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第432章 遼東秋風滌塵土
洛陽為東都,在大唐有著極為特殊的地位,能在此為官,雖然不比在長安那政治中心,卻也是美職了。
河南尹駐所,便在洛陽。如今的河南尹,乃是達奚珣,此人原為禮部侍郎,此時大觀園發生的事情,早已經傳到了他的耳中。
他任河南尹還不到兩年,聽得此事,心中便暗暗琢磨起來。
「大尹,此事不可小覷,那麼多百姓聚於大觀園前,若真是鬧出了民亂,只怕大尹脫不了干係!」他正在盤算之時,身邊的一個吏員勸諫道。
「哦?」達奚珣應付地說了一聲。
「大觀園乃是葉郡公家業,此事舉世皆知,若再不彈壓,讓百姓生出變故,打砸搶掠,葉郡公豈有不怒?葉郡公如今為工部尚書,又得封郡公,正值青壯,他發起怒來……十年前,洛陽曾有刺客欲害之,葉公彼時方為一百姓,猶在城外立十字木架,將二十餘刺客盡皆釘於架上,那些刺客呼號哀叫,只求一死……」
「葉暢還做過這等事情?」達奚珣臉色微微變了。
他來洛陽任職不到兩年,腦子裡想的就是如何能再回長安權力中心,故此才明裡暗裡給楊國忠一夥行方便,甚至接受楊國忠的暗示,縱容這些亂民騷擾大觀園。
「大尹來洛陽時日不長,不知此事,但卑職當初便已在此任職,還曾隨葉公救濟過災民,是親眼見過他手段的。」
達奚珣猶豫了會兒,然後道:「不急,不急,我觀葉公這些年行事,與當初已經有了很大不同,當初他年輕氣盛,手段激烈些或許難免。如今家大業大,做起事來,不免瞻前顧後。」
他畢竟是主官,這樣說來,那吏員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在心裡暗暗嘀咕了一聲。
當初剛看到葉暢時,他們這些吏員也以為那只是一個和氣的少年,很好說話,但結果卻是雷霆手段!雖然這些年,葉暢在朝局之中,多有忍讓、妥協之舉,可是別忘了,他還是打斷過王準的腿、抽過楊國忠兒子的臉!在邊疆,他不僅殺了無數的蠻胡,還曾將自己的上司高仙芝都抓起來過。
這樣的人,豈是好相與的,這位達奚大尹,可是被他表面行事給騙了!
達奚珣雖然口中如此說,但心中卻有些不安起來,他這樣暗中縱容,為的是討好楊國忠,卻不是讓自己與葉暢結下死仇,有些該做的準備,還是先做好準備為妙!
「這樣,你把差役召集起來,給我召集幾十個,都要精壯,能隨時去辦事的。」他吩咐道。
那吏員依言出去,不一會兒,卻又連滾帶爬地跑了回來:「大尹,大尹,葉公回到洛陽了!」
「什麼?」達奚珣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面色駭然:「他不是在遼東么,怎麼……怎麼現在回來了,他去遼東才多久,這有一個月么?」
「葉公已經帶著親衛去了大觀園,大尹,當下如何是好?」
「這個……這個……你不是去召集差役了么,那些差役人呢?」
「已在衙前。」
「好,你帶著他們去大觀園……不,不,還是我親自帶人去!」達奚珣道。
達奚珣點齊了人手,慌慌張張準備趕往大觀園時,大觀園前,那個被從人群中拉出來的傢伙正面對著葉暢的質詢。
「我……我放在家中,未曾帶在身上……」
聽了葉暢的話,那人臉色變了,慌慌張張地說道。
那所謂的「呂宋商會」辦「金票」,確實全面模仿葉暢的手段,葉暢當初為了儘快將雲南商會辦起來,曾經辦過「糖票」,而在安西商會時,又辦過「布票」。但無論是什麼票據,都要有一專門印刷、留有暗記的硬殼紙,以此作為憑據。
「不知閣下家在何處,我這就派人到你家去取。」葉暢又道。
那人哪裡拿得出憑據來!
他們這些人,便是發行金票者,自家知道這所謂金票,完全就是騙人的勾當,便是最初時手中也有些,到得後來也全都轉手,怎麼可能還保留到現在?
