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李存會的刀
場中氣氛,頓時劍拔弩張。李存會負手而立,任由那淌流地上的茶水,滲入鞋底。
“茶涼了。”高大武夫一臉感慨道。
“人還是會在的。”老九依然坐在那張古色古香的椅子上,一手摸著那顆鋥亮的光頭。
“那是因為沒碰上夠硬的拳頭。”
“抱歉,整座城都知道我老九不是武夫,從來都不用拳頭的。”
“那也行,很硬的拳頭和很快的刀,任君挑選。用不了幾天,三座城都會知道落馬大刀會。隻是有點可惜,江湖後輩,就未必有幸知道癩頭老九了。”李存會那一副悲天憫人的口氣,明擺著的貓哭耗子。
高大武夫一邊說著,一邊步步後撤。
他撤的很慢,身形幾乎不動,步若靈貓,踏地無聲。
隻是每一塊被踩過的青石板,全部縱橫裂開,變成均等四塊!
遠處看熱鬧的人群,起初還沒注意,待到驚覺那地麵異象,頓時震天喝彩。
無論如何,古城的一代梟雄,杯盞已碎,氣焰不輸,也已經輸了那份從容氣勢。
不多不少,十二塊青石板碎裂之後,大刀會雙手抱拳,“鷹潭武院李存會,問拳一中堡九爺,請了!”
癩頭老九像是下意識去拿桌上的茶杯,才發現拿了個空,隻是反應極快,隨即往前做了個請的態勢,“客氣了,新來是客。”
李存會臉色鐵青,隻不過這樣的口舌之爭,沒意思。
玄黃天下每座城池,無論商界還是江湖,敢說武院宗師是客的人,寥寥無幾。
大刀會並沒有取刀,但是他動了。他一動,人們就知道了,什麽是刀。
李存會的刀。
一道黑影,一步而前,一步就是十二步。
地上那一行裂成四塊的青石板,片片飛起,片片如刀。
每一塊棱角尖利的石板,飛速旋轉,夾帶煙塵,前後相接,如一條淩空掠過的迅猛青龍,往那端坐茶桌之後的光頭漢子撞去。
癩頭老九依然沒動,但是哪張數百斤重的大板茶桌,動了。
“嘭”,
整張桌子如同自己躍起,淩空前掠,厚重的桌麵撞向那四片一組的青石板。
一陣卜卜卜的悶響過後,木片亂飛,煙屑彌漫。
半尺厚的老革木板麵,堅如鐵石,竟被撕成碎片!哪條青石長龍,折損其半,餘下四六二十四塊石板,來勢不減,反而更為迅猛。
石板旋轉掀出的怪風,咻咻作響,如利刃割裂空氣。
老九動了……
他說過不是武夫,所以不用拳。
他也不是刀客,所以手中無刀。
當然,他更不是劍客。
他是用撞的!
先前用那堅如鐵壁的桌麵去撞,人們都可以理解。
但當那一身灰布長袍裹著的身軀,頂著一顆光頭往那半條青龍撞去,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半尺後的老革木板,尚且撕成碎片,何況那半尺厚的血肉之軀。
青龍如電,身形如箭!
眼看道道青光激射而來,老九雙手大袖交錯揮舞。隻見灰影翻飛旋繞,如同一片紊亂湍急的灰色漩渦。
片片青光陷入,竟自消失不見。
二十四片青石,盡數化為齏粉,卻未及飄散,突然“砰”的一聲巨響。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轟然相撞,瞬間煙塵漫天炸開,其中迷蒙一片,不見人影。
原本不遺餘力呐喊助威的十餘名武院子弟,瞬間偃旗息鼓,鴉雀無聲。
驚呼四起的看客人群,更是個個噤若寒蟬。
無論是武院有了傷損,還是一中堡死傷了弟兄,螻蟻百姓,都會有好長一段時間難得安生。
更何況,場中相鬥之人,都是二者的大當家!
打心裏,人們希望一會煙塵散去之時,站著的會是那一襲黑衣。
畢竟無論善惡,那都是與山上道家同氣連理的俗世宗門,再不講道理,也會講些麵子。
一中堡作為落馬城中存續數百年的一大幫會,爭奪地盤中曆來殺伐果斷,聲明在外。雖然從來不犯良家百姓,卻依然惡名遠播。
尋常人家,生計都是掙紮,沒功夫去辯那些刀光劍影的江湖是非;俠名與惡名,都成自他們茶餘飯後的解悶談資之中。
所以一中堡這樣的江湖門派,注定不會有俠名;就像俗世武院與山上仙家,注定不會有惡名。
如果你守的就是人家的規矩,你敢說這製訂規矩的人,是個壞人?
玄黃天下,規矩二字,從來與約定俗成沒有半點關係。
不像江湖,守的是可寄予生命之重的人間道義。小心翼翼祈求平安的尋常百姓,對此並不喜聞樂見,隻不過對事不關己的熱鬧津津樂道而已。
人們驚魂未定中,忽見那漫天煙塵中,如有一股清風騰地而起。
煙塵四散,瞬間天清地明。一黑一灰兩尊身軀,隔著一個兩三丈寬的深坑相對而立。
黑衣與灰袍,曾在煙塵中,卻都一塵不染。
“為他人作嫁衣裳,也就是一套衣裳而已。”大刀會莫名其妙感慨道,“你癩頭老九倒好,直接就是一條命,值得?”
