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一道女聲響起:「黃旦旦,你還有臉到大河村來?」


  一行人抬眼一看,門口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身上挎著一個筐子,筐子裡面裝著豬草,杏眼圓睜瞪著黃旦旦看,那張俊俏的臉給氣的通紅。


  不是翠娥又是誰。


  秋收時分大家都在田裡種地,翠娥平常話少而且自從那次以後傷了身體就很少乾重活,肖敏專門派了輕省些的夥計給她,讓她帶著孩子去山上打豬草,拌豬飼料。


  這翠娥讀書是好的,學東西也是很快的,加工豬飼料是精細活,比例時間要掐死了,換別人粗心大意的肯定弄不好,她很快就掌握了,這個時間她應該是在養豬場那邊拌豬飼料的。


  剛好這群孩子們回來了,她也跟著回來了,這不才跟黃旦旦撞著個正著。


  自從上次經過肖敏的提點,翠娥自學的進度也很快,加上肖敏的指導,這不才短短小半年的工夫,翠娥已經在公社中學讀初三了。


  按照她這個進度,二十歲之前能參加高考也不奇怪了。


  學校現在放秋收假,翠娥就回大河村幫幫忙掙點工分,也好掙點自己的口糧,這些都是肖敏格外關照過的。


  黃旦旦跟翠娥多多少少也能算是扯得上關係的親戚,見到面卻有幾分尷尬,不說別的,就是黃旦旦那個表妹,孫振興媳婦給惹出來的唄。


  翠娥看見黃旦旦哪能不氣啊,孫振興媳婦在隊里一貫的囂張跋扈,還不是仗著有這個表哥給撐腰,翠娥才不管你是什麼大官呢,這個人也算是間接害了她的兇手,她見到黃旦旦焉能不氣!


  雖說翠娥認識黃旦旦,黃旦旦的仇人也是過多,他不認識翠娥啊,還一臉無辜的問:「你是誰,怎麼會認識我?」


  翠娥見到黃旦旦以後聲音都變了形:「我怎麼就不認識你,你掉了皮我都認識你的,要不是因為你在村裡的庇護,孫振興一家人有什麼資本在村裡那麼囂張,你今天來這裡又是要害人了吧!」說完氣的把筐子往黃旦旦臉上一扔,弄得黃旦旦是回手也不是,不回手心裡又憋屈,真是氣死他了。


  得,看來黃旦旦對自己估計不足,以前覺得他是大河村走出來去城裡的,往年回來的時候也是風風光光,村裡人看見他了應該帶著崇拜兼嚮往的眼神,誰知道今天沒有收穫任何人的崇拜和歡迎,進村就被鄭老漢揮著棍子揍一頓,到了學校還被翠娥給丟了一身的豬草。


  氣死人,氣死人,真是氣死人啊。


  當著黃局長,黃旦旦還是盡量表現出來自己的涵養:「你知不知道你這是什麼行為,你這種行為是侮辱國家幹部,不過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下次不能這樣沒有禮貌了,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應該要嫁人了,怎麼能這麼瘋瘋癲癲的。」言下之意只要我把你今天的行為傳出去,看你怎麼嫁人。


  這些都威脅不了翠娥,自從從這個村子走出去沒有人指指點點,她倒是自信了很多,在學校成績好就是王道,老師喜歡她,同學們也喜歡她,這樣的翠娥比半年前要開朗活潑自信許多。


  黃局不動聲色的皺皺眉,這個黃旦旦也真是荒唐,竟然跟一個女學生提嫁人的事情,他的思想還停留在原始社會吧只怕!

