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第147章 名辯之術
嘎?
五六三十,六七四十二,三十加四十二,啊!還真是!
眾人聞言默算,頃刻無不抬頭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當時君子必習六藝,分別為「禮、樂、射、御、書、數」,「數」為君子六藝之一,用來計算乘法的「九九歌」也早已廣傳於天下。而「公西華侍坐」更是《論語》中的名篇——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三十,六七四十二,嘶——自己咋就沒發現呢?
這可是堂堂正正寫在《論語》里的,人們越是回味,便越覺得其中機趣妙不可言。
不過,亦有數人微微皺起了眉頭,尤其是在場的腐儒心中不喜,憤憤然甩袖:這公子歡如此曲解先賢之言,真叫是有辱斯文!
白衣執事為難地看向魯仲連,魯仲連方欲開口,卻聽一個聲音搶先道:
「好!」
齊王田法章撫掌大樂:「孤自幼修習《論語》,這篇『公西華侍坐』更是讀了不下百遍,實未想到此中竟然內有乾坤,只是不知是夫子有意而為,還是無意所作?」
趙歡合袖一躬:「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吾王明鑒!既然內有乾坤,有意無意又有何妨?」
「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哈哈,公子歡妙語連珠,實在叫人擊節。」齊王說著,笑眯眯微轉身體,也朝著魯仲連望去。稷下學宮的傳統,比試結果的評判由主持之人裁定,任何人不得干涉。
魯仲連長目微眯,李園未答出題,但趙歡此題分明是曲解歪理,判輸判贏都有說法。
魯仲連溝壑遍布的臉上古井無波,心下暗忖:「李園第一局能與公子歡戰平,分明便是得自玄箏的相助,玄箏是楚墨鉅子,自己不好點破,但若就此揭過豈不有失公允?趙歡的問題雖然討巧,但機靈討巧未嘗不是一門學問,一種本事。」
他手中示意,白衣執事得令,高聲唱道:「第二局第一問,公子歡勝!」
場中再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喝彩,先前幾個呵斥趙歡的儒生也都訥口不言,齊王都開口了,魯仲連也判定趙歡勝出,他們還說個什麼?
李園的后槽牙緊咬,面部肌肉一陣抽搐,深呼幾口提醒自己:「冷靜,冷靜……」外人看來,卻是公牛運氣般漲紅了臉。
李園其人,雖然極擅隱忍,但性格從來自信自負;雖然生長在寒門,但過人的聰慧使他從小便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直到在司馬來的地穴中遇到了趙歡,他彷彿是自己的剋星一般,事事都要壓過自己一頭。
這些日子他不斷在趙歡背後撩陰腿,耍陰謀,便漸漸忘記了地穴中的慘痛教訓,直到方才武比,那種被人死死壓制的可惡感覺,又出現了。百家之比第一局好容易與他,第二局卻又馬上給他奪得優勢——呼呼~冷靜,冷靜……
李園口中默念,心中卻道:「好你個趙歡!你不是喜歡耍嘴皮子嗎?那我們便以名辯之術較個高下!」
輪到李園發問,他走到宮廷樂手的旁邊,自鮮花綉鼓的架子上抽出一根長約尺許的鼓錘,對趙歡問道:「敢問此物為何?」
趙歡聞言一愣,遲疑道:「鼓錘?棒槌?棒子?」
李園大搖其頭:「非也非也,此乃『擎天柱』也!」
「What?」
趙歡張大了嘴,心吐槽道:「拿根棒子就想著一柱擎天?這個李園,不會是被問傻了吧?」
只聽李園呵呵冷笑道:「公子歡飽讀聖賢書,豈不聞『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
李園將手中鼓錘高舉:「既然萬世取不竭,自然便可以擎天!敢問子歡公子,此一擎天之柱價值幾多,有何物可換?」
觀戰眾人看他的問題詭奇新穎,俱都提起來興緻,尤其是名家的士子門徒,最是興奮異常。
