,隻剩下一片光禿禿的土地。
就在藤蔓炸開的瞬間,一襲青影,恰好從中奔出,饒是如此,那一劍天威的餘波,仍是將那青影震得踉蹌跌到;那人身上的青衫,破損甚多。
青衫人巔巍巍站起身來,如篩糠般顫抖著,麵如土色;身上原本流轉極盛的拳意,消散殆盡。
這人,赫然便是上河寨琅上道師僅剩的後裔,祝田蛟。
“喲,是任……任平生老弟哪。”祝田蛟神色尷尬道,“我說第一次學你們狩獵,咋就這麽順利來著。原來是老弟撞破了機關。實在對不住,對不住……”
祝田蛟喋喋不休,“好在你本事逆天,這麽點小意思,肯定是不用放在眼裏的了。要換成是別人,還真麻煩大了。”
任平生隻是冷眼看著他的驚惶失措之下的拙劣表演,不發一言。
這條山道,其實沒有正兒八經的道,處處荒草叢生;十分難走。周邊的鄉民都清楚,也隻有爬山涉水如履平地的獵人父子,才會經常從此路過。
祝田蛟,當然不會不知道。
他在上河寨長大的,鐵匠鋪每年年終歇業的日子,他就算沒關心過,當然也很容易打聽到。
祝田蛟心中,天人交戰,苦苦想著再說些什麽有用的話語,能穩住對方的劍。
“那麽下次,小心點。”出乎意料的是,任平生竟然就此收劍歸鞘,“再遇上時,我的出劍,會更快。”
然後他轉身走了。
在不歸山上,這種不成氣候的敵手,沒必要趕盡殺絕。更何況,對方隻是個跟自己一樣,已成孤兒的少年。
祝田蛟那份武夫心境,沒有個三兩年,怕是絕難恢複。
任平生沒說的是,對方能從藤蔓中脫身而出,其實是自己出劍之時特意留下的一線餘地。
對你師傅賈半聰的拳法身法,拳罡氣機,我任平生,可比你這作為嫡傳大弟子的祝田蛟,要熟悉多了!
那一劍要的,就是祝田蛟的絕望,任你如何苦練終生,都將複仇無門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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