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過

  夜幕漸漸降臨,慕清婉被蒙著雙眼,看不見周遭的一切,只能憑聽覺判斷,她被抱上一輛吱呀作響的板車坐下來,然後只聽到板車咕嚕咕嚕幾聲響,便開始行動起來。 

  豫州是北燕和東墨的交界之地,歷來也是兩國兵家常爭之地,不過北燕兵力比東墨略強,所以此州現在屬於北燕管轄。 

  為了防止東墨騷擾,故而這裡向來是重兵把守,不過今日,除了往日的官兵依例戍守外,還來了一大批手攜御令的禁衛軍,不過他們口風很緊,套不出半句話,只知道宮裡丟失了一位極其重要的人,皇上震怒,派人前來挨地搜查,而與西楚、東墨和南詔三國交界之地,無疑是搜查重地。 

  此刻,雖然已是晚上,但是侍衛們卻不敢懈怠半分,而旁邊站立的禁衛軍們更是虎視眈眈地望著來往城門口的各類人士,稍有嫌疑,便拉過來盤問一番,已經鬧得人心惶惶。 

  這時,城門口出現了一對夫婦,男子駝著背,腦門上長了個大瘡癤,泛著惡臭,伸手拉著一輛板車,車上載著一個粗布衣裳的女子,雙眼用繃帶包著,上面泛著血跡,一個年齡看起來二十上下的小夥子正抱著她坐在上面,他臉上也長著瘡癤,一副憂心如焚的樣子。 

  守城士兵等他們走到近前,才伸出了長刀攔住他們,冷冷地喝問道:「幹什麼的?」 

  那男人操著一口江南口音,可憐兮兮地說道: 

  「官爺,我們一家三口是從江南梧州來的,梧州沛縣正鬧飢荒,為了糊口,才北上投親,一到這裡才知親人已經在數年前就不幸亡故了,現在投靠無門,再加上我家婆娘眼疾又犯了,聽說城外有個專治眼疾的郎中,所以這麼晚才出城投醫。望大爺們行行好,放個行吧。」 

  這時,那躺在板車上的女人突然開始搖頭晃腦地動起來,那男人諂媚的臉立刻露出不耐: 

  「二狗子,你娘眼睛不好,你還不好好扶著她,要是掉下車來可怎麼辦?你可憐的娘前半輩子跟著我吃了不少的苦頭,如今好容易把你們拉扯大了,自己又攤上了這毛病……」 

  說著開始用袖子抹起眼淚來。 

  可是那女人似乎是疼得厲害,身子不住地磨蹭著,嘴裡嗚咽,坐在板車上搖搖晃晃的,那小夥子一臉驚惶地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罵罵咧咧地脫了鞋子,走過去往那小夥子的臉上狠狠地抽了幾下,小夥子的臉頰立刻紅透,那個瘡癤更是流出惡膿,一股腐臭之氣立即飄滿了整個城門口,男人似是邊打嘴裡邊罵道: 

  「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二十好幾了掙不了一個子兒養家糊口不說,現在就是要你扶住你老娘,你也貪懶,你是不是瞧你娘是啞巴訓不了你你就欺負她?你這個白眼狼……老子打死你!打死你!」 

  那小夥子委屈地拉緊了車上的女人,「娘,兒知道您疼,您別再動了,等會兒待官爺放行了,我和爹就帶您找郎中去……」 

  守城士兵皺了皺眉,本來想上前來搜個身,可是走到近前,那一家三口身上無不飄著惡臭,那男人的臉上的大瘡癤上更是隱約可見爬著蛆蟲,再見他兒子臉上也長了個一模一樣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聽說那些鬧飢荒的地方,經常是疫病蔓延,這一家子又是從那邊過來的,要是真是會傳染的疫病可怎麼辦? 

  為了搜個身,還得賠上自個兒,這可划不來。 

  他心裡這麼想著,眼神瞟向一旁的禁衛軍,等著他的命令。 

  那身穿盔甲的漢子卻不顧臟臭,仔細上前查看了三人,又見那車上的女人眼睛又開始泛出血跡來,心裡的悲憫之心也起了,心想這樣的三個人,應該跟皇上所說的那個長得傾國傾城的前皇后應該是沾不上半點邊的,便朝守衛們揮了揮手答應放行。 

  守城的士兵見長官發了話,立即鬆了一口氣,捂著鼻子嫌惡地揮了揮手,「快走快走。」 

  那男子一臉諂媚地道了謝,拉著板車,往前一瘸一拐地準備走。 

  可是車上的女人又開始掙紮起來,那禁衛軍看得微微皺眉,不過轉而一想,恐怕是那女人的眼睛委實痛得厲害,才這樣的,也就沒再留意了。 

  眼看著這一家三口即將走出城門,突然後面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從聲音聽起來就帶著一股肅殺之氣,透著拒人於千里的冷漠: 

  「這邊盤查得怎麼樣了?可有可疑人士?」 

  守城的禁衛軍一見他立即跪了下來,那些不知道底細的守衛見他跪了,也忙刷刷地一起跪倒,只聽那禁衛軍道: 

