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

  慕清婉一聽,緊繃的神經霎時鬆了下來,趕緊迎了上去。 

  李太醫給她把了脈,開了一副祛暑的藥方遞給宮女吩咐她們下去熬煮,等她們出去了,這才低聲對慕清婉道: 

  「臣剛才在藥方裡面加了一味葯,公主吃了后全身會起疹子,老臣會稟告皇上說您得了熱病。」 

  慕清婉點點頭,蹙眉道:「他恐怕沒那麼容易相信。」 

  「這一點睿親王自會想辦法,請公主放心。」 

  說完,他便趕在宮女們進來之前背起了藥箱,往門外走去。 

  慕清婉怔怔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暗自握緊了拳頭,雖然她知道這樣胡亂相信一個只有一面之緣,還當自己是「情敵」的女人很荒唐,她身後那個睿親王對她也是頗有微詞,但是這是唯一能夠出宮的機會,她無論如何也得賭一把。 

  * 

  祥龍宮內 

  赫連恆之的劍眉輕顫了一下,手中的硃筆也停了下來,「你說清婉公主身上起了疹子,還長了小水泡?」 

  李太醫點頭,「是的。老臣瞧這病症倒是像得了熱病,再加上這兩天下來下頭的浣衣房,繡房,還有好些宮裡頭的宮女太監都得了此症,臣不敢輕忽,便依言稟報了睿親王,睿王爺見茲事體大,已經下令,讓清婉公主暫時移居消浮殿,以防疫病蔓延。」 

  「什麼?該死的奴才,怎麼這個時候才來說?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他說著擲了筆便大步往外走去。 

  李太醫立即攔住他: 

  「皇上萬萬去不得,這疫病可不是鬧著玩的,皇上乃萬聖至尊,如何能輕易犯險?老臣已經正在研製治療疫病的良方了,一定會讓公主沒事的。」 

  赫連恆之一把將他揮開,臉色鐵青道:「你的醫術會比朕還厲害?」 

  說著自顧自地又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殿門就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來,「皇上,如果你今天硬是要去,那就從本王身上踏過去!」 

  睿親王下巴上的白色鬍鬚都在顫動,可見他有多麼生氣。 

  「你現在不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你是咱們東墨的皇帝,可如今你被那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連命也不要了,你捫心自問一下,對得起你死去的父皇?對得起你的母妃?對得起所有匡扶你坐上這個皇位的人,對得起整個東墨的老百姓嗎?」 

  赫連恆之就算心裡再著急,也只得按耐住,試著心平氣和道: 

  「皇叔,朕是無崖子的徒弟,醫術尚可,更何況這疫病也不是一定就能置人於死地,朕去看看說不定能想出解救之法。」 

  「不許去,今天就算是你治本王一個以下犯上之罪,本王也不會允許你去那個女人身邊!」睿親王沒有半分動搖,語氣嚴厲道,見赫連恆之面色亦是不善,不由得緩了緩語氣道: 

  「皇上,你不為你自個兒著想,也要為景颯想想,你們馬上就要大婚了,如果你有個好歹,你讓景颯怎麼辦?」 

  「皇叔……」 

  「別說了,如果你還認本王這個皇叔,如果你不想那個女人從此消失在東墨皇宮,那就暫且忍下,等她痊癒了,本王自然會放她出來。」 

  赫連恆之見他語氣蠻橫,話里句句是威脅之意,心裡恨得直咬牙,可是現在還不能激怒這個老東西,他只能將怒氣全部咽下,點頭道: 

  「那一切就聽皇叔的吧。」 

  睿親王這才滿意地點頭,背著手離開。 

  消浮殿地處東墨皇宮的東北角,是傳說中的冷宮,地勢偏僻,去的人也不多。 

  慕清婉搬過去的時候,那裡只剩下一個滿頭白髮的婦人和一個長相黑丑的小宮女。 

  婦人似乎是患了重病,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嘴裡念念有詞,不停地喚著「皇上」「皇上」,慕清婉給她過去把了脈,才知道她已經病|入|膏|肓,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小宮女告訴她,這個婦人是先皇的妃子,在先皇在世時因為觸怒了皇上,才被廢了尊號貶到這裡來,她傷心憂思過度,才二十多歲便一夜白頭,至此一病不起,加上冷宮這裡也沒人照管,任由她自生自滅,所以才到了今天這步田地。 

  慕清婉聽完,嘆息了一陣,拿過梳子替那個婦人梳了頭髮,竟發現她五官長得極美,只是因為常年纏綿病榻,形容枯槁,看上去像是六七十歲的老人,腦海里不由得想象著她年輕時的風華絕代,再看看她現在的模樣,心裡一時百感交集。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自古以來,皇帝的女人,都是可憐又可悲的。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撫向自己的肚子,心裡突然一片空落落的,嘴裡不自覺地喃喃出聲: 