  黃旦旦這個時候居然還自我感覺良好到覺得自己的話可能對黃局長還能有影響。


  向老師帶著黃局長往豬舍那邊走,隨著味道漸漸重了起來,黃局長也看到了傳說中的大河村的養殖場。


  別說黃局長覺得驚訝,就連黃旦旦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這豬也養的太肥了吧,這麼壯實的大肥豬可都是大河村的孩子們給養出來的呢。


  當然最重要的功勞是肖敏的啦。


  自從肖敏把自己第一期配方好的豬飼料的方子公布了出去,周圍的村莊也學起大河村養豬起來,但是效果自然比不上人家的加強版和不斷更新版的配方嘛。


  頂著臭味,黃旦旦就準備開腔找肖敏的錯處啦:「小孩子不好好上學,使喚他們餵豬,肖敏還真是跟地主階級有的一拼,這些孩子不是可憐的小白菜嘛!」


  您瞧瞧,一句話換個腔調說出來那感覺就真的不一樣了呢。


  向老師聽到這裡就不高興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她狠狠一腳踩在黃旦旦的腳上:「伯父,您不清楚大河村這邊的情況,如果孩子們不割豬草不養豬,他們的學費從哪裡來,孩子們如果沒有產出,家裡人也不會同意他們上學的,這位同志既然你這麼有同情心,就捐助一下你家鄉的孩子念書,反正學費本子費用,對於你這樣的無產階級革命者來說,不算什麼大事情吧,你的覺悟很高的噢?」


  別看向老師平常溫溫柔柔,但是懟起人來也是一點都不含糊的,以前家屬大院出來的孩子,沒有人是好欺負的。


  黃旦旦不知道向老師的來歷,就覺得這個兇巴巴的小丫頭看著讓人格外不順眼,惡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一個死黃毛丫頭,竟然敢擠兌他!

  黃局長倒是不在意這些,他看見豬舍裡面肥壯的豬,彷彿看見了明天飯桌上的大塊肉片子,對未來美好的生活充滿了期望。


  「這些豬真的都是學生養的,這一頭頭的都快能長到兩百斤了吧。」黃局長興緻勃勃的說。


  「可不是,這可是咱們敬愛的肖隊長配出來的飼料養出來的肥豬,自然比某些肥豬要更貼膘,到過年的時候肯定能上兩百斤!」


  「我聽說你們肖隊長很本事啊,又是辦學校又是搞糧食增產,沒想到養豬竟然也有一手。」黃局長更有興緻了一些。


  「肖隊長利用休息的時間都在鑽研農業知識,努力提高自己呢,在她帶領下我們也比平常要更注重生產和實際相結合,而且大河村富裕起來了,我們也帶著兄弟村莊共同致富,肖隊長不僅僅是給大河村養肥豬,還把她辛苦鑽研配方出來的豬飼料也公布了出去,這些原材料用一些不常能使用到的材料做成的豬飼料,大大的節省了原材料的成本。」說話的是剛剛拌好豬食,提過來餵豬的翠娥。


  她說話嗓音甜,又是一套套的,讓人聽著就覺得精神一振。


  黃局長饒有興緻的看著她,把拌好的豬食倒去豬舍,看著大河村的村民共同致富,連他這個外人都覺得心情愉悅啊:「好,很好,你們肖隊長有這種學習的精神,才會有你這樣好的學生,你是這個學校的老師?」


  翠娥現在雖然不是很愛說話,但是已經比之前好多了:「以前是。」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


  黃局長鬧了個沒趣,但是因此對肖敏印象漸漸好了起來。


  看看人家肖敏帶隊的村莊多麼欣欣向榮,多麼有活力,隊員們也不會像其他隊里那樣磨洋工,沒有新的希望,這是好的現象,是絕好的現象啊!


  離開村莊的時候,黃局長還饒有興緻的看著大河村的石子路,怎麼人家大河村修路都能修的比別人更好呢。


  黃旦旦到走的時候都不明白了,不是叫孫家那幫人搗亂的呢,沒有事兒也搞出點事情出來的呢,怎麼村裡竟然一片祥和。


  他不知道在收穀子的時候,肖敏就已經整治過這幫子孫家的人,秋收的時候孫家這些人倒是想整出來點幺蛾子,但是很快被扼殺在搖籃里拉。


  一九七七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改變的一年,這年年底聯產承包制走進農村,村裡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農村的土地制度實現了重要的改革,村裡的土地變成責任田,都分到各家各戶去了。


