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大掮客(一)
伴隨一聲“哢嗒”脆響,扇形的代碼片段穩穩合進了某個尚未完成的碟形裝置。
其實這聲音隻是唐頓的腦補,冰海是一片永遠靜默的領域,這也是駭客不能在裏麵呆太久的原因之一。
沒有聲音的世界能把任何人逼瘋。
唐頓突然想起當初的頂頭上司——奇點網絡部部長“道士”的原話:
“如果世界上真出現了某種能在冰海內追蹤無痕者的手段,我對你們唯一的忠告就是:擦幹淨屁股等死……”
這個看起來六七十歲,麵白無須的炎夏裔老頭是奇點所有少年駭客的管理者,或者說奴隸主。
腦前額葉切除術,這種來自兩百年前的可怕手術,是他對於失去價值者慣用的處理方法。
那公共大廳的表演手術台,那熟練到可怕的惡魔手法比他臉上常駐的和藹笑容更讓唐頓記憶猶新。
唐頓至始至終都不知道“道士”的真實身份,最後一次見到他,還是在某個遊離於穀神星外的秘密空間站,在那場大爆炸的中心。
“我怎麽又回憶那些東西。”唐頓搖搖頭,從冰海中脫出,未完成的碟形裝置依舊漂浮在原地。
“歡迎回歸,本次潛水時長24分43秒。”
別看字麵時間不長,在唐頓的大腦觀念中他可是足足工作了四個多小時。冰海中的時間流速比是區分駭客級別的重要指標,流速比越快,駭客就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幹更多的事。
這種憑空延展的時間尺度也讓眾多駭客著迷不已,誰不希望在時光的長河中多流連片刻呢?
唐頓拒絕了罐頭關於注射神經鬆弛劑的建議,這種駭客慣用的藥物能向大腦發送信號,誘使其釋放儲存的5—羥色胺,給人體帶來輕度的愉悅和放鬆感。以緩解長時間潛水後的精神疲憊。
不過對於唐頓這樣的伽馬級駭客來說,四個小時的冰海作業簡直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輕鬆,更何況神經鬆弛劑這玩意跟酒精一樣容易上癮,唐頓自覺在奇點組織裏已經注射得夠多了。
唐頓離開安全屋,步行許久後繞過盡是流浪漢簡陋地鋪的立交橋底,走進一家高掛著兩顆大發光塑料球的店鋪。
他從沒來過“黑紅七加一”,但他知道熱狗區裏,有的是比這更不起眼的秘密據點。
台球這種複古的室內體育還能保存至今,不得不說是種奇跡。無事可做的男男女女流連於這些場所,將不足以進賭場的零碎紙幣揮霍於此,換取些許精神上的安慰。
唐頓走過一張台球桌,某個中年男子正在聚精會神的操杆,潦草的頭發都快垂到了磨砂台麵,周圍零零散散地圍著一圈人,看起來比打的人還緊張。
“噠。”
白球筆直射向紅球,這還沒完,帶旋的白球在第一次碰撞後向右回轉,劃過半個桌台後輕盈的碰上另一顆粉球。
“撲通-撲通。”雙球進袋。
本就是個大號顯示屏的台球桌立刻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雙倍符號,機械的歡呼聲從四個半新的小喇叭傳出。
潦草男熟練地豎起球杆,嘴角是溢不住的得意,與之相反的是周圍的一眾哀嚎,他們無奈的從腰包裏摳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幣扔在桌上,垂頭喪氣的走出大門。
在完美城的其它大區,這些五元十元麵值的紙幣已經相當罕見,絕大多數人都已習慣於使用網絡賬戶和快捷支付,掃一掃手腕或者眼窩芯片比隨身揣著現金實在方便太多。
完美城眾生院仍然維持的紙幣生產線,其象征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將自己的腦袋印在金錢上,這對於集團聯盟大亨們日益空虛的心理可謂是極大的滿足。
為爭奪每三年一變的紙幣肖像權,在集團聯盟最高大會上的較量,甚至要比是否在某個戰爭廢墟上重建城市的決議更激烈,比營救滿載五千五百名移民的失事太空飛船更迫切。
當然,對於熱狗大區的軍閥和工廠主們來說,還有什麽能比使用範圍狹窄的紙幣更適合作為工錢支付給工人們呢?
