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鴛鴦譜(一六七)
第三卷 鴛鴦譜(一六七)
阿原「噗」地一笑,「公主說對了!這個瑟瑟,的確是死了,所以才沒法放手;若死後有靈,大約也不肯放手!」
黎煥嘆道:「對呀,小印子到底是個太監,再怎樣兩情相悅,有國法宮規在,也沒法活著做夫妻。瑟瑟明知逃不了,便寧願抱住他同赴黃泉。這份情,真真是感天動地!感天動地!」
同為太監,他頗是心有戚戚焉,惋惜地搖頭嘆息不已。
阿原抬腳踏在亭中石凳上,拍著腿笑得樂不可支,「黎總管,他們的故事有沒有感天動地我不知道,但我算是聽出,至少是感動你了。可惜……只是個故事而已!」
黎煥看她一身精美女裝,容色清麗之極,行止卻如此豪氣,全無往日的嬌婉柔媚,一時竟顧不得聽她在說什麼,驚駭地連忙揉眼睛,差點以為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長樂公主卻已聽出她話中之意,忙走過去仔細檢查時,黎煥慌忙道:「公主,這裡腌臢,小心弄髒了裙子。」
阿原卻已上前指點給她瞧,「公主請看,這小太監嘴唇緊闔,雙臂雙足向前,兩手拳握,指甲縫內有水底掙扎時嵌入的泥沙。這是典型的溺死癥狀。但這宮女,居然保持著被小太監背著的姿勢,雙腿交夾於他的腰側,雙臂自然垂落於他的胸前,且口眼張開,明顯是死後才被投入水中。」
黎煥駭然道:「你是說……瑟瑟落水前就已經死了?可這一眼看去,瑟瑟身上並無其他傷痕。而且你們看,他們腹部都脹鼓鼓的,這難道不是溺死才有的癥狀?」
阿原便向屍體一揖,說道:「姑娘,想來你也不願死得不明不白。在下得罪了,請見諒!」
說畢,她單膝跪於地間,伸手握住女屍肘關節,用力一扭,但聽輕微的「咯」的一聲,便見屍體手臂已垂落下來;阿原雙手不停,又去扭女屍別的關節。
幾個太監雖不敢往後退,也不由看得變色。
長樂公主掩住耳朵,有些無力地問道:「一定要……這樣嗎?」
阿原手中不停,隨口道:「屍體一旦完全僵硬,就得等血肉開始腐化才能柔軟下來。像這樣的天氣,可能也要等個三五天吧?公主,咱們總不能等三天後,對著兩具發臭的屍體研究死因吧?」
長樂公主幹嘔了下,急急道:「嗯,不能,不能……查案要緊。」
說話間,幾個太監小心翼翼折騰半天沒能分開的兩具屍體,已被平放到了地上,果然腹部都有些鼓脹。
阿原道:「你們仔細聽!」
她在兩具屍體鼓脹的腹部各拍了數下,但聽得都是嘭嘭的響聲,但聲音高低清濁不同,差異很明顯。
黎煥莫名其妙地摸頭時,長樂公主已叫起來:「男屍是溺死,滿肚子都是水!女屍的肚子里……是空的?」
她有些不確定地看向阿原。
阿原肯定地點頭,「你看女屍面色青黯,泛著赤黑,雙目突出,若我沒猜錯,當是以濕布或濕紙工,一層層搭到她口鼻上,令其窒息而死,故而周身無傷,腹部干脹。若將其拋屍池中,乍看去的確很像溺水而亡。」
她向黎煥道:「宮中的案子,大約也不便讓刑部出面處置吧?不過借兩個有經驗的仵作來應該不難。黎總管可以讓他們仔細檢查口鼻,他們應該會告訴你,這太監口鼻內嗆有泥沙;而宮女口鼻內則因長期窒息而吸附了很多黏液。」
「這……」
黎煥再不敢答話,只拿眼覷著長樂公主。
小太監、小宮女誠然算不得什麼要緊的人物,可他們背後的林賢妃、喬貴嬪,一個位分高,一個得帝寵,哪個是他惹得起的?
