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節 恩怨
老道士頷首低眉:“可惜世人皆以為武力為王,並不去思索何為天道!”
“道長,後來如何了?”
“後來?……”那道士眼神故而有些迷茫,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悲痛的心情,那日的情景,湧上心頭,曆曆在目,恍惚間,老道兒感覺自己回到了兩百年前那場宗門內鬥。
良久,老道士才開口說道:“四脈首座自然不會低就,他們密謀多日,終於祭出了美人計。”
“額……這可夠損的……”聽說美人計,沈牧立刻不屑於顧,畢竟這種計策實在是太過無賴,但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那人還不一定是英雄。
人嘛,隻所以努力奮鬥博出位,要麽為財,要麽為了名利,無論財於名利,大多會拜倒在石榴裙下……
是以在沈牧看來,三十六計裏最令人討厭的便是那美人計了!因為他自己無法保證能否坐懷而不亂……
想是這樣想,但是沈牧還是沒有將這話說出來,畢竟他在不知道這老道兒是四脈之一還是屬於那解冶一脈,身處險境,貿然站隊,搞不好會賠上性命的。
“解冶一脈的弟子耗費精力贏了一局,麵對美酒佳肴,美人為餡,焉能抵的住這等誘惑。一陣歡喜鬆懈下來,正中了四脈的詭計。那一夜,解冶一脈首座身首異處,脈內弟子死傷慘重,整個五蘊山莊血流成河,到處散落著殘肢斷臂,哀嚎聲,喊殺聲,混在風聲雨聲當中,又夾雜著道炁施法之聲……隻半天,隻半天時間,解冶一脈便永遠消失在離鏡宗的宗廟之內……”
聽著老道士繪聲繪色描述,沈牧不禁一聲歎息,想到那屍骨遍地的慘狀,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繼而沈牧又是一驚,這次驚愕是突然想到那老道兒的語氣,似乎當時他就在現場。若他真在現場的話,那這老道兒的歲數可就又兩百餘歲了……
乖乖我的個叮咚……
沈牧驚的目瞪口呆,竟想起唐古那句常常掛在嘴邊的讚歎之聲。
“那定然是一場令人不願意回想的慘事,道長,晚輩鬥膽問一句,那名弟子是否也已死在當日殺伐之中……”沈牧隻所以這般問話,為的是求證這道人身份。許多情況下,說書之人往往會是故事裏最重要的環節。
老道士搖了搖頭,道:“若是那般,或許便好了!可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四脈千算萬算卻是沒有算到那名叫做了凡的弟子竟能夠死裏逃生,更沒有料到搭救了凡的竟是被派去色誘了凡的女弟子本人……”
“哎喲……若是如此,離鏡宗定然會遭報複的了……”
老道士苦笑一聲,道:“你肯定想問,這件事為何我會知道,既然於你說了,便一一告知於你。當時的老道兒年幼,剛剛通過外門比試,被解冶一脈選中,可未等我拜師入門,便生了這
門慘事,老道兒年幼無知,又是害怕,又是膽怯,待見了那多死人,早已嚇的不知所措。也幸虧我未能入脈,才談過一劫。”
沈牧聽到這裏,暗自慶幸,幸虧方才沒有站隊,否則難免會有尷尬。如此算來,這老道兒當真活了二百餘年!
