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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認錯娘了

  昊天寥廓,極目浩瀚無垠;朝日盈暉,普照蒼茫大地。


  昊天朝日之下,是峰巒如聚的尹山。


  長途客車在蜿蜒崎嶇的盤山公路上行駛,習銘昊坐在靠著車窗的位置,他的心情和他的行李一樣沉重。


  行李沉重,是因為習銘昊除了這些行李,他已經沒有其它東西了,況且他的行李箱裏裝著對他來說最寶貴的東西——他所能帶走的母親留給他的一切!

  心情沉重,是因為他肩負的使命迫使他不得不來到他以前從未涉足的西部貧困山區,他不知道來這裏能不能達到他預期的目的,他不知道這麽做是對還是錯。


  習銘昊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在西陽市長大,在他上大三那一年,還沒有放暑假,母親就突然死在家中,習銘昊失去了在世的唯一親人。


  習銘昊不相信母親會突然病死,他不相信醫院的診斷書和死亡證明,他認為母親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習銘昊這麽想並非毫無根據,因為母親生前給他講過仇人的卑劣行徑,以及他們和母親之間的一些恩怨。


  他已經離開西陽市二十多年,恰巧他又來到西陽市,見到習銘昊的母親之後,他母親就死了,這些情況,是習銘昊在公安局了解到的。


  公安局的人說,習銘昊的母親是因病猝死,並非他殺,所以不予立案。


  這樣的說辭無法令習銘昊信服,因為母親曾不止一次跟他說過,那個人當年在西陽市能量之大,可謂隻手遮天,曾犯下累累罪行!

  將近二十年過去了,現在他的爪牙再次現身西陽市,找到習銘昊的母親,她就死了,習銘昊怎能不怒?

  習銘昊傷心過後想為母親報仇,但他仔細想了想,就暫時放棄了複仇的想法,因為他很清楚,倘若母親在天有靈,一定不會讓他去複仇的!況且那人遠在海外,身份顯赫,想報仇他現在也做不到。


  賣掉家裏的房子和所有家具之後,習銘昊帶著母親的遺像返回學校,他告誡自己,再也不回那個傷心之地了!


  畢業之後,習銘昊對那人的仇恨始終沒有減少半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每每想到這些,習銘昊就感覺自己氣血翻騰,難以平靜,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完美的複仇方案。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就是盲目行動必然萬劫不複!為了含冤而死的母親,他不允許自己這麽做!

  “媽媽,給我兩年時間,兩年時間之內,我一定能讓自己冷靜下來,並製定一個完美的複仇計劃!”習銘昊看著母親的遺像,握拳說道,“我一定要讓他跪在您麵前懺悔!”


  習銘昊成了無根之萍,不知該漂往何處,他想找一個陌生而寧靜的棲身之所,最好是大山深處,因為那裏有助於他冷靜下來,籌謀複仇之策。


  為了讓自己的行為不那麽可疑,習銘昊報名了鸞州市第一屆大學生村官,幸好他畢業終考成績夠好,且在學校黨組織的表現一直很好,得以成功通過了麵試。


  於是習銘昊就成為了國家級貧困縣——尹山縣第一批大學生村官。


  習銘昊清楚地記得,當時尹山縣委為他們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縣委董書記在會上高度讚揚了習銘昊他們願意到貧困山區來,不怕苦不怕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


  董書記稱讚他們是尹山縣脫貧攻堅戰的先鋒戰士,是優秀的共產黨員,是黨和國家的未來和希望。


  那一刻,看到左右和他一起來尹山縣參加扶貧工作的大學生村官們雙目炯炯、鬥誌昂揚,習銘昊自漸形穢,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大學生村官的職務,更配不上董書記的讚譽!

  習銘昊陷入迷惘,他感覺自己的動機難以啟齒,自己的胸懷與那些懷著一腔熱血,義無反顧地投入到扶貧這項偉大事業中的同學們相比,是那麽狹隘!

  “如果他們在我這樣的處境中,恐怕也難以做到忘記仇恨,一心為國為民吧?”習銘昊心想,“先把自己磨練出來,鍛煉好,讓害死母親的人得到相應的懲罰,讓母親在九泉之下能夠瞑目,然後再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吧!”


