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深情不知雲所起
一張紙幾筆墨的重量此刻掂在穆文鐸手中,像是有千斤重,讓他險些拿不動。
“我……”穆文鐸麵上鎮定毫無破綻,隻是拿著和離書的手顫了顫,眼神輕閃,“想見見她。”
太後拿起酒壺給穆文鐸倒了一杯酒,“既要放下,就再沒有在見麵的理。陛下認為哀家所言可虛?”
“請。”
穆文鐸看著太後倒上的一杯酒,將和離書放在桌上,端起酒杯倒吸一口涼氣,而後仰頭一口飲盡杯中之物。
“不虛。”
穆文鐸拿上和離書起身闊步而走,甚至忘了自己身為寧國之君,該有的禮度。
腳步沉穩麵色如常,竭力做到沒有人看出心中的情緒,他將一切藏起來。
穆文鐸離開之後,祁衡端起拿過酒杯給朕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就喝。
重重放下酒杯之後,手指輕輕摸索著手掌,“母後,壹兒的事您不該摻和。”
沈卿壹對穆文鐸的情誼,祁衡十分清楚。
現在母後來了這麽一遭,到時候怕是不好收場。
太後知道自己的把戲被祁衡看穿,也不惱怒,隻是老生常談般的開口,“衡兒,你就這麽一個表妹,哀家也就這麽一個外甥女兒,你舅舅現在不知什麽情況。哀家就是她最親的人,她的事情哀家不替她做主,誰替?”
“可母後您也不該用這種方式,您明知道壹兒對穆文鐸……”
“哀家知道,所以哀家現在後悔了。後悔當初被她勸服了讓她嫁過去,後悔勸你讓穆文鐸回寧國。”太後臉上寫滿了堅決,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祁衡知道母後的性子,隻要決定的事情就不會更改。
但是,當真要和離?
“那和離書當真是壹兒寫的?”祁衡眉頭蹙起,疑惑地看向母後。
太後端莊坐著,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目光淡然地掃祁衡一眼,“不是她寫的也是她些的。”
祁衡怔住,起身朝太後微微拱手,“母後,兒臣還有奏折未批,告退。”
“衡兒!”太後知道皇帝生氣了,急忙喊了一聲,站起身走出亭子看著祁衡,“衡兒,你也不希望你表妹這輩子都活在痛苦的沼澤中,在寧國受欺負受委屈,不是嗎?”
祁衡沒有回太後的話,母子倆對視了許久,祁衡敗陣摔袖離開禦花園。
與此同時,離開東璃皇宮的穆文鐸徑直去了丞相府。
在沈卿壹閨房裏的窗前站了許久許久,看著窗外被風吹動的樹葉和時不時落在枝頭上的鳥兒,背在身後的手指慢慢卷曲成拳。
八仙桌上放著太後給的和離書,尚未拆封。
穆文鐸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沈卿壹,我認定你之後,你回到了東璃便要和離?
你我之間,到底誰做戲的成份居多?
穆文鐸腦海裏是一幕幕沈卿壹在寧國皇宮中的畫卷,想起那時聽到她有身孕時自己有多暴躁,有多想要把那個奸夫殺了,想要把那個孽種捏了……
可,太醫說她身子虛,若是這一胎強行墮了,恐她此生當娘親的機會渺茫……
穆文鐸竭力說服自己,讓她留下那個孽種,竭力告訴自己一切都隻是因為沈卿壹這個女人還有用。
穆文鐸微微卷曲手,大掌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那裏在跳動,此刻在心疼。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怕她恨他,怕她這輩子都再當不了娘親……
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穆文鐸甘願戴上這頂綠帽,甘願成為她腹中孩兒的便宜爹爹……
一切他都說服了自己,甚至隱隱期待起她的孩子。
到最後呢,這一切不過是泡影,都是她為了逃出寧國皇宮處心積慮的陰謀設計,甚至堵上了她的命。
穆文鐸長籲一口氣,手扶在雕花窗上,自嘲無聲的笑著。
“穆文鐸,你在難受什麽?”穆文鐸呢喃著問自己,隨即嘴上的笑越發大,“你們一開始就是利用,也隻有利用。”
那和離書,穆文鐸始終沒有拆開來看過,就這樣靜靜地放在那桌上用一個茶杯蓋著。
離開丞相府的穆文鐸,又恢複了一貫的鎮定自若,仿若沈卿壹這個人在他生命中無非是個不重要的過客,沒有什麽能擾亂他的心田。
回到驛站的穆文鐸讓使團官員到他房間集合,而後就和東璃所麵臨的挑戰和機遇以及矛盾問題做一個簡明扼要的記法。
“朕與東璃皇帝就邊疆停戰一事達成協議,即日起東璃寧國邊境開通貿易鏈條,這件事歸國後即可執行,從此兩國友好相處。”
穆文鐸淡淡的說,而後輕咬唇內,“就東璃使團前往我朝途中的人員損失,我朝賠償銀錢若幹。”
“後日回國,一切事宜有張大人安排!”
穆文鐸說完這話之後,看著一眾傻眼愣住的官員,眉梢輕挑,“有何要上奏?”
“陛下,後日回國,未免太過倉促,再者陛下既是陪貴妃娘娘回國,依照法度,陛下需……”
那官員的話還沒說完,穆文鐸就道,“此事無須再議,貴妃的事朕已經談妥。”
眾人心中雖然有疑惑,可是還是應了聲“喏”,而後轉身離開了。
穆文鐸一個人在房間裏坐著,目光冷清地打量著這個地方,隨即起身換了身單調的淺色衣袍出門離開。
雖然在東璃生活了八年,可是穆文鐸對東璃到底是陌生居多。
畢竟,那八年他在東璃行動有所限製,並不是哪裏都能去的。
稍微熟悉點的東璃都城主幹道還是沈卿壹強硬的帶著他逛的,那時候的她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可謂是嬌縱,但絕跋扈。
想到沈卿壹那幹練英勇說要保護他的樣子,穆文鐸忍不住輕勾起嘴角。
沿著記憶之中的路線走,不知不覺走到了閩清苑外麵。
以前的閩清苑,外麵可是有著重兵把守,他隻要一出門,必定會有侍衛拿刀擋著,道一句,“請回。”
眼前的閩清苑,早沒有人看守,就連門口的大樹落葉都堆積在地上,甚是荒涼。
穆文鐸彎腰撿起一片稍微幹淨的葉子,拿在手上仔細端詳著,呢喃開口,“將你留下,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