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114章 遠方
「天下?」
徐風提著的心驟然放下了,眼中現出了一種遙遠的迷惘。
自他家道衰落,這些年裡只知苟且求活,憑著一副皮相屈意承歡,可恥地換來自己與老母親的安全富足,睜眼閉眼間儘是狼狽,但現在趙歡卻告訴他,要讓他去見證天下。
天下?那又是什麼呢?
稷下學子喜歡妄言天下,他們張口蒼生,閉口社稷,動輒「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然而又有幾人真正理解「天下」?
天下,是自己這樣的人可以想的嗎?
徐風自慚地微低著頭,自我感覺良好的趙歡本以為自己虎軀一震,他定然會為自己的「王霸之氣所折服」,至少也該納頭一拜啊!
可是終於是沒有,趙歡也喪氣地將頭一垂,罵自己一句:請說人話!
「好吧,首先,我想請徐公子做我親衛的教習。」趙歡道。
「教習?公子手下的親衛各個武藝非凡,未必比徐風差,徐風又如何去教他們呢?」
「不不不,誰說讓你教他們武藝了?」趙歡搖一搖頭,「我要你教他們寫字。」
「寫字?」
「對!」
趙歡將自己的計劃與構想緩緩道出,還是那句話,劉備有關張趙馬,朱元璋又劉基徐達常遇春,生於亂世怎能沒有一套自己的人馬班底呢?
當世名將輩出,樂毅、田單老一代的傳奇猶在,趙國的李牧、秦國的蒙氏兄弟將要崛起,還有白起、趙奢、廉頗、四大公子,奈何自己手上的好牌只有一張「王翦」,還是低幼版的。
牌不好,便要儘力把牌打好,既然不給我名將,我就自己養!
一直以來,趙歡都按照將軍的標準對這些家將嚴格要求,但加強武力的同時,他越發覺出文化水平對一個將軍的重要性,有時候自己想灌輸給他們一些後世的經典戰例,但往往是對牛彈琴,雞同鴨講。
要給他們補補文化課,不要求他們個個能「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起碼得會簡單的算術,得識字吧。
提到學知識,趙歡自然也認識許多文士名家,像韓非、李斯等等,但要讓未來的秦相給丘八們上課?想想還是算了,而想到徐風,也只因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
今晚的徐風像是比平時都要遲鈍,聽到了什麼總要重複一遍,心中的自慚被漸起的一股暖流沖淡。
趙歡忽然哎呀一拍腦門:「對了對了,說這麼多,正事卻要忘了。」
「還有正事?合著方才都不是正事?」徐風不由苦笑地搖一搖頭,「自家這位公子啊!」
「自家?」
徐風環視這間不大卻很親切的小屋,和小屋裡到處堆滿的行李,良久,挎著的小包袱終於肯捨得放下。
兩個人面對面坐下來,趙歡便把今夜悟陣所得說了出來,沒有了最初「聞道」的興奮,卻更多了一分理性與從容。
所謂陣的核心乃是邏輯。
先有邏輯,然後有陣。
要想一個陣堅不可摧、周轉自如,就需要形成環環緊扣的邏輯鏈,緊密連接的邏輯網。
趙歡很認真發表了半天,徐風便更認真地聽了半天,最後不禁弱弱插了一句:「敢問公子,邏輯是什麼?」
口若懸河的趙歡一愣,登時便就傻了,邏輯一詞是近代的舶來品,邏輯是道理,又不只是道理,邏輯是心理,也不僅心理,或者可以說邏輯是道,但還是少了那麼點味道。
正在趙歡沉思的時候,徐風已從行李中抱出了一堆泛黃羊皮紙,原是一張張的陣圖。
「你這是……這不是你家傳的陣圖嗎?」
「家傳陣圖?」
徐風落寞的笑了一下:「在我徐家它們就只是圖而已。」
徐風道:「公子說過,朋友是要互相幫助的。」
陣圖一張張席地鋪開,兩個年輕人各拿著一盞油燈,時而撅著屁股研究,時而指指點點地爭論,時而雙雙陷入沉思,時而捶地大喜,時而大皺愁眉,不知不覺地,夜已深沉。
諾大的臨淄城已經進入了甜憩,孔武有力的親衛和簽華閣的劍侍護衛著趙公子府;
大門口,黑膚又在罰哨;一人風風火火從外歸來,卻是奉了公子之命到臨淄城冶鐵大家處,訂製新武器的衛離;
後院的姑娘們已經入睡,一天的勞累下來,不時有人發出細細的鼾聲,嵐音子燕卻均和衣而眠,睡得極淺,不知等待著她們的又是怎樣的考研;