那老道兒深吸一口氣,又道:“又過了十餘年,我也已如你這般年輕俊朗,兼之再宗門大放異彩,年少得誌,意氣風發,從未將任何人放在眼中。記得那年仲秋比試,我再大比之中勝出,甚是開心。當晚喝了半醉,回本脈駐地途中遇著一名中年道人向我詢問今日離鏡宗何人坐鎮。那人身著道袍,中年模樣,眉宇之間頗具有英氣。”
沈牧道:“那人隻怕是了塵了。”
老道兒歎道:“當時老道兒還以為他是慕名而來的潦倒修士,便沒有將他放在心上,胡亂指點了一通。誰想到到了翌日早晨,他終究還是找來了。他當時隻是簡單問了山門前守衛弟子幾句話,待確認離鏡宗四脈首座並不在五蘊山莊之後,他的右手動了一動,眾人愕然之際,忽然全部栽倒在地,我再遠處瞧著,驚得目瞪口呆。等他走出大門,我們才發現,家父的喉嚨已被利劍割開,要知道那幾名弟子皆是五境之人,竟然連還手之力都沒有,誰也沒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劍。”
老道士頓了頓,念及先人,悲傷不已。緩了口氣,續道:“後來,離鏡宗接連二三的有人死亡,皆是一劍斃命。我們知道,做這個事情的人,肯定是了凡。但是他劍法高超,一時無人能敵。四脈首座隻好互通音信,令眾弟子齊聚山莊,商量對策。”
沈牧旁觀者清,頓悟道:“解鈴還須係鈴人,想要捉拿了凡這樣的高人,必然要重他最薄弱的地方出手,便是那名女弟子了。”
老道士道:“你說的沒錯,首座以為隻有這樣做才可能拿的住了凡。於是四脈首座放出話來,約了凡了結這段孽債,暗地裏又令眾弟子查探了凡落腳之處……找尋那名女弟子的下落!終於……還是被我們找到了!而我也因一個失誤,被那名女弟子抓了個正著。當時老道兒以為定然生還無望,便欲慷慨就義。不料那女子並沒有殺我,反倒說了一大堆話,又送了老道兒幾本手寫密冊,悄悄將老道兒放了去……”
沈牧輕歎一聲,這一聲歎息,來源於他已猜到了結局。
那女子對老道兒說的甚麽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子此番作為,其實是人最矛盾的時刻。一個是自己所愛之人,一個是無辜的宗門弟子,無論他怎樣選擇,都是一種煎熬。
“看來,四脈終還是追蹤而來……那了凡夫婦隻怕難以存活”
老道兒“唔”了一聲,悠悠道:“了凡技高人膽大,自然不會在意我的存在,更不怕四脈弟子前來尋仇,或許說,他更希望四脈的弟子前來尋仇。那一晚,
四脈弟子近一百人,還是一樣敗下陣來,了凡殺了很多人,他向來是殺人不眨眼,招招取人性命,沒人能在他的手中走上三招。慌亂之中,那女弟子忽然從林間奔出。她衝著了凡大喊道;‘凡哥,你答應我的,放下執念,不在殺人。’了凡聰耳不聞,劍招使的更快。女子急道‘凡哥,咱們一起遠遁,離開這個荒唐的地方,不要在錯下去了。’了凡一劍斬翻一人,冷喝一聲道‘我不殺人,人卻殺我。’女子道‘不會的,隻要你放下,我可以陪你到天涯海角,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安靜的活著。’了凡怔怔道‘有那麽一個地方麽?’他就這麽一怔,四脈首座及宗門高手瞧出空擋,刀劍斧鉞、八部神通齊齊殺來。了凡不及抵擋,胸前後背各中幾招。他踉蹌幾步,站直身子道‘隻怕沒有!’這一聲猶如雷霆,幾名好手被那聲音震的耳廓生疼,連忙退卻,忽然間劍光一閃,我的後背中了一劍,身側的幾名弟子卻已被刺穿了心窩。那女弟子見又死了幾人,登時著急,衝上前道‘大家住手,住……’這一句剛剛說完,亂戰陣中,不知是誰的劍,一劍刺穿了她的胸膛。了凡見愛妻中劍,連忙縱身營救。早有人持劍將他攔下。了凡劍招淩厲,唰唰幾劍,那些人便已身首異處。但隻是這麽一堵,舍妹已經栽倒在地。”
沈牧忽的‘呀’了一聲道:“這些人,好無道理!”,他的雙眼泛紅,顯然是被這段往事迷住了眼,淚水在眼眶中打著圈,隱隱就要落下。他原本想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但話到嘴邊,卻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兒失態。
老道士不以為然道:“這世間本沒有甚麽道理可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個人卻都沒有道理。”
頓了一頓,又緩緩續道:“了凡牽掛女子,心中悲慟,又受了傷,道法愈來愈亂。縱然如此,我們隻能傷他,卻無法將他拿下。了凡不知中了多少劍,多少刀,但是他始終沒有倒下,血已經染紅了他身上破舊的道袍,他就那樣,一手抱著女弟子,一手使劍,如同神將下凡一般。混亂中我又中了一劍,昏倒在地。被人救起之時,了凡已無蹤跡。再後來,在一處洞穴之中,宗門弟子總算發現了了凡和舍妹的屍體。了凡的劍刺在自己的胸口,他的雙臂抱著那名女弟子,二人相擁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了凡力竭而亡,還是死於自裁,但他的確已經死了,眾人總算鬆了口氣。我當時於心不忍,又恐江湖人嗤笑,便偷偷尋了一處地方,草草將他二人埋在一起。”
沈牧心中悲戚,這樣一個性格複雜的漢子,和一名敢於背棄宗門追求愛情的女子,終究死於非命,當真令人惋惜。
沈牧深吸口氣,道:“他二人終究還是在一起,也算是得了些許福報。這是了凡前輩自己種的因,也是受了所惑。爭逐一生,當真不如鴛鴦蝴蝶夢一場!”
老道士長吸一口氣:“你知道老道兒因何要於你講這個故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