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原來早已動心
第三章:原來早已動心
那人站在原地不肯動,燼五指一捏,就像是捏著根羽毛一樣隔空牽著那人往樓梯上走。“燼,我先回趟家,別告訴湯婆婆我不在鍾樓。”阿怪背著雙手衝燼眨眼。
潔白的身子一頓,漆黑而詭異的麵具偏轉過來點了點,回頭接著拉著那人上樓了。
阿怪暗暗吐了吐舌頭,忙躡手躡腳拉著烏鴉往外走:“我就知道湯婆婆平時不會下來,反正這幾天麵具不多。”
烏鴉“嗯”了一聲。
方走出幾步,便聽見身後鍾聲漸漸響起,由輕至重,低沉而冗長,像延綿感傷的雨,久久不散。阿怪跳著轉身望了眼漆黑的大鍾,又回過頭來:“烏鴉,我才來望域時也是那樣的嗎?”還記得她初來望域時,她出了鍾樓,手裏拿著個麵具,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
她竟然全然記不起自己叫什麽、從哪裏來,又為什麽會來到暗無天日的這裏。她覺得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好奇怪,可這裏的人卻覺得她奇怪。
她捂著臉踉踉蹌蹌地奔到河邊,才發現河水倒映裏自己沒有五官,隻一對黝黑的眼珠可怖地嵌在臉上。過往的人見了紛紛笑她,也有好心的人勸她把麵具戴上。可她卻執著地說:“我不要戴麵具,一旦戴上了,要三百年才能取得下來。”
眾人勸她不動,也就不再理會。
無人勸慰她,她便捂著臉在河邊哭得更甚。直到烏鴉路過,屈下身來哄她:“他們並沒有惡意,每個人初來這裏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圈圈漣漪的河麵上倒映出他精雕細琢的潔白麵具,白的麵、黝黑的眼,幹淨而分明。雖然看不見他嘴動,但她聽得出來他在微笑。
“可是我希望我是不一樣的。”她抱著麵具,眼神空洞,及膝的淺青常服落進冥河裏。
“那我給你的麵具畫好看一點,再幫你捏兩個貓耳朵。”
他的聲音就像是一劑良藥,輕而易舉就讓她止了哭。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他。
他淡淡答:“烏鴉。”
她忽然悲從中來:“我就沒有名字,我都不知道我是誰。”
“你這麽奇怪,叫阿怪算了。”
阿怪想得深了,回過神來時鍾樓的鍾聲已散。烏鴉和阿怪並肩走在鬧市中,過了一會,烏鴉才答:“你才來的時候很平靜,並不像是別的人那樣或害怕或彷徨,就好像知道這是你一直以來都知曉的一樣。”
“那我前世是怎麽死的?你知道嗎?”
“你前世……”烏鴉欲言又止,抬眼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接著低頭看著阿怪的麵具,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其實他是記得的,可是他不想提。
阿怪笑:“沒關係,再過幾十年我也可以去那個世界了。”
“你就那麽想去那個世界?”
阿怪用力點頭:“當然想了,那個世界什麽都有。”
烏鴉飛快接過話道:“望域也什麽都有。”
阿怪搖頭:“望域怎麽什麽都有呢?望域什麽都沒有,飯菜也沒有味道,也沒有太陽,偶爾下的雨還不會沾濕衣裳。”正說著,原本熱鬧的鬧市忽然安靜下來,阿怪循著烏鴉的眼神望去,隻見近旁一個麵具花哨的矮人正誇張地嗅著手中一朵大紅的花:“這花……這花真香!”
花朵瓣瓣微卷,層層疊疊,花枝綠而長,粗短的小刺中生了幾兩三片葉子。阿怪笑著轉頭:“烏鴉,你看這種花他也有……”說著一手伸進袖子裏,然摸了半天空空如也。再看烏鴉的麵具,一對黑如深淵的眸子已眯成一條線,就像是隨時準備奮起而攻的獸一般。
“這種花……這種花不是這個世界的,你是怎麽帶進望域的?”矮人的麵具一片汙塗,硬要看很久才能看到他的鼻子眼睛在哪裏。這個矮人阿怪認識,自她到望域以來便見過他,常人在望域呆個幾百年就會乘船離開,但是聽說這個矮人已經呆了近千年了。
“這是我的。”阿怪伸手去奪,卻被矮人輕而易舉避過。眾人捂著麵具哄笑,紛紛眯著眼睛盯著那支花。
“哼哼。”矮人枯瘦的手掌抓著花枝一麵往後退,一麵提防著旁人。阿怪生怕他會跑掉,亦同樣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那是烏鴉送她的花,她絕不能讓別人將它奪走!
漸漸地,周圍的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那支花,就在他們蠢蠢欲動的時候,烏鴉已經像道閃電一般到了矮人麵前,還未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聽得靜謐之中響起哢嚓一聲。矮人的握著花的那隻手已經連同整個灰色的衣袖都被生生從肩膀扯了下來。
等到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時候,烏鴉已經奪了那支花牽著阿怪的手跑出一截距離了。阿怪從未見過這樣的烏鴉,隻好一邊被拖著跑一邊回頭。
不遠處的矮人拿著自己毫無血色的斷臂窮追不舍。
這樣的一枝花雖然珍貴,卻也不足以讓那麽多人追著。全因旁人見他們追,由於好奇亦跟著追。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便從幾個人發展到了幾十人。阿怪越跑越害怕,腳底像灌了鉛一樣愈加挪不動步。
“別怕,有我。”烏鴉低語。
熾熱的手掌有力地握著阿怪的手指,阿怪抬頭看著他的側臉,那一瞬間好像被握緊的不止是手,連同某樣也被握緊了。握得她的呼吸困難,握得她喘不過氣。
“原來在望域也是會累的啊。”阿怪盯著他的下巴,隻覺得手心都快沁出汗來。
潔白麵具下的喉結動了動,烏鴉微一低頭,眸中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
他這一眼,看得阿怪臉都快著了火。她逃避似的慌忙轉頭,才發現街道景色變得無比熟悉,再一看,又發現前麵不遠處的一座小宅子正是她的院子。便想也沒想將他拉進院子裏,猛地合上木門插上門栓後,拍門的聲音排山倒海而來。
阿怪捂著胸口壓驚,貼耳到門上,聽到門外嘰嘰喳喳的聲音漸小後終於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地軟在門上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