  隊裡面再也不用交公糧,而是各家各戶改交農業稅。


  養著的大肥豬秋收的時候宰了兩頭分肉吃,到了年底的時候又賣掉了十頭豬給大傢伙分了一次錢,到了年底,索性把剩下的十幾頭豬都宰了,十七頭兩百斤重的大肥豬啊,加起來就是三千多斤,攤人頭都有四五斤,誰家見過這麼多豬肉啊,一家一戶都分了不少的豬肉。


  分完秋收糧食以後,肖敏稍微閑了下來,拎著豬肉回了一趟娘家。


  肖敏這一回來沒少遭肖軍數落,什麼怎麼瘦成這樣拉,怎麼晒成這樣拉,怎麼就不帶帽子的拉,還別彆扭扭的從家裡翻出來一頂摺疊式的白帽子給她:「以後出門記得要帶帽子,你看看你好歹也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現在怎麼搞的老氣橫秋的。」


  對著妹妹是這樣嫌棄的口吻,對著小乖寶就是壞叔叔的模樣了:「舅舅抱一下,看看重了沒有,哎喲喂,你這丫頭到底吃了啥?」


  小丫頭皮膚粉粉的,睫毛長長翹翹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舅舅:「舅舅,是你力氣太小了,我爸爸就能扛著我從村口跑到村尾,他還扛著我跟人跑步比賽呢。」


  舅舅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哪能呢,舅舅也不是老人家。」咬咬牙把小姑娘扛上肩頭,準備從村頭得瑟到村尾。


  肖大嫂賞了這個好像還沒有長大的男人一記眼招子:「你大哥是看你辛苦,給你買了頂帽子,被我笑了好久,又不好意思吧,估計還要損你幾句找回些面子的,你說說你這能幹的,好了現在生產隊也不幹了,土地一分,你這個村官有什麼看法?」


  其實肖敏天生白,這一曬了以後稍微休息兩天就白回去了,真是瞎操心。


  土地現在是聯產承包制,不僅責任田分了下去,包括以前的池塘,隊里的資源都承包了出去,本來說好的三村並作一個村,也因為這件事情暫時擱淺了。


  肖敏回來不就是為了跟肖軍商量著這件事情嘛:「你自己有沒有什麼打算,總在外面倒買倒賣可不是回事。」


  肖大嫂是長快人快嘴,一損起人來也是沒完沒了:「你哥怎麼沒有,你哥還打算去倒騰點電器回來賣呢,你看看他本事的,我說過了弄點大城市的洋玩意兒回來賣賣我沒意見,可你知道不半導體、電風扇那些都是進口的,萬一哪天又抓起來,我不想說你,你在外面跑來跑去的也辛苦……」


  肖軍把乖寶放在脖子頂大馬,乖寶「咔咔」的笑著,又怕摔下去,死死的抱著舅舅的脖子,這孩子最近有點上火,一笑口水就噠噠的往下滴,肖敏看到了馬上給孩子擦嘴。


  乖寶警惕的看著媽媽,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咕嚕嚕的轉著,生怕媽媽下一句就是要她下來,舅舅頂大馬太好玩拉,乖寶捨不得下來呢。


  「你還真能呢,以前不就倒騰點麥乳精罐頭什麼的,現在還打算搞大了竟然要搞電風扇這些了,不過最近打擊的厲害,你最好看看有沒有別的,對了我跟你說件事情,我準備搞養殖場,要不你來幫幫我?」


  肖軍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啥?」


  肖敏正色:「養殖場,養豬,我還要辦飼料場,你來幫我。」


  以前一個大隊自己干是自己的事情,現在大隊不存在了變成了村支部,那麼肖敏想要辦廠就不是全村合作的性質,這種情況下她要找娘家哥哥幫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肖敏細細說出她的打算來:「我今年搞了三十頭豬的集中養殖,效果不錯,不過年底開始改制了,現在都是家庭承包出去了,以後大傢伙也就不給大隊打工了,我手裡沒有那麼多能夠用的人手……」