光頭漢子神色冷漠,淡淡道,“人在江湖,行道義盡本份,憑本事活命,不講那些虛頭巴腦的。”
李存會點點頭,抱拳道,“那麽這一招,會難接些,拳腳刀鋒皆無眼。”
“好意心領,我老九長眼了。”
黑衣大漢身形一矮,動作不快,就如常人屈膝微蹲,雙手橫掌如刀,肩隨腰背轉沉,肩帶臂,臂帶肘,手隨肘,節節貫穿,如雙刀挽著刀花,緩緩斜劈而下。
外行看熱鬧,看得滿腦子搗糨糊。
兩三丈闊的大坑,兩三丈遠的距離,這位武院宗師,一雙手刀要劈的是那樣?
改行跳大神了不成?
然而就在人們匪夷所思之際,李存會雙掌突然如鞭稍彈抖,迅疾如電,便有兩道刀光輕薄似霧,交錯割裂空間而去。
武人煉氣成罡,練至通神圓滿,便是一拳百裏,山河破碎的慘烈景象。
然而將拳罡煉成刀光,卻是李氏兄弟的獨門秘術。
大刀會從來沒有刀。
他的拳掌,便是砍斷無數武夫頭顱的刀。
刀光凝如實質,宛若掛向天空的兩道長虹,在青石地麵犁出兩道極深溝壑,勢如雷霆,破空而前。無論你是何等體魄修為,都不應以肉身去試那兩道刀光之利。
癩頭老九一襲灰袍無風自鼓,兩手大袖一招,一合即分,使了個蝴蝶拳變大鵬展翅的古怪招式。怪則怪矣,論氣勢拳罡,卻平平無奇,甚至周圍那些殘餘空中的微薄揚塵,都沒被那雙袖扇動絲毫。
割裂青石的兩道深溝,就要裂到癩頭老九的腳下。
那斜斜交錯的兩道刀光,眼看能把他的身軀切成四塊。
圍觀者驚呼失色,膽小的已經閉起雙眼,不忍再看。敢留下來看熱鬧,就已經是膽子不小的。
怎奈臆想中那五髒六腑破腔而出,散落一地的血腥景象,並不是這些凡夫俗子敢於直麵的。
任平生兩道目光,原本不曾離開過癩頭老九的身上,如此關鍵時刻,他突然轉頭,望向正蹣跚走過自己身邊的一個年邁老者。
老者一身仆人裝束,背上的大竹簍裝滿各種蔬菜雜糧,日用家什之類,看那數量規模,家主人口不少。
關鍵是,當此之際,那老者竟有意無意瞟了一眼街中那兩人相鬥之處,神色淡漠,麵無表情。
他是看不懂,還是無所謂?
老人突然目光如炬,與任平生四目相接。
任平生當即收起望氣神通,略略抱拳。
老者神情淡然,轉過頭繼續前行;好像剛才的目光相接,本來就是無意為之。
老者去往的那條街,任平生知道,落馬城富貴人家紮堆的地方,比如富甲一城的老城主申家,城牧劉家,原落馬城學正、今代城主李家,幾座龐然大物的宅院,都在那邊。
任平生之所以還有閑暇想到這些,因為街中二人的這一回合,對他而言勝負已分,結果亦以明了。
那兩道如虹刀光,在癩頭老九跟前,如同砰然撞上一堵無形的牆。
寒星四濺,璀璨耀目,好似元宵燈會的夜空中,那漫天煙花繽紛綻放。
灰袍漢子那一顆光頭,青筋暴露,好似隨時要爆出血來;雙手大袖那一張一合之勢,越來越快,到最後隻見一片灰影晃動。如虹的刀光碾壓而來,他顯然無法力抗,隻是以一雙肉手將刀光絲絲縷縷掐斷,不斷抽絲剝繭。
那一雙動靜無形的手,任平生似曾相識。
那是幾年以前,不歸山上,祝無庸那神出鬼沒的身法,與此如出一轍!
隻不過祝無庸那點借助幻術迷惑對手的把戲,與這位江湖大佬相當於身手分離,一心二用的做法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李存會不但在以形同鬼魅的雙手去擊碎那兩道刀光,萬一不濟,他那挺立的身軀,也會是阻擋刀光的最後一道屏障!
隻不過其中奧妙,在場之人,能看出來的,不會超過三個,也許四個。
除了那兩位當事者,任平生當然看得明明白白。
如果還有第四個,那一定是剛才路過的老者。
這種埋頭死啃的打法,癩頭老九其實苦不堪言。連他自己心中也沒底,一己之力,能否將那兩道刀光的攻勢消耗殆盡。
那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打法。
關鍵是,與成仁的幾率相比,成功的幾率不值一提。
兩道渾厚凝實的刀光,已去其半,李存會好整以暇;癩頭老九衣衫破碎,滿身血汙,雙手揮舞的灰影,如今變成了一片猩紅!
說來話長,其實這一招一式的較量,不過瞬息之間。對於旁觀的凡人而言,隻不過是見到了那兩道虹光殺到,然後落馬城中那位叱吒風雲數十年的江湖大佬,便砰然爆出了一片血汙。
隻是並未就被大卸四塊,眼看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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