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芊芊換白觀
萬丈刃壁，雪落倏然。
須發皆白的老者獨坐崖前，崖外萬裏山河冰封在一片寒雪之下，盡皆寂寥。一道深淵、一座刃壁隔開兩個世界。
茫茫霜天，萬裏無垠，此刻卻是一半生機勃勃，一半死氣沉沉。
……
白雪盡頭，卻有一處蔥鬱異常的青蔥山巒。此處四季如春，花鳥走獸，猿嘯鳶啼，粉色桃花相映紅，在這片山巒深處，有一座小小的道觀。
道觀白牆金瓦，曲折縈回。紫色的霧氣繚繞在道觀四周，奇花異草芳香馨聞。和四周的純白世界，反差鮮明。
這一天裏，白雪降臨了這片從來不知冬冷的小小道觀。
六瓣，八瓣的白色冰晶突然闖入到這陌生的世界中，顯得還不太適應。片片白雪還沒落地，就在空中化為了水汽。
四周的溫度也在不知不覺中降了下來。越來越多的雪花從天空灑落，越來越狂放任性。
道觀中，臉頰凍得通紅的小道士拍手而立，歡呼雀躍。道觀中的狗子朝著半空中飛舞的雪花，狂吠不止。
然而，神色肅然的老道士卻啞然失語。
他背上一把檀木封鞘的兩儀長劍，土黃色的纓子隨風飄搖，樹欲靜而風不止。
看著觀中歡呼的孩童，他混濁的眼眸漸漸被淚水濕潤。在這座道觀之外，就是無盡的白雪世界，所有生靈都永久沉眠在了風雪之中。
如今，就連這做小小的道觀也無法避免了嗎？
道人身上的九宮八卦袍被風鼓滿兩袖，仟居大地的片片雪花又被這陣狂風直吹上九天之中。老道捋著自己胡須上晶瑩的冰珠，目光越發鎮定。
老朽一人見慣風雨，雖死無憾，然而身前高興拍手的孩子們卻不該就此殞命。
老道士朗聲說到，
“從此日起，太上道觀開啟山陣，我們要重返故土了……”
道觀之中又是一片雀躍，山外的世界神秘如斯，一直都是孩子們心中未曾挖掘的寶藏。
“好啊，好啊，我們終於要下山咯。”
……
刃壁之上，老者雙眼失明，身著整齊的仙袍，整個人梳理的幹淨整潔。
獵獵寒風從深淵之下，直衝天際，老者腰間的緋色錢袋搖搖晃晃，裏麵的銅幣已經沒剩幾枚了。千年之際，這些銅幣的損耗卻是越來越明顯了。
明顯到，老者已經撿不到更多的銅幣去填補自己的損耗了。
就在此刻，他身前右側，插在刃壁之上的一把湛藍劍鞘突然毫無征兆的裂開。
澄淨的碎裂藍晶如同冰凍的海水，裂得十分細密，一顆顆細小的晶粒中，都折射著域外的雪花，如斯如夢。
劍鞘碎裂，夢亦幻滅。
老者長歎一聲。
“故人回顧，卻沒有重逢喜悅。回首八百載，卻隻能在此刀刃相向了嗎……”
老者失明的眼角，居然變得濕潤起來。
接著，他拍打拍打自己身上的冰雪，下半個身體也因為坐得太久，有些發麻。隨著他站起身來，深淵之下的無盡黑暗之中，重新有蠢蠢的躁動開始萌動。
老者猶豫片刻，卻是從腰間的錢袋中掏出一枚銅幣，用滿是痂繭的拇指和中指捏住，朝著遠方一彈……
一道磅礴的金色劍芒越過漫天風雪，朝著刃壁盡頭直飛而去！
“謔。”
千載之中，刃壁上的劍芒第二次朝著刃壁中的萬域之國而去。雖不見萬劍齊飛的壯麗，可這一道金色劍芒卻代表更多。
“萬域要再次變天了。”
隨著劍芒遠逝，四方臉的中年劍仙站在老者身前。一雙陰騭的眼睛中凶光畢露，再配上他臉上七七八八的傷疤，顯得愈加可怖。
中年人腰間配一把紫色之劍，劍雖無名，卻已經斬過萬千敵仇。鑲嵌著寶石的劍身上散發著無可阻逆的霸道之氣。
隨著那一劍遠遁，中年人目光中閃爍著莫名的神采。他清了清嗓子，沉聲說到，
“大劍仙，不如讓我下山！”
萬丈刃壁，用無盡劍塚骸骨堆積而成。對於屹立在這萬丈仞壁的劍仙來說，這裏就是一座山。萬丈刃壁，何止千萬生靈。總有一天，他們也將為這刃壁增高一分。
這是一座活著的山，還會增長。
老者搖了搖頭，他轉過身重新坐下。
“並非所有人都會死在刃壁，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離開這裏。在你們來此之日就應該明白，刃壁的榮耀屬於每一個劍仙，下山就意味著背叛……”
男子臉上的表情漸漸扭曲，雙手憤怒的握成拳頭。
“可是……”
“你應該還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回去吧。”
大劍仙朝著對方擺了擺手，他知道男子後麵的話想說什麽。
萬丈刃壁，猶如一座囚牢，有進無出，難免將人逼瘋。若是有一線離開的機會，恐怕所有人都想逃離吧。
老者心中有些陰鬱。
一入刃壁，便不可離開一步，這是他八百年前定下的規矩。可是如今卻仍然有人離開了刃壁，憑什麽？
憑什麽？
若是有人，已然一無所有，他的父母，親人都永遠沉眠在深淵之下，那些戰鬥過的劍刃全都成為了此時的刃壁，便有了離開的資格。
“嗬……”
大劍仙喝出一口長氣，將心中積鬱盡數喝出。白色的水霧在空氣中凝結成冰，如今的風雪已經下的更大了。
……
唯獨中年人離開刃壁之後，紫色之劍仿佛萬千雷霆，恣意狂暴，一道道劍光重重的劈在刃壁之上，卻沒能留下一點痕跡。
狂暴的劍光如同潦草的狂書，筆走龍蛇之間，殺伐果斷，激蕩起一層層雪白重臨霜天。
隨著漫天雪花飛舞，就連這一幕也慢慢消失在了夜色裏。
中年人長抒一口氣，將手中仙劍收回到劍鞘之中，緊張的身體似乎得到片刻的放鬆，目光之中的凶狠也變得柔和了片刻。
他十分沮喪，就像一個懊惱的孩子，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沒有得到糖果的褒賞。
“不能這樣下去了，繼續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我將被黑暗吞沒……”
“這就是我的宿命嗎？”
“我真的不甘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