  好吧,這就是要拉肖軍下水了。


  養豬……肖軍沒有想到妹子這次回來是要拉他養豬,還有賣豬飼料的。


  肖大嫂倒是樂意:「挺好的啊,你看看你妹子養的豬呢,這膘肥的,一看就是好豬肉,不過肖敏你自己算了一下有利潤,有銷量沒有,你想叫你哥哥幹啥?」不過聽說陳小軍磚窯那邊的生意倒是挺好的,現在已經形成了小規模的作業了,每天找陳小軍批條子要磚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陳小軍兩口子算是有做生意的腦子吧,肖軍這些年看起來到處折騰,三天兩頭的不著家,但其實錢也沒有賺到多少,有時候被人扣住了貨,一損失就是不小的一筆錢,而且三天兩頭的在外面跑,家裡也顧不上。


  肖敏當然核算過成本,現在在農村請人簡直便宜的不能再便宜了,而且養豬也不需要多少壯勞力,她辦一個養豬場跟飼料加工廠,是可以相輔相成的,她算了一下初期成本跟風險性,還算能打住。


  她看中肖軍,是看中了肖軍在外面跑了這麼多年的基礎跟銷售能力,有了肖軍幫忙賣豬飼料做銷售,她的成算也會大一些。


  走的時候肖軍也沒有把話說滿,畢竟這些年他一直都在外面跑,多少都有些積累了,要他放下現在的生意不做跟著妹子去賣豬飼料,一時半會兒還拿不準。


  肖敏這個生產隊長,正式成了村長,當上了村官。


  「我打算年底咱們自己買個拖拉機,自從擴建磚窯以後,總叫二哥幫忙拉也不是回事啊。」肖敏說著這話,把閨女抱到大腿上面坐著,乖寶甜甜的喊了一聲「媽」,然後目光投向外面。


  「爺爺奶奶。」乖寶從媽媽身上跳下來,奔向門口。


  唐老跟方惠茹這樣經常往鄉下跑,是個明白人都看得出來,方惠茹跟肖敏的關係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就連肖敏自己也感覺到了,方惠茹跟唐老,跟她肯定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段時間方惠茹比較忙,唐老又經常在外地跑,就少過來,但是一回來,可不就是奔大河村來了嘛。


  唐老手裡拎著的東西,肯定是給乖寶帶的。


  「又帶了什麼東西,您看看,都把這孩子慣成什麼樣了。」


  唐老樂呵呵的把手裡的袋子給攤開,乖寶的肉抓抓毫不留情的伸進去。


  有啥呢,有啥好東西呢,爺爺來肯定是帶了好東西給乖寶的呀。


  乖寶從裡面掏出來大白兔,還掏出來一個長條的東西。


  「這是什麼東西呢?」乖寶的聲音萌噠噠的特別好聽,小奶音好醉人噢,她手上拿著一根長條狀的東西,外面還包著塑料紙,看上去很高檔。


  「這是爺爺的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巧克力威化。」唐老摸了摸乖寶的頭像頂:「拿去吃吧,記得給哥哥姐姐們也要分享。」


  明明乖寶不會在別人面前這麼淘氣的,結果每次看見爺爺就忍不住伸出惡魔之爪。


  本來離開了老人改掉的好多壞毛病,也都隨之而來。


  當然肖敏沒有不歡迎兩位老人來的意思,就是覺得自己家懂事的小閨女也有淘氣的時候,有時候想想也是忍俊不禁。


  乖寶仰著脖子把巧克力威化遞給了唐老,唐老笑嘻嘻的打開,那副寵溺的模樣,說不是親孫女誰信吶。


  「爺爺,真好吃。」一盒子威化餅剛好六塊,乖寶一塊,姐姐和哥哥們各自一塊,就沒了,乖寶啃了一口威化,脆脆的甜甜的,這味道真好呢。


  不過即便是這樣這孩子也不會吃獨食,再好吃的東西也會留給哥哥姐姐們。


  「好吃還有,這一盒你拿去給哥哥姐姐們一起吃,剩下的都是你的好不好?」唐老打開了他的魔法袋,裡面還真的有不少好東西,什麼彩虹糖啦,酸梅粉啦、另外還有兩罐子罐頭,罐頭是給老人帶來的。