工人們為工廠主辛勤勞作,又將為數不多的報酬花費在工廠主聯合開立的場所,簡直就是個完美的盈利環。
看著潦草男心滿意足收攏起紙幣,店裏剛好也沒有其他人,唐頓直接上前說道:
“我來求見頌猜老爺。”
潦草男雙手一抖,接著慢慢轉身,認認真真從上到下將唐頓打量一遍,出聲說道:
“都到這了,不打兩杆嗎?”
雖然被唐頓的直接戳破嚇了一跳,但他還是先將紙幣塞進了屁股口袋裏。
唐頓聽出了他的拖延之意,笑著說道:“一杆就行。”
“好,一杆就一杆,事先說好,我這可不能用終端推算軌跡。”
“打台球還作弊那多沒意思。”
“這話我愛聽,複原。”
台球桌立刻發出一陣細密的嗡嗡聲,桌上的台球不由自主的開始移動,就連已進洞的球也自顧自的從球帶爬出,在桌麵上勻速滾動起來。
“磁性自動球桌?應該也值不少錢。”
唐頓饒有興致的打量起麵前的景象,眼神微眯。
滿桌四散的台球僅用不到20秒就恢複到了斯諾克的初始位置,紅球堆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
“看我給你表演一下什麽叫裝杯。”
唐頓接過球杆,沿球桌的四周觀察起來,沒有過多的猶豫,球杆幹脆利落的將白球擊出。
高速旋轉的白球沒有直撲球陣,而是連續撞擊兩條邊界,最後有力的甩在紅球三角堆的底邊。
“啪!”
球堆如天女散花般炸開,十幾顆球淩亂的向四周彈射。
“這小子打的什麽玩意兒?”
潦草男有些疑惑,所有的球都在桌麵上交叉滾動,任何一個都沒有進洞的跡象。
不過很快,他的眼睛越睜越大,因為在他眼中,十幾顆球在多次看似無序的碰撞減速後,竟在台桌上逐漸擺成了一個略顯潦草卻又相當清晰的圖案,或者說字母。
一個大寫的字母——B。
在不借助終端推算的前提下,將十五顆球精準的擺到預定位置,這需要多強的心算能力!潦草男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不由得撅起嘴角,吹出聲輕快的哨音,向唐頓伸了個佩服的大拇指。
“這個裝杯我給滿分,可惜觀眾太少。”
說著便輕輕拍手,台球桌頓時伴著“嗶啵嗶啵”的警報聲向後平移,露出直通下方的階梯。
唐頓笑笑,沒有多說什麽,將球杆拋回給潦草男,徑直走下台階。
台階下別有洞天,狹長的甬道連接著一扇大門,門外守衛的四名保鏢對唐頓進行了細致的搜身,毫不掩飾的機械四肢在便裝下顯露無疑,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他們鎖骨下鮮紅的“54”紋身。
搜身通過,合金大門由內部打開,裏麵是一間古色古香的泰式書房,棕色牆麵搭配白泰蘭圖案屏風,宮燈照映下的黑色漆盒,這一切仿佛在告訴你,這不是間安全屋,而是富家翁在新灣大區的養老別墅。
“這看起來可比我的安全屋華麗多了,經營的時間絕對不短。”
唐頓看向桌後那個微倚在金葉子裝飾椅上的老人。
這個跟照片上一樣滿臉皺紋,慈眉善目的頌猜·翁沙瓦,看起來跟那些在養老公司裏每天等死的老人沒什麽區別,隻有那雙渾濁眼睛偶爾流露的精光才讓人想起,他是來自九龍區的老牌掮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