「我家……我家……」
「諸位可有認識他的,不妨替他想想,他家究竟在何處。」葉暢卻沒有繼續聽他敷衍,而是問向周圍的人。
圍在此的百姓,足有數千人之多,這一問,倒真有人認得此人:「他不就是當初兜售呂宋金票的耿龠么,他是賣呂宋金票的啊!」
「他是賣呂宋金票的?」
「我們上當了?」
「不僅是上當了,這分明是讓我們去得罪葉公,去得罪官府!」又有人叫道:「是讓我們送死啊,諸位,當真是好算計,若是我們真衝撞了大觀園,我們被當亂賊殺頭充軍,自然是不用還我們的錢了,而若是葉公護衛動了手,那麼此擔子就由葉公擔了……好算計,好陰險!」
此時眾人心中慚愧,急需要尋一個替罪羊,於是這耿龠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葉暢也不理會,向後退了幾步,得了他示意,夾著耿龠之人將他推回人群之中。
耿龠剛想往人群中鑽去,便被人揪住,有人大叫道:「打!」
「打!」
在人人喊打聲中,便有人當真拳打腳踢起來,那耿龠初時還左支右擋,到後來唯有哀哀求饒。可是如今眾人都將他視為罪首之一,哪肯放過他,不片刻功夫,他開始向葉暢大呼,葉暢卻沒有理睬,眼見他在眾人痛毆之下倒地,然後被不知多少只腳踩了,完全沒了氣息。
「殺人了……」眾人見此情形,都有些惶然。
葉暢目光一轉:「方才在人群中起鬨鬧事者,絕不只這姓耿的一人。還有誰,將他們揪出來,讓大夥認認,是不是也是其同黨!」
他目光所視之處,人人變色,生怕被他當成耿龠同黨抓出來,葉暢看了一圈,微微一笑,然後立刻有人將一個漢子推了出來:「這廝方才也是帶頭起鬨者之一!」
那漢子臉上都沒有人色了,他原行縮在人群中好好的,也不知怎麼的,有人一推便將他推出來。他立刻嚷道:「冤枉,東牟郡公,小人冤枉,小人沒有起鬨,小人只是來看熱鬧的……」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些。」葉暢道:「大夥說你起鬨,你必是起鬨了……老實交待,你背後指使者何人,還有,你們騙了大夥的錢財,究竟藏在何處!」
「冤枉,冤枉,我當真……」
「推回人群中去。」葉暢道。
頓時有人將那廝又推回人群之中,然後就是耿龠的重複,轉眼之間,又是一條性命。
葉暢臉色不為所動,淡淡地道:「下一個!」
人群中又有一人被推了出來,現在參與這場熱鬧的百姓也都明白了,他們當中肯定是有葉暢安排的眼線,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噤若寒蟬,連小聲議論都不敢了。
「回答我方才的問題。」葉暢道:「若是答得我不滿意,你自家知道後果。」
這第三個人當然知道後果,兩具踩扁的屍體就在離他不遠處呢。他兩股戰戰,站都站不穩,直接就癱坐在地上:「我……我……」
「嗯?」葉暢輕輕哼了一聲。
「我說,我說……」
面對這種壓力,那人哪裡還撐得住,當即忙不迭地嚷了起來。
他說的東西並不太多,原本他就是一個跑腿的,也確實不知道多少事情。但他口裡卻出了一處消息,洛陽城裡仁坊,乃是他們這群人的據點。
里仁坊在洛陽城東南角,與永通門相鄰,倒是個好去處,一但有什麼不對,便可以立刻出城。那些百姓聽得這個消息,頓時又怒了起來,大夥嚷嚷著便要去里仁坊尋根問底。
對此葉暢當然不拒絕,相反,這般行動,正合他心意。
百姓當中,有怕事的便乘機離開,特別是那些別有用心者,這個時候只能溜走,然後乘快馬趕去報信。
自大觀園所在慈惠坊至里仁坊,要經過大半個洛陽城。當他們行到集賢坊南橫街時,卻見一隊差役,足足有數十人,過來將他們的去路擋住。
「可是葉公在前,下官達奚珣求見!」
那群差役護著一人,小步快跑走上前來,向著葉暢一行行禮。
葉暢聽得「達奚珣」這個名字,便陰下了臉。這廝原本在長安任禮部侍郎,是個想拍楊國忠馬屁結果拍到馬蹄上的傢伙,如今為河南尹,正是洛陽城中的大員之一。嚴格來說,這洛陽城中的大小事情,他也插得上手。
「你有何事?」葉暢道。
「下官為河南尹,這洛陽城中之事……實在是干係到下官職責。」達奚珣看了看葉暢:「葉公身邊這許多人……只怕會鬧出事端來,還請葉公將他們遣散了吧?」
葉暢眉頭皺了皺,達奚珣這廝倒是膽大,他又來拍楊釗馬屁,莫非就不怕得罪自己么?
