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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位胖教習

  入學第一天,直至中午下課,任平生都覺得在這地方,簡直就是渾渾噩噩地耗著光陰。先是第一堂課那位林道清先生的瞌睡道法,緊接著一個臃腫胖子講的數理算術。咋一聽說數理,任平生當時心下一振,好家夥,這東西很對我胃口啊!

  而事實上,哪個死胖子一開始講課,便犯了眾怒,期間場麵一度失控,好在沒釀成什麽事故。


  那位數理教習,看起來本就不過三十出頭年紀,加上行動遲緩,那憨憨的笑意像是畫在臉上的,始終不變。那樣子讓人頗不放心,就這麽個隔壁二愣子模樣的人物,能懂數理?


  胖子倒是和這一班學生,熟稔得很,一開始就直入主題。


  三友相約去飲酒,人各一壺,酒錢自付。每壺酒十貫銅錢,三人共付三十貫。酒後,掌櫃豪爽,三壺酒隻取二十五貫,令小二給客人退還五貫銅錢。小二貪婪,私藏二貫據為己有,三位客人各退一貫。至此,三人實則每人付了九貫,三九共計二十七貫,加上小二竊取二貫,共計二十九貫。問,還有一貫錢那去了?

  那位胖教習撂下話題之後,就直接離開了課堂。而台下的學生,各自默默測算,鴉雀無聲。


  這位二愣子教習的刁鑽古怪,大家習以為常。


  任平生歎了口氣,身體往那椅背一靠,凝神吐納,夢會周公。來道院嘛,當然是為了聽方懋那家夥的老爹講課,跟這些不學無術怪話連篇的,費什麽神?老子每晚通宵達旦的練劍磨劍,畫符算卦,正事一大堆呢。


  睡著之前,任平生注意到坐在課室最前麵的那個小個子,隻是略略掐了下指頭,等胖教習離開,便即從身旁書箱之中,取出一本黑白春秋,很快沉浸其中。此書據稱為史前棋聖黃龍士所作,其中以解析天下數千年無解的十大名局,最令天下好弈者津津樂道。


  那號稱神童的鍾礚澍,是個棋癡無疑。


  任平生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夢中有那七彩繽紛的熒屏,顯出無數精彩畫麵,其中色彩之細膩,文字筆畫文理之清晰細致,於當今天下不可方物。那場景,就如同夢會童年一樣熟悉。在看熒屏之下那塊平放於桌麵的黑色板子,板子非金非鐵,上有數十標著古怪符號的小方塊。任平生那靈動如飛的十指,輕輕敲打板子上的那一個個小方塊,熒屏上便有文字閃現,畫麵切換。


  就如同驟然尋回一件丟失已久的東西,他想起了那古怪物事的名稱。在一個應該早已消失的世界,那東西幾乎是人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事。以前師父與自己講解易數推算,基礎算術之時,任平生腦海之中,便曾隱隱浮現出這個古怪的東西,隻不過從來不曾如此清晰。好像多年以前,自己曾日夜對著那幅屏幕,繁忙而單調,卻樂此不疲,常年累月。但至於都做了些什麽,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卻有許多紛繁蕪雜的上古算術的學問,如長河缺堤,洶湧奔入腦海之中。


  任平生心中既喜不自禁,又駭異萬分。以前看各色文字,各類物品,雖然總會觸發許多古古怪的記憶,卻總是十分零碎,無非是一些個從未見過的物品,從未學過的言語詞匯,最多就是一些似曾相識的粗淺學問與道理。即便如此,在以前跟二師父學習易數堪輿之時,已經往往能收到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之效,顯現出的天賦之高,進展之快,不類常人。


  但如此一場大夢之中,便即被賦予一門完整學問的奇遇,從未有過。


  正惶惶不知該當如何自處之時,任平生感覺一邊臉頰突然接觸到一片溫軟肥厚的物事,力量極大。他腦袋猛然一晃,驚醒過來,發現那胖子教習搧過耳光的巴掌,兀自收勢未止。


  任平生本欲發作,被那胖教習雙眼一瞪,再驀然發現周邊同窗,都在偷偷看著自己竊笑不已,便即想起這是道院的課堂,沒了奮起回擊的那份心氣。


  “你插班的?”胖教習那一雙小眼,眯得隻剩一道縫隙,卻盯得人有點毛骨悚然之感。


  任平生點點頭,與他四目相對。


  “所以學過了?”


  任平生搖搖頭,依然沒說話。


  胖教習下巴揚起,臉上瞬間布了一層寒霜,“方涼道院,收過很多學生。男的女的大的小的,但沒有笨的,更不可能有一頭混吃等死的豬。這地方,任你富甲天下,都不可能花錢進來的。說罷,你怎麽混進來的?”


