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伴君之慧
風北凝走後不多時,皇上便到了。皇貴妃面有愁容,聽到皇上駕到,卻也並未收斂,反而讓臉上的這一番愁容更加重了幾許。
垂首快步迎到漪瀾宮院子里的正中,迎上了皇上,施禮道:「臣妾給陛下請安。」
聲音也是相當失落。
「愛妃,怎麼身體不舒服么?」皇上低頭問她。
皇上年過四十,卻是體魄健朗,並未因常年養尊處優而現出貴族中年男子的肥胖富態來,也並不是那隻瞧上一眼就能讓人看出縱慾之相的昏君。而是眉清目明,王者之氣被這一身的明黃色烘托著,刻在了骨子裡、印在了面容上。
常年身處高位帶來的這股子融入血脈里的威嚴,映在眼中的神態上,使人望而生畏。但若稍稍細細看去,他的眼神,也並非全然是沉冷威嚴,在這沉冷威嚴之下,有著仿若能看透一切的通透清明。
皇貴妃伴駕多年,對皇上的脾氣自然是有些了解的。知道若是委婉了來說,找什麼了大義的由頭兒,未免顯得有些虛假。皇上最討厭的,就是後宮之人的虛與委蛇。
她之所以能在這麼多年來一直保持恩寵不衰,就是因為在皇上面前,她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來不藏著掖著。當然,這也只不過是讓皇上看起來如此罷了。
在這後宮里,人人都敬著他、怕著他、盼著他,但卻也人人都算計著他。愚蠢的女人,一旦做了什麼算計,一眼便能讓人看出來,有時候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便自此失了恩寵。而有的女人呢,自己想要的,最終都得到了,但卻能落得一個「坦蕩」的好名聲。
在這後宮里,她雖說算不得最聰明的,但卻從未因為什麼事情惹惱過皇上。
皇上聖明,從不因一個女人行事太過穩妥而詬病她有城府。他是一個聖明的君王,所以並不排斥有城府的女人。他要的,只是這女人的城府別用來算計他。
所以但凡是自己想要提出什麼要求,多數情況下,她都是直接說。
皇上這麼問,沈瑤敏只是搖頭笑笑,笑得相當苦澀勉強。
皇上便沒再問什麼,闊步進了屋,李忠貴自門口兒而止,在門口兒侍立著。沈瑤敏隨著皇上進了漪瀾宮正屋,遣退了宮裡服侍的宮女兒。屋子裡只剩下皇上和她自己的時候,沈瑤敏撲通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妾斗膽,想要求陛下一件事兒。」
她特意遣散了服侍的人,皇上就知道她是有話要說。並未有什麼意外,只是隨意往裡屋走,邊說道:「你進來說話。」
沈瑤敏聽命起身,跟著皇上到裡屋寢房去。皇上在靠窗的搖椅上坐下,問道:「你要求朕什麼事兒?」
皇貴妃再次跪地,叩首道:「臣妾不懂事,想求陛下體諒下臣妾的私心。臣妾也知道,求陛下體諒臣妾,便是臣妾自己不懂得體諒陛下。但臣妾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凝兒便如臣妾的心頭之肉一般,臣妾真的不忍心讓她嫁到那蠻荒之地去。」
皇上瞭然:「原來是和親的事兒。朕還未親眼見到雷國太子,這和親一事,並沒有最終定下來。你是急得太早了。快起來,別因這未到的事兒而瞎操心。」
果然,聽到皇貴妃這麼直截了當的說,皇上非但沒有什麼惱怒之意,反而很有耐心。
皇貴妃並未執意跪著,而是應聲起身,緩步到皇上面前去。蹲下來,給皇上揉腿,邊平復了心緒似的,和緩道:「可是……今兒發生了一件事兒,讓臣妾不得不擔憂。」
乏累了一天,到了漪瀾宮裡,原本就想著要好好兒歇一歇。瑤敏按揉的手法獨特,很能解乏兒。皇上有意讓身子放鬆下來,整個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搖椅上,閉著眼睛,聲音緩慢:「什麼事兒?」
皇貴妃的手法兒愈發地輕柔了,緩緩揉捏了一陣兒,方道:「凝兒剛走。」
「嗯。」皇上應了一聲兒,以示聽到了。
「這丫頭也是太頑劣了些,是臣妾平日里疏於管教……」皇貴妃緩緩道,「下午怡兒拉著她到集市上去轉,兩人正在集市上好端端地走著,卻被一個小賊給盯上了。怡兒走在外頭兒,那小賊好下手,拽了怡兒的錢袋去。」