長樂公主也大是頭疼,再不曉得為何她隨口多問了一句,便攤上了這麼個事兒。她嘆道:「阿原,你既懂得這些,自然不會弄錯。宮裡的事,盡量宮裡解決好了。死因既清楚,這案子應該也不難推斷。小印子把瑟瑟的屍體背來此處,即便不是害死瑟瑟的兇手,至少也是知情者。他應該是過來……拋屍的?」
黎煥終於也開始順著長樂公主的推斷思考,說道:「或許,是拋屍時失足落水?當然,若他喜歡瑟瑟的傳言是真的,也可能是求而不得,殺了瑟瑟后投水相殉。」
長樂公主不耐煩道:「你是不是常跑宮外聽說書,聽多了才子佳人的苦情戲?若小印子打算相殉,掐死她或刺死她都容易,有必要用什麼濕布濕紙類的東西捂她口鼻嗎?明擺著就是不想留下傷痕,希望無聲無息害死她。」
黎煥道:「公主說得有理,有理……可小印子落水後為何不拋下屍體?近岸處的池水並不是太深,若丟下屍體,指不定還能爬上岸來。」
長樂公主不由皺眉,沉思著看向阿原。
阿原待要回答,忽發現亭邊的山石后,有兩道人影閃過。她笑了笑,悄聲道:「公主,剛死之人,身軀是柔軟的,但很快就會僵硬。如今天氣頗暖,估計有那麼半個時辰,四肢關節就該開始僵硬了。」
長樂公主雙目立時燦亮起來,笑道:「這就是了!」
阿原道:「公主有何推斷?」
她一邊說著,一邊向長樂公主使了個眼色,向亭邊指了指。
長樂公主瞥到山石邊的一角男子衣袂,頓時連心頭也敞亮起來。
她朗聲道:「那夜小印子背著瑟瑟屍體,的確是過來拋屍的。他背上屍體時,瑟瑟應該剛死不久,屍體還未僵硬。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小印子背著瑟瑟,並沒能立刻拋屍。或許繞了遠路,或許中途在哪裡耽擱了,總之……」
她抱肩看著小印子的屍體,有些鄙夷地說道:「他打算拋屍時,發現瑟瑟的屍體已經僵硬,緊緊扣在了他身上,——就和打撈上來時你們看到的一樣,屍體雙臂、雙足都已僵硬,鎖鏈似的纏緊他。當然,小印子若是鎮靜下來,也不是不能將瑟瑟的關節掰開。但那時是深夜,他剛殺了瑟瑟,至少也是殺瑟瑟的幫凶,在這麼個黑漆漆陰森森的湖邊,忽然發現背上的屍體如有神助般摳住了自己,怎麼也甩不脫,他會怎樣想?」
阿原拍手道:「他當然心虛害怕,或許第一個轉起的念頭,就是瑟瑟變成鬼找他來了!」
長樂公主更是滿面春風,明眸顧盼之際光華閃耀,竟比亭畔盛放的薔薇還在艷麗幾分。她道:「不錯。他發現屍體甩不下來,驚懼之下顧不得看腳邊,很可能就此滑落水中。近岸處水雖然不深,但他落水後行動不便,越掙扎往下沉沒得越厲害,越疑心是瑟瑟在找他索命,於是真的溺死在水中了……」
黎煥和幾名太監已聽得目瞪口呆。半晌,黎煥才道:「或許,真的是瑟瑟索命?」
旁邊一名小太監猶豫良久,忽撲通跪於地間,說道:「公主,原大小姐,小人冒昧說一句,小印子不會殺瑟瑟!小人跟瑟瑟是同鄉,知道的可能比旁人多些。瑟瑟跟小印子的確……的確很要好。瑟瑟曾跟我說,如果有一日被放出宮去,便在宮外等著小印子。」
長樂公主不覺看向阿原,「哎?真的有苦情戲?」
若這小太監說的是真,小印子的確沒有殺瑟瑟的動機,更不可能拋屍滅跡。
阿原不覺抓頭,低低道:「公主,看來咱們推測的方向不太準確……」
長樂公主一直留意著山石后的動靜,早已發現謝岩的衣角消失,身影轉向另一個方向,聞言也不著急,悄聲道:「沒事兒,咱得聰明,但也只能適當聰明,太聰明壓過了他們,反而會壞事!」
阿原也注意到謝岩的行蹤,忙贊道:「公主英明!」
二人正盤算著各自的小心思時,亭下已傳來謝岩清朗的聲音。他嘆道:「恐怕不只是苦情戲,還有殺人滅口的把戲!」
長樂公主往下一探,正見謝岩清素的身影,唇角便不自禁地浮上笑意,卻只柔聲道:「阿岩,你怎麼下去了?快上來,小心腳滑!」
謝岩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小印子落水處,負手觀察著,然後一招手,「你們過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