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與子成說
她餓極了,也不客氣,指了下一旁肉店裡的雞。他開懷大笑起來,笑道:「你還真是不客氣啊!除了烤雞之外呢?你還想要什麼?」
她又指了指身後的糕餅鋪子。
「還有呢?」他非但沒有因她的貪心而惱,反而問得愈發耐心。而且神色也由先前玩笑般的開懷,變成了有些心疼的溫柔。
她記得那個眼神,那是她這一生中,最初體會到的溫暖。她絕對不會看錯、也絕對不會記錯。她記得,他曾那樣溫柔心疼地看著她。
她又指了指不遠處的裁縫店。
「還有別的嗎?」他又問,沒有一丁點兒不耐煩之感。
她更是不客氣,又指了下左邊的票號。
「還有呢?」他又問道。
這一次,可是把她問住了。
除了吃飽穿暖有銀子花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需要什麼。她抓著衣角,仔細想了半天,最後,搖了搖頭……
其實,她還想指一下,那一下,應該落在他的身上。可是她不敢。
她害怕冒犯了他。
他笑著揉了揉她的頭,起身,招呼她道:「過來,跟我來。」
她永遠忘不了十一歲那天,他回身,向她招招手,「過來,跟我來」……他的笑那麼溫柔,他的人、那樣好看……這真是她活了十幾年裡,見到的最好看的景象了……只一眼,她便著了迷,失了魂魄一般跟了上去。
如此,便跟著他直到今日。
後來,暗場門前,他去看她,他問她:「你可決定好了?」
他的聲音,如此陰沉陌生。可是她知道,這是他。她知道,此時的他,和在肅城街道上溫柔待她的人,是同一個。所以她毫不猶豫地點頭,無比堅定地說道:「決定好了。」
「那好……」他陰沉而緩緩地說道,「從即日起,你便是本宮的一把刀斧、一雙眼耳、一條狗。本宮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只要你做得好,無論你想要什麼東西,都可以提出來。你想要的,本宮都會給你……」
緊接著,他還說,「但你如果做得不好,便只有死路一條。在本宮這裡,有用的人是貴賓,本宮敬之重之;沒用的人是草芥,本宮只要輕輕動動手指、輕輕踩一下,便能將他掐死、踩死。你明白嗎?」
她說,「我明白了。」
他說,「你該說,屬下明白了。」
她說,「是,屬下明白了。」
可多年來,她記得的,卻只是他的那句——你想要的,本宮都會給你。
「殿下……你想要的,我也都會給你啊……即便拼勁我的所有,我也會給你……」織星緩緩念了一聲兒,抱著庸王的屍體,緩緩盤膝坐在地上。
可是這一次,她不敢冒這個險。
她想要把他送到金鑾殿上去,可是她又擔心,如果這樣,她就不能和他死在一塊兒了。她害怕到了九泉之下,她再也找不到他、再也無法追隨他。
十一歲時的肅城集市上,她跟了他走,如此,便是生生世世。
所以這一次,她不敢拼盡所有地、去將他送上他夢寐以求的皇座。因為她僅剩的,只有來生來世。為了來生來世再追隨,她不能把拿她僅剩的這些去賭。
但即便只是看著這未央宮,殿下,你也是歡喜的吧……殿下,我要讓這未央宮裡,始終留有你的目光、始終刻有你的名字。這是你的家,就讓我,陪你回家……
他說,「過來,跟我來……」
於是,她就來了。
「哎……姑娘!」眼見著這女人猛地咬舌,面前的兩個守衛忙沖了上來,然而卻為時已晚。
「哎呦……」那年輕的守衛捂著眼睛道,「這是幹什麼那?殉情哪……哎呦……這可如何是好啊?這是未央宮啊……」
早有機靈的統領派了人去稟報新太子,原是想著拖延住這女人,等新太子那邊有了命令,他們再做應對。卻不想,這女人在傻呵呵地看了未央宮半晌之後,居然就這麼死了。如此,兩具屍體在未央宮門前,事情可是鬧大發了……統領忙又吩咐了一人,道:「快跑去太子府,把這邊的情況告訴給太子!」
那守衛應了一聲兒,一路往太子府飛奔而去。
新太子府里,卓酒又是急匆匆地跑進了昭德院,這一次,比之前兩次還著急。門開著,跑到門口兒的時候,已是上氣兒不接下氣兒。
「殿……殿下……不不不……不好了!剛剛天牢的人和未央宮的侍衛同時來報,說,說庸王殿下已經死了!天牢的人說,庸王是在牢房裡咬舌自盡的。未央宮的人說,一個穿著一身兒勁裝的女人,抱著庸王的屍體到未央宮正宮門前去了,侍衛們問她是否要求見宮裡的人,那女人就像聾子啞巴似的,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他們都等著殿下的命令呢,說是懇請殿下示下!」
卓酒一口氣兒說完,只顧著站在門口兒將氣兒喘勻……
「你慢慢兒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宸王問道,「意思是說,劫獄的時候,庸王已經在獄中咬舌自盡,那暗衛帶出來的,只是一個屍體?」
卓酒一個勁兒地猛點頭。
宸王皺眉繼續問道:「然後這女暗衛,抱著庸王的屍體去未央宮了。但卻沒進去,甚至於,沒有要進去的意思,只是在宮門外站著?」
卓酒又是一陣猛點頭。
宸王的眉心,鎖得更深了……如此說來,大哥是真的死了……
但卻還是問道:「可確定嗎?」
卓酒猛地點頭,道:「獄卒和宮前侍衛都這麼說,不可能有錯啊!」
宸王靜了片刻……眼中,有些許淚光。
但卻忙咽了下去,起身往門外走。
「三哥你幹什麼去?」靖王追了出來。
「去宮門口兒瞧瞧!」宸王道。
總要眼見著,才能相信。
他大哥可是最惜命兒的,怎麼可能在天牢里自殺了?而且用的還是咬舌自盡這種最需要下狠心的法子?他大哥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勇氣?之前在太學里練武的時候,被刀劍傷著了,都要修養上好一陣子才行,生怕留下什麼后遺的病症,這時候怎麼這麼勇敢了?