  「今晚比較冷清,到現在,只過去了一家三口,男人操一口江南口音,他娘子眼睛犯了毛病,他們正趕往城外投醫,屬下瞧著應該沒什麼可疑的。」 

  馬上的黑衣男子眯細了眼睛,「他們人呢?」 

  禁衛軍恭敬地答道:「剛剛過去。」 

  男子遙遙地看了那前面的一家三口,出聲命令道:「把他們截下來,我要親自盤查。」 

  赫連墨霄一聽不好,立即加快了拉車的速度,在隔城門不過一步之遙的瞬間,後面的守衛便趕了上來,他心裡氣得發狂,暗自握緊了拳頭,隨時準備一場激戰,臉上露出諂媚之笑: 

  「官爺,不是放行了么?」 

  守衛士兵道:「少羅嗦,咱們來了一位大人,要親自盤查。」 

  坐在車上的慕清婉原本正暗暗著急,此刻一聽身後傳來的熟悉嗓音,眸光一熱,眼淚就落了下來。 

  那個聲音是夏侯冽的!是他!是他! 

  一意識到這一點,她心頭狂喜,不動聲色地開始運力想要衝破穴道,卻怎麼也沖不開啞穴,只能堪堪讓自己的上半身恢復知覺。 

  赫連墨霄朝那板車上的小夥子遞了個眼色,後者眸色亦是深沉,忙半抱著箍緊了慕清婉想要掙扎的身子。 

  身後的馬蹄聲逐漸靠近,慕清婉腦子裡轉過千百個念頭,思索著該如何讓夏侯冽發現自己。 

  如果一旦放行,出了關,那就真的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赫連墨霄那個混蛋對她絕對沒安好心,也不知道要把她送到哪兒去。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斃。 

  夏侯冽下了馬,也不顧那一家三口身上從很遠就可以聞到的惡臭味,就要走上前查看,守衛的人看他一身貴氣,忙上前一步,諂媚地勸道: 

  「這位長官,這幾個饑民是從江南逃荒來的,身上不知道染了什麼惡疾,長官還是小心為上。」 

  夏侯冽瞪了他一眼,那說話的守衛立即像是死過一次一樣,渾身打著顫,再也不敢多話了。 

  那拖車的男人見有人來查,立即又是一臉諂媚的笑:「這位官爺,前面那位官爺已經仔仔細細地查過了,咱是良民,而且我婆娘的眼睛已經等不了了,望您行行好,就行個方便吧。」 

  夏侯冽眯眼仔細地看了他一眼,轉而看向躺在板車上的女人。 

  慕清婉察覺到一道冷冽的視線注視著自己,心頭一陣狂跳,暗暗祈禱他能夠看出自己的異樣,同時,雙手暗暗掙出那小夥子的鉗制,又開始動起來,嗚嗚地想要說話,旁邊的小夥子立即按住了她: 

  「娘,您別再動了,越動仔細眼睛越疼,咱們很快就能看郎中了,您先忍忍……」 

  慕清婉卻像是沒聽到一樣,掙扎得越發厲害,一下子就滾下了板車,那男人和小夥子慌得立即上前去扶她,彷彿在安慰一個生了病在耍小性子的人一般,半是勸半是哄地將她拉回了車上。 

  男人的眼睛里又湧出眼淚來,將袖子拉起來邊抹淚邊朝夏侯冽哀求: 

  「這位官爺,求求您行行好,我婆娘已經疼得受不了了,再不出城,只怕這條命都要沒了……」 

  夏侯冽蹙眉看了眼那女人,見隨著她的掙扎,綁在眼睛上的紗布染得越來越紅,心有不忍,只得揮了揮手,「走吧。」 

  男人一聽忙擦乾了眼淚,「謝謝官爺謝謝官爺。」 

  說著,立即拉著車開始往城外走去,幾步就出了城。 

  而夏侯冽負手站在那看著那一家三口走遠了,這才嘆了口氣,正想走回馬上,突然腳下似乎是硌了個什麼東西,他挪開腳將那東西撿起來一看,眼睛瞬間迸發出厲光,回身大喝: 

  「快,給朕追上去,追上剛才那一家三口!」 

  說著率先上了馬縱馬追了上去,守城的士兵都被他嚇住了,可是片刻都不敢耽擱,馬上騎上馬跟了上去。 

  可是追了十數里,那一家三口哪還有蹤影? 

  夏侯冽怔怔地看著郊外通往東墨的邊境界碑,掏出懷裡的那枚銀戒,悔青了腸子。 

  剛才那個是清婉,她肯定是被人控制住了,這才摘了戒指提醒他自己的去向。 

  婉,不管上天入地,朕都會將你帶回身邊的! 

  他暗自握緊了拳,在心裡發誓。 

  赫連墨霄拉著板車,下了官道,一直往循著僻靜的山路行了過去,一直到天開始蒙蒙亮,見身後沒有追兵趕來,他這才舒了一口氣,給慕清婉解了穴,又將她眼睛上的繃帶扯了下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語氣冰冷道: 

  「你差點就壞了本王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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