轉念一想,他忽然明白過來,達奚珣並不知道他是奉聖旨來處置兩京百姓騷動事宜。或許他還以為,自己是擅自入京的吧……
而且,大觀園連接著幾日都被人圍著,河南尹達奚珣與東京留守李憕都不出聲,這其中若說沒有詭異,葉暢才不相信。李憕為東京留守,乃是因為與楊國忠不睦,但達奚珣這個人卻沒有那麼多節操,安知他不會為了討好楊國忠,有意縱容某些事情!
「笑話,他們圍著大觀園時,你未曾派人來驅散,現在他們要隨我去追尋誑騙百姓煽動民亂之徒,你卻出來要驅散他們。達奚珣,莫非這幕後之支使,就是你?」
達奚珣原本以為,葉暢即使不遣散那些人,也不過是倚權仗勢罷了,卻不曾想,葉暢毫不猶豫就翻了臉,直接將幕後支使的帽子扣在他的頭上。他頓時臉色大變:想拍楊國忠馬屁不假,可是此次來,卻不是為了成為葉暢死敵的。
他原本是想去大觀園前驅散百姓的,在半途中聽說大觀園前發生的事情,便改道在中途來截住葉暢,好讓楊國忠的人能夠有時間收拾。現在看來,葉暢已經看明他的用心,他哪裡還敢出頭,只能一縮脖子,訕笑著道:「郡公說笑了,郡公說笑……下官聽聞郡公來此,特意領著人手前來效命,不知郡公可有吩咐?」
葉暢冷冷瞥了他一眼,此人性子搖擺,明顯是個牆頭草式的人物。他不再與日俱增,向著跟隨的百姓呼了一聲,然後繼續前行。
跟來的百姓數量卻少了一半,畢竟大夥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乘機逃回家裡,等事情平息了再出來打聽風聲,這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即使如此,當葉暢帶著人手抵達里仁坊之時,仍然還有千餘百姓。他們到了那廝交待的地點,見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院子周圍倒已經有數十人執刃守著,看服飾都是官兵。
「稟郡公,我們依令圍住這院子,擒獲了四人,當場格殺一人。」那些官兵為首者上前向葉暢稟報道。
圍觀的百姓里有人訝然:「葉公早就派了人來?」
「那是自然,方才那廝可是當著這麼多人面招供,人群當中,肯定還有他的同夥,這些同夥必然要跑來報訊。葉公如何會讓這等小人得逞,先派了人手來將他們堵住,正好一網打盡!」
「可是方才我一直跑著,並未見到葉公有吩咐之舉啊?」
「蠢貨,葉公是什麼人物,他手下將士又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足智多謀,豈是你能看得透的!」
周圍一片議論之中,葉暢轉向苦著臉跟隨而來的達奚珣:「達奚大尹,你說如今該怎麼辦?」
「這個……這個……」
達奚珣暗暗叫苦,突然間後悔,自己根本就該縮在衙門裡,不應跳出來趟這次渾水嘛!
「你為河南尹,莫非此時當如何處置都不知道?若是如此,看來朝廷用人不明,你這河南尹之職,也不用再當了!」葉暢森然道:「此次我奉聖人密旨來此,解決兩京百姓騷動之事,聖人許我全權——你不能理政治民,治下乃出此等變故……」
「下官惶恐,下官惶恐……下官知道如何處置了。」達奚珣一咬牙,忙堵住葉暢接下來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