「說起來,怡兒的錢袋裡,也不過是一些碎銀子和一張銀票,沒什麼要緊的東西。只是被那小賊給嚇著了,這才喊了一聲兒,讓那小賊站住。原本也就是喝他一聲兒罷了,可凝兒卻非要追上去抓那小賊。」
皇貴妃故意仔細地講著在集市上發生的事兒,以讓皇上忽略了她們兩個到集市上去轉的這不合公主儀態的舉動,而只是注意這件事情本身,讓皇上當個故事聽。
隨著她緩緩的按揉和溫柔的語調兒,皇上果然聽了進去。聽她的話停了一下,說道:「凝兒向來膽子大。」
皇貴妃有些擔心、有帶著些許覺著好玩兒地笑意,繼續道:「怡兒說啊,姐姐你別追了,反正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你追也追不上。但凝兒那丫頭認死理兒,說這是在皇城根兒上,天子腳下,哪能讓這小賊如此囂張?必要抓了他去報官。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跑下去,總有跑到死胡同兒的時候。」
「這丫頭,很有一番倔強勁兒。可追上了?」皇上的聲音越發舒坦了,全然像是聽故事似的。並不太在意皇貴妃之前提出的那個要求。
「若是照這麼追下去,原本應是能追上的。可是凝兒這麼邊跑邊說話兒,不小心撞上了人。這人身旁帶著一個頗有些身手的隨從,剛好撞上了,便起了俠義值心,讓手底下的隨從幫忙把人抓了來。凝兒見這小偷兒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右手有腳的卻不去勞作,反而做這些害人的勾當,哪裡能放過他?執意要送他去官府。這小偷兒油嘴滑舌的,好易通兒狡辯,說什麼……」
風北凝和皇貴妃說這事兒的時候,皇貴妃便留了個心眼兒,問得很是仔細。因而那小賊怎麼狡辯的,凝兒怎麼分辨的,她都聽得一清二楚。如今便是盡量如說書一般,柔柔地,將這故事給皇上講了出來。
皇上閑靠在椅子上聽完,低低如睡的話語中帶著笑音:「凝兒這丫頭,可真聰明,不愧是朕的女兒。」
「原本公主親自抓賊,且又這麼聰明地做出了分辨,這本應是一件要被把百姓們傳為佳話的好事兒。百姓們口口相傳地稱頌起來,臣妾也覺得臉上有光。可偏偏這好事兒,卻又牽連出一件壞事兒來……」
皇貴妃話語輕柔地,將這一當街吵嚷抓賊的事兒,就這麼輕易地變成了一件讓皇家面上有光的大好事兒。皇上卻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的,仍舊是耐心地聽她說著。
他很願意聽瑤敏的溫柔軟語,聽著她舒軟的聲音,原本就是一種讓人心神放鬆的好享受,更何況她講的還是一個有趣兒的故事。
雖說這當街抓賊一事有失公主儀態,但只是偶爾一次,無傷大雅。孩子們的事兒,只要不鬧出大麻煩就行,他不願意干涉太多。
「陛下您猜猜,那幫了凝兒的人是誰?」
「朕可猜不出來,你只管說。」皇上心神舒緩,哪有心思費心神兒去猜這事兒?
「那人,正是雷國的太子。」皇貴妃道。
「哦?」這下皇上可總算精神了些。
微微欠起身子,抬眼看了皇貴妃一眼。
皇貴妃卻仍舊溫柔沉靜地給皇上捏腿,柔聲繼續道:「陛下您說,一個原本就抱著娶妻之意而來的男子,見著了這樣既貌美、有聰慧、又有膽色的女子,豈有不傾心的?岳槐認出了凝兒,雷國太子自然也知道了凝兒的身份,只怕自此,是吧凝兒放在心上了。」
「左右他是來娶咱們的公主的,如今剛好有一個他自己見過的、且也喜歡的,他自然要求娶這個,而不會冒險去娶一個自己沒見過的人……可是,凝兒對他的印象兒不怎麼樣,又很怕嫁到雷國去。嚇得回來和臣妾哭了一場兒,臣妾看在心裡,著實不落忍兒。」
皇上仔細聽著,半晌,道:「若是真有這一番機緣,你這番擔心,倒也不算早。後日未央宮宴上,那雷國太子許是會直接向朕求娶凝兒。」
「是啊」,皇貴妃道,「臣妾一想到,若是陛下事先不知道凝兒的意思、不知道臣妾的私心,萬一那雷國太子當場求娶凝兒,陛下覺得這恰好是美事一樁,便就此應了下來……凝兒和臣妾,是必然不敢抗旨的。那時候,臣妾只怕會自己在這漪瀾宮裡,哭瞎了眼睛。」
皇貴妃的這一番話,直接將皇上拉到了她們母女的陣營中。言外之意就是,只要她提前和皇上說了,皇上是必定會顧及她們的意思的。
在這種情況下,與其誠惶誠恐地、以死明智之類的逼迫皇上做出承諾,不如引著皇上自己做出承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