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節 棋談
永寧帝今日心情很好,下了朝,又傳李冰到禦花園下棋。
棋是圍棋,永寧帝的棋藝精湛,連續贏了三局,惹得李冰連連恭卻,這棋道之上,雲照天下,恐怕沒有人能夠贏得了聖人了。
這句話並非虛言。於天子對弈,誰敢取勝。
永寧帝興致勃勃,豈容李冰逃脫,軟磨硬泡,又布了一局。
落子有聲,永寧帝道:“愛卿這一去有一年多不在朕身邊,著實令朕想念啊。說說這次巡檢,可有甚麽新奇發現?”
李冰落一子,道:“回聖人話,臣領旨巡檢各州縣糧草、軍務、民風,這一路上若是說沒有新奇的事,倒是假的。比如虎都城那件徇私舞弊案,臣已經上過折子。這城督府竟然明目張膽夥同親家親戚將整個虎都城的衣食住行全都霸占,又私自巧立名目,增加苛捐雜稅,損害聖人名威,著實可氣可恨!”
永寧帝道:“朕知道這事以後立刻令司禮監下旨夷滅九族,此人的確可恨!”
李冰輕咳兩聲:“還有更氣的,長水縣縣丞竟然虧空國庫,中飽私囊。知道臣要到此巡防,竟然建了一座假的糧倉,又借了百姓的糧食,存銀以充國有。若非老臣感覺蹊蹺,安排家丁私訪此事,恐怕就被他蒙混過關了……”
永寧帝又落一子,對自己的這一步棋十分得意:“愛卿此番辛苦了。昨日北侖進貢的櫻桃,朕嚐著新鮮,回頭叫莊孫明給你府上送些過去!”
“臣謝主隆恩!”李冰恭敬言謝,舉棋不定:“聖人的這一步棋下的當真妙不可言,臣自愧不如……”
永寧帝哈哈一笑:“是朕的棋藝進步了。還是愛卿的棋藝退化了?”
李冰聞言,稍稍一怔,永寧帝的話中有話,這一步若是解了棋,那便是證明自己比永寧帝的棋藝更高,若是就此認輸,那等同於承認了自己已經年邁。更深一層意思,便是提醒李冰,你若真的老邁不堪,那可就難當大任了。
李冰複了一遍棋勢,這局棋,可解的方式有許多。但隻有一種方式,能夠讓永寧帝開心,又不使自己失了顏麵。
和棋!
退而求其次!永寧帝的這一步,是盤活了他左上角的部分,那周遭六星目範圍內自己的棋算是死了。既然如此,何不繼續站住中心位置,將右下角的棋盤占住。一進一虧,兩邊抵消,便隻能繼續征戰直至和棋。
想要和棋,也不能做的如此明顯。
李冰計議已定,便將棋子落在了十二目的位置:“老臣的棋藝,豈敢和聖人相比,平日裏種種花養養魚,倒是適合老臣!”
永寧帝對李冰這莫名其妙的一子,頗為不解,想著李冰定然是放棄了抵抗,心中更是得意洋洋。
這邊對弈繼續,莊孫明挑簾而入。
永寧帝見他似有事情稟報,便說道:“有奏隻管報來,無須遮遮掩掩。”
莊公公躬身道:“回主子。得報,南桑起兵十五萬,兵進離月。”
永寧帝大喜:“消息可靠否?”
“是西山道傳來的急遞,應當可靠!”
“好。這是好事……”永寧帝更是興奮不已:“如此一來,離月國便會收尾不顧,陳勇信那邊壓力便會
少了許多。”
“這是全賴聖人的福報,天佑雲照,恭喜聖人,賀喜聖人!”李冰順勢賀道,心中同時揣度,南桑此番行動的道理。
永寧帝沉吟道:“愛卿對此事如何猜想?”
李冰到:“臣不敢妄言。南桑進軍離月,怕是慕容輝作為!”
“何解?”
“寧海大戰俘獲南桑數萬大軍。慕容王爺此番進京之後,那些俘虜如何交接,自然就擱置下來。如此多的俘虜被我軍扣押,南桑朝野上下,定會混亂不堪,著急盡快解決此事,以平複沸騰民怨。老臣想來,此番定然是慕容輝於南桑達成協議,隻需南桑出兵離月,那便會釋放所獲俘虜!如此之外,老臣實在找不出第二個原因。”李冰淡然自若,說話之時,又落一子。
“若真是慕容輝的決議,朕稍後定下旨重重有賞。”永寧持子落定:“慕容輝深得其父之能,當堪王爺之任。”
李冰咳了一聲,這一聲咳的恰到好處,意在表明,永寧這一句話,他是沒有聽見的。鎮南王有誰世襲,非他所能左右,非他所能插口的事。
莊公公忽的又來了一個神助攻:“聽說沈牧回到了西山道,這之後才有了南桑進兵離月之事!”
“沈牧!”永寧帝眉關緊鎖。
“嘩啦”一聲,李冰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地上,玉石磨製的棋子竟摔了個粉碎。
“愛卿這是怎的了?”
