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江山易改
江帛離開後,那手帕在手中,如握千金。
房間裏的香爐香煙嫋嫋,繞過花枝,飄向房頂,也將我的思緒,悄然帶遠。
如若江帛所言當真,那我的夢囈豈不是被他們二人窺探的一幹二淨?那為何齊些還一如往常,不曾遷怒與我?
我忘記那夜,我究竟做了什麽噩夢,可為何夢中我離不開的人,竟是江帛?都說夢是反的,真的是這樣嗎?
想著,我將那染了血的帕子細心收好,然後翻出了包袱,在裏麵找了半天,卻發覺少了什麽東西。
包袱淩亂了滿榻,我呆滯在榻邊,目光空洞,麵無表情,心就那麽狠狠的被揪了一下。
不見了,齊些送我的玉,不見了……
我明明記得我放在包裹裏的,為何找不到了?我一直細心珍藏,從未將它拿出來示人,為何……不見了?
我正難過著,突然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我以為是江帛與齊些又動起手來了,連忙將包袱收拾好,匆忙跑了出去。
大堂裏吃茶的客人門庭若市,人頭攢動,都是一臉的驚慌和詫異,圍在一起談論著什麽事情。
齊些一襲白衣立於階梯上,發呆地望著人群,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了。我提步向齊些走去,突然,趙黔在門外跑了進來,神色慌張,走到齊些麵前恭敬下跪,道:
“將軍!皇上……皇上他,歸天了,太子三日後登基,公主傳信來讓將軍速速回京。”
話音落,我滯步不前,目光悵然若失,長久落在齊些挺拔而又哀傷的背影上。
我不知此刻該怎麽做才可以安慰他。
他拿命效忠的王,與世長辭。
或臣或民,他的信仰,他所在疆場上馳騁的理由,頃刻間,化為灰燼。
這個世間,總會有孤獨的王,敗落的將,以及,每一個顛沛流離的我。
我想上前去寬慰他,可是卻挪不開腳步,隻遠遠地望著他,感受他的哀鴻遍野,如同疆場上的荒涼與慘烈,無所侍從。
這一日,我們一行人,迢迢回京。
齊些一路上都呆在房間裏,沒有出來,我幾次經過他的房門口,抬了幾次手,可終究還是放下了。
兩個身懷悲哀的人,湊到一起,還能說出多麽溫暖的話嗎?
江帛見我這般模樣,也少了調侃,安分了不少。我不明白他為何也跟了回來,按趙黔說,皇上駕崩那日太子已經下令開戰,揮師北上,討伐千候。
江帛此番回京,不正是自投羅網嗎?
皇上一直不同意開戰,可多次受人挑唆,幾次三番進軍千候,千候震怒,千軍萬馬迎敵衛國。
如今皇上駕崩,太子趁江帛困於贏國過境內下令討伐千候,千候正處於休戰談和階段,若此時出兵,正打個措手不及。
可見江帛依舊風輕雲淡,不顧趙黔的冷嘲熱諷,毅然決然的隨我們回了上京。倒是郭秉和霍芍一再勸阻,憂心江帛的安危,勸他早日回千候通報皇上。
江帛未曾接話,興致盎然的品著茶,抬頭對我挑眉,笑的人畜無害,“歡歡,坐下喝杯茶。”
霍芍見他這般無所事事的模樣,不禁怒由心生,道,“太子!”
江帛悠然品茶,淡淡道,“退下。”
霍芍不死心,又道了聲,“太子!”
江帛臉上的笑容頃刻間蕩然無存,眸中陰騭讓人不寒而栗,他不喜不怒,道,“要我說第二次嗎?”
霍芍蹙眉,被一旁的郭秉強行拉了下去。
三日光景,白駒過隙。
我們停泊那日,是太子登基大典,岸上備了兩輛馬車,駿馬打蹄兒噴鼻,俊美的身姿在遠處靜立。
再如何雄壯精神,可它們身上的韁繩,如何也褪不去。
下了船,有兩位大人與幾個侍衛在馬車旁迎接我們。齊些未曾言語,牽起了我的手上了一輛馬車,我回頭見江帛牽著綻綻的手,麵無表情的望著我,心裏一陣不安。
上了馬車,我有些坐立不安,撩開了簾子往外望去。隻見有位大人恭敬的對江帛陪著笑,江帛也風輕雲淡與他攀談著,而後那大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江帛身後的霍芍與郭秉便緊握住了劍柄。
見狀,幾個錦衣侍衛紛紛拔劍,直指二人。
江帛淡漠抬手,示意郭秉霍芍按兵不動,而後轉眼望向我,溫潤一笑,刹那驚鴻,心亂不安。
他對那大人說了幾句,而後抱起了綻綻上了另一輛馬車。
江帛的馬車離開後,那大人冷臉揮手,那些錦衣侍衛便上前卸下了郭秉與霍芍的劍,押著二人離開了。
我眉頭緊蹙,掀開轎簾便要出去。齊些突然抬手將我拉了回來,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而我此刻,卻無比恐慌,抬頭望他,沉聲道,“你們要對江帛怎麽樣?”
齊些唇角微揚,眸中堆滿了冰雪,道,“拂歡,你可有管好自己的心?”
我無心與他糾纏,試圖掙脫開他的束縛,他卻無動於衷的握著我的手,對馬夫道,“走吧。”
馬車一路到了將軍府,齊些也一路不肯鬆開我的手。下了馬車後,他將我帶回了住所,吩咐兩個丫鬟看緊我。
我錯愕不已,連忙拉住了他的手臂,難以置信,問道,“你要軟禁我?”
齊些不動聲色抽回了手臂,轉身望著我,道,“你在這裏待著吧,待塵埃落定,我會放你出來。拂歡,不管你在想什麽,都不要去做。”
說完,他毫無眷戀,關門離去。
我急忙衝到門前用力敲打門,他漸漸走遠,我聲嘶力竭,“齊些!你放我出去!我一介女流能做什麽?齊些!你在怕什麽?”
聲嘶力竭後,除了喉嚨嘶啞,便是一片寂靜。
我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我的自欺欺人,在他的決絕中,煙消雲散。那可怕的想法在我的心中,已經開花結果,如何不痛。
我在想什麽?都不要去做?
我無助的抬頭看著房頂,眼淚止不住的流,落在地上,支離破碎。
江帛不在身邊,我猶如一個螻蟻,什麽也做不了,卑微進塵埃裏。
我在門後坐了兩個時辰,靜靜等候門開的聲音,等候齊些的聲音,隻要他說不是,我便信他,生死都信他。
隻要他說,我一定信他。
可是齊些,為何你遲遲不來?
為何你不來與我解釋?你在害怕嗎?你的害怕裏,是否存在失去我?還是說,失去我這顆愚蠢而又關鍵棋子?
江帛如今又身處哪裏?明知道是萬劫不複,他為何會義無反顧的跟過來?江帛不像是意氣用事的人,但事事遇我,他皆會亂了方寸。
不可以,我曾親手弄丟了李盞,如今,我不可以親手害死江帛。
萬劫不複,我來受。
可江帛與我非親非故,他陷於此境,不過是他對我的感情,偏偏,就是我,辜負了他的那一份情。
他的癡情,我的辜負,造成了這天下,最大的棋局。
看,始作俑者,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