  “你們到各村之後,生活條件會比較差,工作環境會比較惡劣,大家要有心理準備!”董書記說,“以後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有什麽困難提出來,我們盡量幫大家解決!”這話讓習銘昊心裏暖暖的,有些激動。


  “我黨之所以有今天這樣的成就,是因為她海納百川,有容人之量,就算領導知道我有這樣的小心思,也會包容我的吧!”習銘昊想到這兒,便想起了法國著名詩人雨果的詩:“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胸懷。”


  習銘昊很清楚,自己雖然心裏裝著很多事,但胸懷絕不寬闊!因為它曾被悲傷填滿,再加上仇恨,就快撐爆了!


  他抬頭看向天空,朗朗晴空,一輪朝日高懸,陽光照在每個人胸前的黨徽上,反射出七彩光芒。


  習銘昊低頭看著自己的黨徽,它熠熠生輝,也像一輪朝日掛在胸前,瞬間掃盡他心中的陰霾,讓他豁然開朗。


  “隻想著一己之私,終究有愧於心,我的胸懷,也可以裝下更多!”這一刹那,習銘昊感覺自己看清了前行之路!

  尹山縣最窮的鄉鎮是處在大山深處的相鄰的火神廟鎮和會河鎮,習銘昊就是被分配到火神廟鎮最窮的村子之一的大嶺村。


  “大嶺村路口到了!”售票員喊罷,班車在一個矮嶺的轉彎處停下,一個穿著潔白旅遊鞋、藍色牛仔褲和白色體桖衫的瘦高個兒青年,背著鼓鼓囊囊的雙肩包,拎著一個大旅行箱下了車,他皮膚白淨,理著毛寸短發,看上去很精神,但表情卻是一臉茫然,因為他從來沒有到過這樣的地方。


  盡管習銘昊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到村子之後,他還是被嚇到了,他沒有想到,二十一世紀還有這麽落後的地方。


  小路崎嶇難走,低矮的土房三三兩兩分布在山腰、路旁、河邊,地裏的莊稼因為缺乏灌溉而長勢不佳。


  望四周,三麵峻嶺高聳,遮擋視野,唯有東麵能看得遠一點,但入眼仍是綿延不絕的山巒。


  這裏的山與習銘昊印象中的景象全然不同,毫無美感可言,天也感覺比置身於大城市水泥叢林裏的天還要小。


  “也許這樣的地方更容易忘掉傷痛吧!”習銘昊這樣想,“兩年時間應該夠了,兩年之後,我的人生將重新開始!”


  走了二裏多山路,習銘昊已累得汗流浹背,他將旅行箱放在路邊草叢中,坐在上麵休息。


  這裏的地勢比剛進村時高了不少,視野便也開闊了許多,微涼的山風吹落了習銘昊臉上的汗水,他感覺舒爽了一些,於是那由遠及近、叮叮當當的牛鈴聲,在他聽來,也悅耳動聽了。


  “……無奈困於繭中掙不脫,想化蝴蝶,衝開萬千結,……”甜美的歌聲隨牛鈴聲由遠及近,粵語發音雖不標準,卻別有一番滋味。


  習銘昊聽著歌聲和牛鈴聲,看身邊草叢中盛開的金黃色野菊花和鮮紅色山丹丹隨風擺動,竟心中一陣激動。


  三頭係著牛鈴的大牛突然從路口的山石後麵走出,看到習銘昊之後一愣,遂又悠閑地低頭吃草,習銘昊關注的那兩株野菊花和山丹丹也被最前麵的那頭大犍牛用舌頭卷入口中。


  大牛從習銘昊身邊走過之後,兩隻小牛犢出現在習銘昊眼前,它們一身赤紅皮毛如錦緞一般油亮光滑,樣子十分可愛。


  小牛犢看到習銘昊竟然不害怕,它們小心翼翼地靠近習銘昊,將鼻子湊到他身上,呼哧呼哧嗅了嗅。


  習銘昊伸手想摸一摸靠前那隻小牛犢的皮毛,沒想到它動作十分敏捷,猛一轉身跳開了。


  另一隻卻沒有跑開,習銘昊慢慢將手放到它的背上輕輕撫摸,這隻小牛犢即歪著頭,眯著眼,很享受的樣子。


  習銘昊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它的脖子,這隻小牛犢就用頭蹭習銘昊的胳膊,像一隻慣於撒嬌的小狗。習銘昊頓時心情大好,忍不住讚道:“真是個乖孩子!”