靖王邊追上來邊道:「是啊,我必須要親眼見著了才行!沒準兒是大哥在耍什麼花招兒呢!大哥可最膽兒小了,斷做不出這種勇敢的事情來!我倒要看看,他又有什麼新法子了!」
「二位殿下……等等奴才啊……奴才也要去看看……」卓酒也忙著追了上去。還邊說道,「聽二位主子這麼一說,奴才也覺得這事兒大有蹊蹺啊!庸王貪圖享受,半點兒苦也吃不得,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兒啊……」
「是吧?連你都這麼覺得,這事兒可更是錯不了了,一定是大哥在耍花招!」靖王道。
宸王也跟著一本正經的迎合道:「現在看來,頗有這個可能。」
見這兄弟三人快跑著出了昭德院,聽得他們那好似有道理的分析,容菀汐的眉心,卻是微微皺了起來……
他們兄弟二人說得的確沒錯,庸王是最貪圖享受的性子、半點兒讓自己受苦的膽量無。怎麼可能忽然有勇氣咬舌自盡了?這聽起來是在不靠譜。但如果真是他炸死以求脫身,又為什麼讓織星帶著他的屍體去未央宮?難道是為了讓人確定他已經死了嗎?不是有些多此一舉么?
「走,咱們也去看看。」容菀汐一時來了好奇之心,對初夏道。
出了房門,忽地停下腳步,對初夏道:「快去喊知秋。」
初夏不知道小姐為什麼要在這麼嚇人的事情上叫上知秋,但卻也忙跑到後院兒去叫了知秋出來。
知秋快跑出來,問道:「小姐有什麼吩咐?」
容菀汐叫了她到近前來,低聲吩咐道:「等下你去宜蘭院院門口兒轉悠,但是別說要見秦穎月。而是等小桃出來了,你再說。就說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但想來還是告訴秦主子一聲為好,免得讓人詬病我們這邊失了禮數。告訴她,說庸王在天牢里咬舌自盡了,現下有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女人,帶著他的屍體,在未央宮門外討說法呢。就只管將這事兒告訴小桃便罷……」
「記著,在宜蘭院門口兒張望的時候,可千萬不要讓人看見,而且和小桃說這些的時候,一定要進院兒里去,悄悄的低聲說。從宜蘭院回來,你就直奔燕來居,去問問霍美人,看看她準備得怎樣了,可需要人幫忙。」
容菀汐低聲快語,但卻很詳細的交代著:「回頭若是殿下追究起來,你便說,你只是在房裡聽著了前院的吵嚷聲,還以為出了事兒,忙出來查看,卻見我和初夏急著往外走。你問我們怎麼了,初夏急著和你說了庸王的事兒……」
「你要跟著過來,我怕你嚇著,便不許你跟著,給你打發了去霍美人那裡幫忙的差事。路過宜蘭院時,你只是恰好看到了小桃。想起秦主子畢竟還是庸王妃的身份呢,一時心內不忍,想著理應把她夫君已死的事情告訴她,便將這事兒和小桃說了。」
知秋仔細地聽著,其實容菀汐的話說得這麼快,她哪能一句句都記住呢?只不過意思已經聽明白了。忙點頭道:「小姐放心去吧,奴婢一定能辦好此事。」
容菀汐點頭,道:「你去吧。」
然後拽著初夏,兩人快往院外跑去。
知秋撓了撓頭,又細細想了一會兒,覺得小姐這麼做,難道只是為了讓秦穎月聽了自己夫君已死的消息,心裡不舒服嗎?還是為了讓秦穎月去看庸王,以使得被宸王知道之後發怒呢?
應該是後者吧……所以這可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反擊,她可不能給小姐添亂,可一定要把事情辦得妥妥噹噹的!
宸王和靖王都是心內著急,直接奔著距離未央宮更近一些的正門兒就往外跑,哪裡能顧得上傳人趕馬車?
剛跑到前宅,就見小廝王海跑了過來,和卓酒一樣,都是急匆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