孔瑤與靈毓雖然相處日短,卻感情很好,姐妹的共同話題,自是繞不開那個可惱的男人,咯咯咯地小話兒許久,靈毓就寢,孔瑤正準備回到後院,給姑娘們再上一堂終生難忘的課;
演武場上,小王翦才剛剛將今天的最後一劍砍完;
隔壁宅中,韓非和李斯剛剛下了荀夫子的晚課,還帶來了一個邀請……
有時候,人活著不只要需要安全感,還需要有所歸屬。
有時候,人生不應只是苟且,還應該看到遠方。
……
……
遠方,秦國的虎狼之師收縮了伸向趙國的觸角,把目標轉向了韓國。
大軍東出,連下韓國九座城池,虎視南陽,進逼太行山道,韓軍的五萬俘虜盡被斬首,率領這支軍隊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武安君白起。
武安君牙帳之下,他的三名公子親自為將。
大公子白朮身長丈二,膂力過人。
二公子白詡猿臂善射,百步穿楊。
三公子白威劍藝高絕,深諳軍韜。尤其這三公子長相極俊,唇珠翹翹,下巴尖尖,要不是這位公子戰力極強,而且脾氣極暴,常常是長眉冷豎,杏眼含威,可真要讓人以為她是個女人了。
秦國國都的咸陽宮中,丞相范雎正在向秦王進言。
「與趙議和?」
秦王嬴稷沉聲詰問:「趙國兵強馬壯,已成了我大秦東出最大的障礙,秦趙之間的碰撞已經不可避免,丞相給寡人獻的計策,難道就是議和嗎?」
范雎聽了秦王的暗諷,臉上神情頗不以為然,秦王聲落,他馬上接道:
「稟王上,趙國惠文王在位時,名臣濟濟,良將輩出;趙奢更是曾在闕與大敗我秦軍,趙國不可輕視啊。」
「哈哈,赳赳老秦,何懼戰事,難道丞相卻害怕了?」
「害怕?對,我是害怕,我是害怕秦軍會敗,秦國的兒郎們會白白送死。」
范雎聲震殿梁,轉而又低沉道:
「趙惠文王崩殂,公子丹即位,王上豈不聞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現在趙國的朝局有老太后把著,但我近日聽聞,這趙威后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趙國新王逐漸開始親政,虞卿已被罷相,藺相如也已賦閑在家。我秦國這時,正當示弱於趙,等待時機成熟,一戰而決。」
秦王稷思忖良久,道:
「丞相說的有理,但現在求和,我怕趙國未必肯吶。」
范雎道:「肯與不肯,在於秦國的誠意。示之以誠,趙國自無不肯之理。」
「如何示誠?」
范雎向前走近了一步,聲音又壓低一分:「安國君公子柱……」
「不可不可!」秦王馬上道,「寡人三個兒子之中,悼兒早夭,輝兒因犯事被寡人封到了蜀郡,唯餘一個柱兒,如何能送到他國為質?」
范雎道:「大王請聽臣把話說完,自悼太子薨逝,太子之位空懸多年,大王既看重公子柱,不妨冊封其為太子。而公子柱子嗣眾多,大王則大可在其庶齣子中挑選一人,送到趙國為質。這樣既可向趙國展示誠意,又可安撫公子柱失去兒子之痛。」
范雎繼續壓低嗓音,站得離秦王更近了:「就算來日秦趙開戰,質子難保,秦國所損失的,最多也不過是個庶出的王孫而已。」
秦王聽完眉頭一皺,卻馬上舒展開來:「丞相果然妙計!這件事你去安排。」
范雎轉身大步回到臣屬所應在的位置,合袖執禮,決然一聲:「嗨!」風風火火而去。
……
……
趙國邯鄲,平原君府,平原君趙勝反覆摩挲著手中的三張羊皮紙。
其一,是長安君從齊國寄來的密件,上面論證了一種新的軍糧改良方案,用石磨將小麥磨粉,然後黏合蒸熟,這樣軍隊將士便可以小麥粉製成的固食,來代替難以攜帶,充饑效果不佳的流食、粒食,這套改革方案,其實已經大大超出了軍事的範圍之外。
這本是一件可以大表其功的事,可是……
他面前的第二份,是他派在長安君府的細作寄回的密報,信說長安君在臨淄城中荒奢淫逸,強搶民女,與齊國公族交惡,總之很是惡劣。
而第三封,則是趙國使臣公孫伏英傳回給趙王的奏報,上面更給長安君列出了十大罪狀,樣樣都往罄竹難書的方向上靠,但不知怎麼,趙勝卻從其中讀出了一種維護的感覺。
長安君是他看著長大的,但現在怎麼卻看不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