  這當口,所有目注此間的學生,神色有些古怪,想笑又不敢笑。那兩人相對,誰更像頭豬,不言而喻啊。


  任平生有些氣惱,卻還不至於要反唇相譏,畢竟這種浮於言語的羞辱,在過往有十多年的光陰都習以為常。


  “能不能來道院,是考錄組的教習說了算;或者像你這樣的,是夫子說了算。但能不能上我的課,我說了算。”胖教習滿臉不屑道,“所以,解不出此題,你今後不用來這間課室了。”


  “此題不對。”好不容易等那胖教習一輪連珠炮轟完,任平生淡淡道,“這不連前麵那小孩都沒騙過。”


  話一出口,任平生便知自己捅了馬蜂窩,周圍齊刷刷聚集而來的目光,十分複雜,或譏笑,或仇恨,或不恥。高大青年周成的臉色,尤其憤憤不平,大爺的你自己想不出沒關係,大家都想不出,可你一個新來的,把人家鍾礚澍拉下水,算什麽玩意?

  胖教習隻是一聲嗤笑,雙眼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小子,無聲勝有聲的反唇相譏。有問題的意思,當然隻是你自己解不出而已。


  任平生雙手一攤,無奈道“好吧,我隻是以為在這天下學子趨之若鶩的學問聖地,不宜探討這類跟小孩子玩的數字遊戲。既然先生要說,我便說說無妨。此題並非無解,而是題目本身誤導了思維,掩蓋了題目本身的謬誤之處。”


  “事實上,三人每人付九貫銅錢,總計花了二十七貫,這個沒錯。二十七貫之中,掌櫃收了二十五貫,小二竊取二貫,很簡單的算法。而題目故意重提客人先付的三十貫錢,又把小二竊取的二貫,放在那二十七貫之外,重複計算,不但變成了總計二十九貫,還好似有一貫錢不翼而飛了。這種偷梁換柱的把戲,其實課餘玩玩還好,當作真正的學問,恐怕就容易誤人子弟了。”


  一言既出,除了那隔了好幾排作為的鍾礚澍不動聲色之外,課室中頓時炸鍋。苦思良久之後,幾近陷入思維死角的諸多人間天才,恍然大悟,既有慶幸,又有哀歎。


  任平生說話之際,雙眼始終沒離開胖教習那張陰晴不定的麵孔,滿以為那家夥會惱羞成怒,把自己轟出課室。不上他的課,倒沒什麽,隻是入學第一天就如此狼狽,在同窗麵前,豈不是很沒麵子。


  不曾想那原本氣焰囂張的教習,非但沒惱,反而瞬間臉色緩和,滿臉笑意。


  “在那座學塾學的數理?”教習眯眼帶笑道。


  任平生搖搖頭,實話實說,“沒上過學塾。”


  教習略顯驚訝,隻不過仍是一副不死心的樣子,問道“那是跟什麽人學的?”


  “跟一位江湖賣卦的師父學過易數和占卜,其中有加減乘除的基礎算法,卻沒有此類疑難算術。”任平生神色平淡道,“隻是先生一說題目,我便看出了其中故意掩藏的謬誤之處。”


  胖教習默然點點頭,來回度步。道院之中,常有異類學生,他不是沒見過。課室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沉寂良久,胖教習停下度步,對任平生道“基礎算術,確實無需在這間道院裏講授,所以我在此處再給一題,若你能解,便不是我讓不讓你進這間課室的問題了,而是你來,我歡迎,但於你沒什麽意義。”


  任平生點點頭,神色波瀾不驚。


  “當下的各州堪輿圖,都是用桐川宣鎮草紙,以墨線繪製。所以圖上隻有墨線與紙麵之色,各城地域之形狀與邊界,不易辨別。若從此改以彩色染塗不同地域,任意相鄰的兩城地域,不可同色。問,最少需要幾種顏色,可按此要求繪製天下各州堪輿圖?”


  數十道目光,突然間悉數匯集在教習身上。那些原本對任平生還心存芥蒂的同窗,此時無不暗暗暗搖頭,悄悄歎氣。


  教習隻是眼望近在咫尺的任平生,神色坦然,目無餘子。


  千年以前,作為天下第一大洲,也是道家發祥之地的西京城,曾有天下堪輿界的執牛耳者,嚐試繪製彩色的燕安州堪輿圖,耗時數年,草圖滿屋,最終最為簡潔明了的一份,共用七色。


  此後天下堪輿大家,皆以此為楷模,認為繪製堪輿圖至少當用七色。隻是那位初創七色堪輿圖的大家,臨終之時,昭告天下同行,他以畢生推算,確信可以更少色數來繪製此類堪輿圖,至於到底幾色為佳,他致死未能求證,因為畢生憾事。


  此後千年已過,各地主流的堪輿圖,仍是單色墨線為主,但凡有彩色的,都是七色。


  所以至少當以幾色繪製堪輿圖之問,至今仍為天下謎題;在道院求學經年的學生,盡人皆知。胖教習以此為難一個十六七歲的插班生,便是這一班天之驕子,亦頗覺勝之不武。


  “隻需四色。”任平生幾乎是不假思索道。


  胖教習難掩那份極其誇張的驚疑之色,一雙大手突然死死抓向少年雙肩,雙眸圓睜道“你確定?”


  任平生點點頭,“我可以為先生證明。”


  胖教習突然轉過頭去,對全班學生交代道“今日數理課,到此為止。”


  未等學生離去,胖教習已經拽著任平生一手,快步拖離課室。


  “走,到我館舍聊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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