  兩位老人進來的時候,不遠處一個小小的影子也跟著走到牆根底下偷偷的聽著老人們跟肖敏的對話。


  生產隊改製成承包制以後,家庭都分上了自己的責任田,姜家也分到了一塊地,自己種上了東西。


  汪四姐第一胎生了個兒子,然後揚眉吐氣了,以前姜木匠只是怕她的潑辣,現在汪四姐有了兒子底氣十足,指揮起姜美欣做起事來是毫不含糊的。


  分了責任田以後,汪四姐就有事做了,家裡面種菜種東西的責任都落在了姜美欣的頭上。


  她一直等啊,一直等,不知道等了多久還沒有盼來老人跟她相認。


  向老師對她的喜歡也僅僅維持在一個老師對普通學生的喜歡上,她一個未婚女青年到時候是要回到城裡去的,人家不可能永遠都留在大河村。


  姜美欣也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她把那個玉佩給到方惠茹以後,竟然沒有任何的迴音,這一年來方惠茹多次來到大河村,連個招呼都沒有跟她打一下,難道說方惠茹不好奇自己的女兒到底是誰?


  還是說肖敏跟方惠茹已經相認了,那她的努力難道說付諸東流了嗎?

  她站在外面,看見乖寶撲向兩位老人,撒嬌一樣的把手伸進老人帶過來的兜兜裡面,那些兜兜里裝著的都是零食,在上輩子這些都是她的東西。


  上輩子她也曾今這樣在老人面前撒過嬌,不過方惠茹不喜歡,覺得一個女孩子這樣子不是很有教養,但是你看看人的雙標系統那麼強,她就不這樣看乖寶呢。


  方惠茹這次過來是要下定決心要把女兒給認回來了,她跟唐老因為身體的原因,最終決定回去京市,在回去之前還是想要把話說清楚,肖敏認他們也好,不認也好,這都是孩子的自由。


  唐老跟方惠茹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方惠茹開口了:「肖敏,你跟我們出去走一趟?」


  今天的兩位老人看上去比較奇怪,面色凝重,一看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


  肖敏知道方惠茹不輕易做什麼決定,今天肯定是有事情才會來這裡的。


  「等等。」肖敏進屋去讓陳小軍帶著乖寶,然後這才跟兩位老人一起走了出去。


  三個人沿著河岸線一路走著,冷風刺骨,饒是方惠茹身上穿著軍大衣,都凍得直哆嗦,真是老咯,年輕的時候在蘇聯留學,那會兒冬天零下幾十度,絲毫沒有覺得冷,現在竟然都會覺得冷咯。


  南方的天氣一到夏天就潮濕悶熱,到了冬天又是陰冷刺骨,方惠茹剛來這裡的頭兩年還好,今年夏天開始竟然一天天的失眠,看來南方是呆不住咯。


  方惠茹發出來不經意的吸氣聲讓肖敏心裡特別的不舒服,她身體不好,但是肖敏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您身體還好吧?」最後還是肖敏開了口:「縣裡面送去炭火你也別捨不得用,我們南方的冬天很難挨的。」


  方惠茹沒有想到她觀察的這麼仔細,笑著說:「也沒有什麼難挨不難挨的,我剛來這裡的時候其實也還好,大概是老了,在南方呆不住了,我跟老唐要回北方去了。」


  這是肖敏最最怕到的事情,兩位老人要回去了,他們真的要走了……


  其實以前也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是真的到這天的時候心裡特別不舒服,其實生離死別很正常,誰沒經歷過分別啊,但是今天是怎麼了?