  「寶寶,你說咱們應該回去找你的父皇嗎?」 

  「噓……」她這話一出口,那小宮女立即將她的嘴巴捂住,然後拉著她往外走,「在娘娘面前千萬別提孩子,不然娘娘會傷心的。」 

  「她曾經有過孩子嗎?」 

  小宮女的臉色一黯,面容顯得愈發醜陋,「娘娘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已經長到一歲了,甚是玲瓏可愛,皇上喜歡得不得了,娘娘也跟著母憑子貴,寵冠六宮,可是後來小皇子在一個午後突然被悶死在搖籃里,因為當時只有肖賢妃娘娘才探望完小皇子,娘娘便懷疑是她下了毒手殺害了小皇子,哭著找先皇主持公道,肖賢妃的父親當時是權傾朝野的丞相,再加上也沒有確鑿的證據,皇上只是安慰了娘娘一番,並未追究肖賢妃,娘娘痛失子嗣,又無處伸冤,便因此性情大變,幾番觸怒了先皇,這才被打入了冷宮……」 

  她說著嘆息了一聲,朝慕清婉道: 

  「您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的嗎?」 

  「不是。」慕清婉搖了搖頭,小宮女一下子瞪圓了眼睛,「那您……」 

  「我並不是這個宮裡的娘娘,我腹中的孩子也不是東墨王的皇嗣。」 

  她極目遠望,看著天邊的浮雲,腦海里想著小宮女剛才的話,如果她回北燕皇宮的話,到時候她的孩子是不是也會成為宮廷傾軋下的犧牲品呢? 

  一念及此,她的身子頓時一顫,雙手忙護住小腹,不,她決不能讓寶寶陷入危險之中。 

  冽,我到底該怎麼辦? 

  如果你不是皇帝,那該有多好! 

  赫連恆之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眼皮子一直跳個不停,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一下子打開了殿門,可是門外很快就閃過來一道影子: 

  「皇上,您要上哪兒去?」 

  「狗奴才,滾開!」赫連恆之已經受夠了,再也顧不得睿王爺的威脅,一下子將那侍衛踹倒在地,便往消浮殿的方向走去。 

  那侍衛馬上從地上爬起來,知道皇上已經是鐵了心要去見那個女人,只得快速去稟報王爺。 

  此刻,慕清婉正縫製衣物,睿王爺那邊沒有再傳來任何消息,她心裡雖然著急,可是也無法可想,只能稍安勿躁,她相信,以王景颯高傲的性子,絕對不會允許她留下來跟她一起嫁給恆之。 

  經過一天的相處,慕清婉已經知道了小宮女的名字,她叫秋心,從小就被販賣到官家為奴,後來又被推薦入宮伺候,因為淑妃也就是那位白頭娘娘曾救過她一命,所以一直自請到這冷宮來照顧她的起居。 

  此刻,她正在為淑妃縫製壽衣,因為她說怕自個兒的主子走得凄凄涼涼,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慕清婉聽得心酸,強忍著眼淚想轉移注意力,卻發現除了淑妃的壽衣之外,籃子里還有另外一件衣服,「這是……」 

  「這是給我自個兒做的,娘娘走了,我也定是要隨她去的,和她也好做個伴兒,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幫我們打點一番。」 

  慕清婉一驚,「你怎麼會這麼傻?怎可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你還那麼年輕呀。」 

  秋心卻淡然地笑了,「傻嗎?我不覺得,娘娘待我恩重如山,一直將我當成自個兒的女兒般疼愛,我怎麼忍心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上路?」 

  慕清婉急道:「可是你如此做,淑妃娘娘肯定也不會樂見的,當初她將你救下來,並不是讓你如此輕賤自己的生命,她想讓你好好活著,連著她的那一份兒,一塊活著。」 

  「是嗎?」秋心蹙了眉,不過很快釋然,「我會好好想一想的。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 

  「我……」慕清婉頓了頓,仰頭望著澄澈的天空道: 

  「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但是這個皇宮,我是無論如何也會離開的……」 

  赫連恆之剛踏入消浮殿,便聽到這句話,原本以為不會再痛的心霎時又開始撕心裂肺地抽搐起來。 

  她還是不肯留在自己身邊!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她不再愛自己的事實,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奢望她會心甘情願地呆在自己身邊,可是當這句話親口由她嘴裡說出來,他還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她居然會如此對待自己,接受不了她像逃避瘟|疫一樣地想要逃開自己,接受不了自己的滿腔的熱情換來的只是她這樣冷冰冰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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