「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這句話出自《莊子·天下篇》,卻是名家的代表人物「惠施」的觀點,莊子與惠子是生平的好友和宿敵,於是莊周就把惠施的這一著名詭辯記錄在了《天下篇》的「辯者二十一事」中。
而李園卻又在這個基礎上做了進一步的詭辯和延伸,一樣東西,既然成了無限,自然也就無法估價,自然也無物可換了。
「靠!」
趙歡心中暗罵李園無恥,卻更「無恥」地自懷中摸出一物:
「此物可換!你那若是『擎天柱』的話,我這便是『天下田』!」
他將那物鋪展於地,原來是一張羊皮紙做成的粗糙棋盤,像是圍棋卻必圍棋的棋盤要小。趙歡身上的這套儒袍借自稷下學宮,他方才便發現袍子的夾層藏有一塊皮質棋盤,想是儒袍主人上課時用來開小差的。聯想到後世的學生上課OOXX下五子棋的情形,趙歡不禁啞然失笑,他看了一眼便放回了夾層,並未在意,方才靈光一閃才將其拿出,以做道具之用。
「噗——天下田?這分明就是那五行棋的棋盤嘛,何以為天下田耶?」
趙歡一本正經道:「以我這棋盤裝糧,第一格放一粒,第二格放兩粒,第三閣放四粒,第四閣放八粒……以此類推,可裝得否?」
李園朗聲答道:「自然可以。」心中不禁暗笑:「第一格才放一粒糧食,縱然翻倍又能翻到哪去?焉能說是什麼『天下田』?哈哈,公子歡如此上不了檯面,當真笑話!」
趙歡道:「李園先生精通算學,不妨算算,我這棋盤裝糧幾多?」
「哼哼。」李園嘴角勾出冷笑,心中默算:「一二得二,二二四也,二四為八,二八一十六,三十二,六十四,一百二十八……」
算到第十幾個格子,李園漸漸感到有些不對了,這每格中的糧數,初時增長極少,累次翻番,這個數字竟成了一個巨數,真要是到了最後一個格子,怕是傾盡一國之倉廩也填不滿,可不正是「天下田」嗎?
「算呀,你倒是算呀~」趙歡笑得賊兮兮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了2的X次方那一條直衝天際的「指數曲線」,那可真的是「直衝天際」啊!
李園忽然歇斯底里道:「數量再巨,那又如何;棋盤所納之糧再巨,終是有限,而日取半錘,卻是無限。以有限而換無限,豈非可笑?」
「誰道『取錘』便可以無限次了?」趙歡也馬上針尖麥芒地與李園頂上。
「若非無限,可取幾次?幾取而終?」
趙歡不假思索:「一尺之捶,可取九十五次,九五而終。」
李園實在沒料到他能搶答得如此之快,快得幾乎讓他懷疑自己了。李園疑問道:「九五之數如何得到?不然就是你信口胡謅。」
趙歡突然放緩了語速,陰陽怪氣道:「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試?怎麼試啊?
李園問道:「如何試法?」
趙歡輕鬆地蹦出兩個字:「切咯!」
一尺長的鎚子,每次切一半留一半,切九十五次?
趙歡表示,反正要切你去切,反正我的答案是九十五,有本事你就去證明我不對啊~
其實他這「九五」之數卻也並非全無依據,《易經》有云:「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數至九五,乾陽達到鼎盛,其後便會轉衰,謂之「亢龍有悔」。
有悔,有悔晚矣!
李園現在就非常後悔,自己實在低估了趙歡的無恥程度。
他倒也想再用趙歡的方法反制,但棋盤的格數本就是定數,圍棋縱橫十九列,便有18x18個格子,五行棋比之較小,也有15x15個,15x15便是225,怎麼算也比自己的95大啊!
啊呸!什麼九十五?九十五是趙歡胡扯出來的。可是遺憾的是,自己無法證明他錯啊。
李園只得聊以自慰:「我雖無法證明你錯,你卻也無法自證為對,趙歡啊趙歡你到底還是棋差一招,停停,莫非……」
這時白衣執事敲響了第二局終結的磬音,第二問平,但由於第一問趙歡勝出,第二局——公子歡勝!
李園看著趙歡若有深意的眼神,突然了悟:「原來他一開始就打算要將此問拖入平局,無恥無恥,當真是無恥至極!」
趙歡倒是一笑:「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