“老臣失態,請聖人責罰!”李冰連忙俯身再地,頭埋的很低。
“掉了一顆棋子,也算犯了法規不成?起來吧!”聖人取了茶水,輕茗一口:“這個沈牧,倒是個奇才,傳令下去,盯緊一些……”
莊公公道:“他不過是一個讀了幾年書的秀才,何勞主子這般掛心!”
“這個人有點意思,常能出其不意……朕自有盤算,你隻管去做便了。”永寧帝看了一眼李冰,見他神色有些兒不太舒服,問道:“愛卿這是怎麽了?”
李冰恭敬道:“許是老毛病又犯了,腹部有些不大舒適……”
永寧關切道:“要不要傳禦醫把把脈?”
李冰忙道:“謝聖人,老臣自帶了藥。”他從衣袖中摸出一個瓷瓶,打開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仰頭丟入口中。
“掌茶!”
莊公公遞來一杯清茶,李冰就著喝了。
“謝聖人,已無大礙了!”
永寧帝頷首:“愛卿既然身體有恙,今日這棋便下到這裏吧。來人,送李大人回府!”
這邊李冰謝了恩,再兩名太監的攙扶下,出了禦花園。
李冰見已走的遠了,方才直起身來,字正腔圓,一副官威:“行了,本官自己去了,公公請回吧!”
那兩名小太監應了一聲,各自去了。
李冰整了整官服,正欲出宮,這邊莊公公追上了上來。
“李大人……”見李冰回首,莊公公皮笑肉不笑道:“大人好演技……”
不待莊公公說完,李冰冷哼一聲,正色道:“公公,您這話本官卻不知何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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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不知道的好。不知道就當
咱家胡編亂說的好!”莊公公眼神一挑,故作自嘲。
“公公,您喊住本官,卻隻是為了說這個?”李冰是個明白人,此番莊公公定然有事,而且是不能當著聖人的麵說的事。
莊公公笑了一聲,聲線細尖,略有些刺耳:“咱家是想請李大人賞個臉,賜教一個問題!”
“公公想問什麽?”李冰提高警惕,司禮監的兩大公公,每一個都活成了人精。於他們說話,需得時刻保持著清醒。
莊公公道:“咱家想問……李大人是不是早就認識那個姓沈的酸儒?”
李冰眼光似劍,瞪視莊孫明:“公公此話何解?哪個姓沈的酸儒,竟讓公公這般在意!”
“大人這是要和咱家打啞謎?行,既然大人不說,咱家也有辦法知道……隻是到時候會不會有些誤會,咱家可不敢保證!”莊孫明說話間,轉身便要走。
他篤定李冰會喊住他,所以,他的腳步很緩很慢。
然而,直到走出數步,始終沒有聽見李冰叫停自己。待回頭,卻見李冰早已走的遠了。
莊孫明楞再遠處,心中不禁思量。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司禮監的耳目遍布整個雲照,消息,自然是不會錯的。
也許真的是自己想錯了!
哼,李冰個老狐狸,想要再自己麵前玩手段,怕還是嫩了些。我莊孫明豈是個吃素的!
康王府內,廂房。
康王端坐正堂,坐在他身側的赫然是司禮監的邱公公。
康王請了茶,自己先喝了一口,茶是青茶,唇齒留香。
“邱公公,聽說你開春再西山道裏受了許多委屈?公公說說,是誰給您使的絆,本王定叫他好看。”
邱公公輕笑,抬起茶碗,蕩開塵煙,輕聞香氣。
“多謝康王,這茶當真是好茶。比之那興翟的白茶有過之而無不及耶。”邱公公輕茗一口,砸了咂嘴,續道:“康王的意思,咱家明白。可是那個沈牧始終是鎮南王的人,現下似乎又和禹王殿下及晚晴公主關係很好,咱們若是想做些文章……隻怕有些兒困難!”
“此人屢次三番再眾人麵前令本王難堪,根本沒有將本王放在眼裏。本王更聽說他在寧海城外令公公難堪,還沾沾自喜自以為是奇謀妙計,到處吹噓,他這是公然蔑視我朝廷的威嚴,本王對此人所作所為深惡痛絕!眼下父皇和諸位大人用心於西北戰事,無心旁騖,此時若是做些手段……定能一擊致命!本王隻是想知道,公公有沒有想起些甚麽事情來,以作為呈堂證供?”
邱公公聽到這裏,抬頭看了康王一眼。兩人雙眼交匯,立刻心領神會。
邱公公當然明白康王讓自己想的是什麽,說的是什麽。
他對沈牧的恨,說起來莫過於讓他如此狼狽不堪,再眾目睽睽之下,如同乞丐一般,苟且求活!
他是誰?他可是司禮監的執事,雲照深宮中有權有勢的大太監!
豈能如此“蒙羞”!
邱公公道:“康王放心便了,康王一句話,咱家定然赴湯蹈火,這個事兒早就該有個定論……全等康王知會一聲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