  歌聲戛然而止,一個身穿粉紅襯衫和闊腿褲的女子出現在習銘昊麵前,她手裏拿著一支細長的樹枝,隨意抽著路邊的草趕牛,看到習銘昊之後,她就不好意思唱了。


  聽到習銘昊認真地誇小牛犢,她撲哧一笑,習銘昊看向她,便覺這女人五官精致、麵目和善,有山裏女人特有的純真樸實之美。


  “這裏的一切好像還不錯,兩年時間不會太難熬!”習銘昊想道。


  這女人見習銘昊盯著自己發呆,便腮飛紅霞,感覺很不自然,遂揮了揮手大聲說道:“小夥子,你哪兒來的?不會是想偷我的牛吧?”


  習銘昊回過神來,忙將手從小牛犢身上放開,回答道:“大姐不要誤會,我可不是偷牛的,我要去大嶺村村委會工作。”


  “村委會呀,喏,順著這條路走,拐兩道彎往右拐,第三棵大核桃樹下就是了。”女人認真比劃著告訴習銘昊。


  “阿霞,放牛呢?”一個中年婦女扛著鋤頭走過來,看到習銘昊之後,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這小夥子是你家親戚?好俊俏的小夥子!”


  “謝謝大姐。”習銘昊背起雙肩包,拎著旅行箱,順路往上走去。


  “他拿這麽多行李,要去村委會,怕是不容易,嫂子,幫我看一會兒牛,我去幫幫他。”這女人無論分說便將手裏的樹枝塞到扛鋤頭婦女的手中,快步追上習銘昊。


  “阿霞,你莫不是要把這小夥子領到自己家裏吧?小心強子知道了捶你!”中年婦女衝她大聲說道。


  “呸!你這一張狗嘴,啥時候也吐不出象牙。”這個叫阿霞的女人被中年婦女說得滿臉通紅,回頭啐了一口。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這是撿到寶了!哈哈哈哈……”看著她出醜,中年婦女張狂地大笑起來。


  “這寶給你罷!”阿霞轉身生氣地說道,“我來放牛,你帶他去村委會。”


  “呦!這就生氣了?”中年婦女還在嘲笑她。


  阿霞虎著臉走近中年婦女,突然伸出雙手,探向她的腋窩撓癢癢:“我叫你胡說八道,看我一會兒不撕爛你的這張嘴!”


  中年婦女十分怕癢,一屁股坐在草叢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別!別別!嫂子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阿霞,哎呦!快看,牛吃莊稼了,牛少了一頭。”


  隻撓得這婦女躺在草叢中蜷縮成一團不住求饒,阿霞才罷休,她看向自己的牛群,發現牛雖然沒有吃莊稼,卻真少了一隻牛犢。


  習銘昊已經轉過彎,被山石遮擋,看不到了,阿霞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那隻牛犢,遂快步向習銘昊離去的方向追去。


  轉過彎,阿霞便看到,那隻牛犢竟默默跟在習銘昊身後,寸步不離。


  “這呆傻的小牲口,你給我回來!”阿霞邊跑邊罵。


  習銘昊聽到罵聲回過頭,才發現小牛犢跟著自己走了這麽遠,他竟然沒有發現。


  “大姐對不起,我真沒看到。”習銘昊放下行李驅趕小牛犢,可他剛一轉身,小牛犢就又跟著他了。


  阿霞追上來,揪著牛耳朵往回拉,邊走邊數落小牛犢:“小笨蛋,你認錯娘了,你知道嗎?”


  “這……,我長得像牛?”習銘昊一陣無語。


  小牛犢並不配合,小牛蹄在土石路麵劃過四道淺淺的淺淺的痕,習銘昊於心不忍,便抱起小牛犢,飛快地跑到大牛旁邊,才將小牛犢放下。


  習銘昊轉身之後,小牛犢還要跟他,母牛轉過頭,在小牛犢身上哧溜哧溜舔了起來,小牛犢才沒有再跟來。


  又返回來,習銘昊已累得氣喘籲籲,牛犢雖小,可也有好幾十斤呢!

  “小夥子好樣的,有把子力氣!”阿霞拎著習銘昊的旅行箱邊走邊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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