  肖敏心頭湧上來的那種莫名其妙的煩躁感,怎麼都壓不下去。


  是啊,這麼久了,她都拿兩位老人當親人看待了,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他們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


  方惠茹跟唐老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只見方惠茹從口袋裡面掏出來一個東西。


  ——是玉佩,是當初丟掉的玉佩,怎麼會在方惠茹的手裡。


  肖敏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的時候,方惠茹就知道自己找對了,真的是肖敏丟的,這孩子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我的——」


  「你肯定很好奇這個東西吧!」兩人幾乎是同時說出去。


  心裡藏了個事兒,怎麼都淡定不下來了,肖敏死死盯著那塊玉佩,看了很久,然後很堅定的說:「這塊玉佩是我父母留給我唯一的東西,很多記憶都沒了,我當時走了以後就只留下來這個東西,但是怎麼會在您這裡?」


  聽她這樣說完方惠茹提著的一顆心才算是放進肚子裡面。


  其實來的時候已經構想過無數見面的畫面,肖敏看見這塊玉佩無動於衷,肖敏甚至說她從沒有見過這種東西,那麼這兩年來的相處,也就只是兩位老人的一廂情願而已。


  但是她說這是她父母親留給她唯一一件東西!

  方惠茹腳底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還是唐老伸出手,在後面扶住了她。


  「你說這是你父母親留給你的東西,那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方惠茹帶著顫抖的嗓音問。


  肖敏迷惑的搖搖頭:「不記得,什麼都不記得了,聽我娘說我剛到這裡的時候才四歲,那會兒也會哭著跟人講我父母親的事情,但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這些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但是偶爾也會有片段劃過我的腦子,不是很清晰,其實跟不記得是一樣的。」


  在唐老跟孩子講故事的時候,方惠茹給孩子們烤鄉村麵包和大列巴的時候,那種腦海中深刻的記憶曾今被拔出,但僅僅只是碎片而已。


  方惠茹已經忍不住了,哭泣道:「我的女兒啊,你就是我的女兒,你丟掉的時候才四歲大,怎麼可能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我就知道你是我的閨女,你吃過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小時候我給你做過的,即便是你忘記了,但是依舊記得一點點的對不對,媽媽真是對不起你,真是對不起你啊。」


  她的話怎麼每個字都知道是什麼意思,連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呢?

  肖敏的腦子「轟」的一下就炸了,顫聲問道:「您說什麼,您是我的——」


  媽媽?


  她好像無數次喚一個人叫做媽媽,但是這個記憶真的太久了,太久未曾出現過,她叫不出來,然後也不知道怎麼面對兩位老人。


  構想過無數次真的找到父母會怎麼做,其實在這個時候大腦也適應不過來。


  其實她以前覺得方惠茹對她好,對乖寶好無非也就是一種精神寄託,沒有想過她真的會是……他們的女兒啊。


  方惠茹拖著哭腔說:「58年年底學校裡面亂過一陣,爸爸當時帶著你在家裡,突然家裡就闖進來一大群人把你爸爸帶走了,聽鄰居說你當時出去找爸爸,就再也沒有回來,我跟你爸爸在外面找了你好多年,直到去年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我是看見乖寶才知道的,這孩子長的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啊,你就是我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啊……」


  唐老這個時候也淡定不下來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女兒也不會丟,這都是我的錯,這麼多年你一個人在外面怎麼會好呢,你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肖敏居然覺得自己挺淡定的,她還挺平常心的聽方惠茹說完。


  原來是這樣,他們其實早就知道這一切,只是覺得沒有臉面對她,不敢相認。


  現在要走了,想要她一起走而已。


  方惠茹臉上帶著淚痕,哭泣著說:「我知道你可能不會原諒媽媽,但是媽媽還是希望你能夠跟我們回去,我跟你爸爸在京市的房子很大,能夠住得下這麼多人的,你帶上小軍跟乖寶一起回去,孩子應該享受最好的教育,你也應該去城市裡面發展,這個地方太小了,對你和小軍的事業發展並不好。」


  肖敏打斷她:「等等,您跟我說這個就是要我跟您回城裡去?」


  可不是嘛,方惠茹始終覺得大河村就是個小地方,新安縣城也是個小地方,跟京市那種大城市是遠遠不能比的。


  但是這是肖敏從小到大長大的地方,是她的家啊!

  「既然您知道我從小就在這個小地方長大,也知道我的糧本跟關係都落在大河村,就應該知道我不能跟您回京市,我現在在這裡有家庭有事業,跟您去京市做什麼呢,到那裡我什麼都做不了,我跟小軍沒有文憑,沒有糧食關係,沒有落戶的單位,我跟他會突然變得一無所有,然後成為靠你們養著的廢人嗎,我不能回去!」


  肖敏臉上帶著堅毅,她一向做事都有自己準則,不能走就是不能走,跟對他們有沒有意見沒有關係。


  這件事情也沒有什麼好商量的。


  方惠茹來的時候就鼓足了勇氣要勸她,但是現在看到她堅定的眼神,心知勸也無用,女兒長大了都有遠嫁的時候呢,不可能一直跟著父母住在一起,也不可能從兩個能自立自強的年輕人變成一個需要別人養活的人。


  她的女兒是優秀的,並不甘心做籠中鳥。


  「你真的不是因為不能原諒爸爸媽媽才這樣講。」


  「不存在原諒不原諒什麼的,我不知道當年我走丟的具體原因是什麼,但是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父母肯定不會主動丟棄我,我其實從沒有憎恨過我的親生父母,就是想要找到他們而已,既然已經找到了,我的心裡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很慶幸我的父母親是你們這樣優秀的人。」


  方惠茹顫聲說:「我的女兒啊,我的女兒,我沒有想到我的女兒竟然從不曾狠過我,可我寧願你恨我,媽媽沒有能力保護一個這麼小的你,等到再找到你的時候你都已經成長了,長大了,你都有你的女兒了,時光真是不等人,太殘忍也太殘酷了,不過我依然要感謝你的養母,她對你很好,把你教育的很好。」


  平復了心情的肖敏現在很淡定,她也很喜歡兩位老人,乖寶也同樣喜歡他們,但是不代表他們要永遠住在一起,親情有時候也需要距離和呵護。


  「我說不跟你們走並不代表我對您有什麼意見,這個您不要太介意,只是我現在還沒有做好要去京市的準備,我的事業還在發展期,我在這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等我做完了,說不定我也會去京市的。」


  「你是說真的?」


  「我的樣子像是騙您嗎?」肖敏故作輕鬆。


  對於這一點唐老看的比較開:「我們先回去把身體養好,你的心臟不好受不了南方的冷天氣,咱們學院好歹有暖氣不會讓你這麼難受,等到春天天氣好的時候,我再陪你回來,再說我的工作性質不是就是這樣,可以到處跑的,你也不是一直見不到孩子們。」


  他又對肖敏解釋:「你媽媽她心臟不好,到了冬天和夏天非常的難受,我打算早點辦退休,到冬天和夏天的時候帶她出去療養,找個環境適應些的地方住著,這些日子她總也睡不好,有時候半夜半夜的就要起來,我想著帶她回北方看看,第一看換一個熟悉的環境能否讓她舒適一些,再就是京市的醫療條件相對也要好一些……」


  最後兩位老人還拜祭了肖家的養父母,又看望了肖軍一家子。


  得知妹妹終於找到親生父母,一直把肖敏當親妹妹的肖軍一下子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他也挺為妹妹高興的,張羅著要給兩位老人做飯吃。


  唐老跟方惠茹兩人原本在腦海中構建了一個屬於女兒的世界,但是等他們真的找到女兒的時候發現跟他們構思的相差甚遠,肖敏過得很好,這樣便好,世界從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缺席而停止步伐,孩子們也會有更廣闊的空間。


  一九七七年年末兩位老人回到了京市。


  一九七八年開始,大河村、新安縣、甚至於華國都開始重大的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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