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李家村的瘟疫
霍芍虎視眈眈的望著他,舉劍對準我們,沉著冷靜,“太子,萬萬不可。”
江帛不再看我們,緊緊擁著江玉冷卻的身體,隱忍道,“放他們走。”
霍芍眉頭緊蹙,執拗的不肯放下劍,郭秉緩步走了過來,深深地望著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迫使她放下了劍。
齊些笑了笑,低頭在我耳畔低語,“拂歡,我帶你去個地方。”
說著,他架著我,挾持著李盞,小心翼翼的往外退去。
我瞧著李盞處變不驚的模樣,他完全可以擺脫齊些的束縛,可他定是憂心我,索性將計就計了。
可他忘記了,麵前這個魔鬼,他是沈棄絨,一個敵國的罪人,潛伏在贏國朝堂之上,舉步為營,運籌帷幄。
若非是江帛那般心術,與他抗衡,猶如自尋死路。
可是齊些掐著我的喉嚨,空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們三人暢通無阻的退出了皇城,贏國的侍衛與千候的燕雲軍紛紛讓出路,不敢輕舉妄動。
齊些找了一輛馬車,劍指李盞,道,“上去。”
李盞擔憂的看了我一眼,而後妥協的轉了身,上了那輛馬車。可就在李盞轉身那一刻,齊些突然用劍柄狠狠砸向他的脖頸,李盞被重力所創,瞬間昏厥,倒在了馬車旁。
馬夫見狀,嚇得臉色蒼白,不敢言語。
我喊不出聲,齊些無動於衷將我抱起,上了馬車,對馬夫道,“走。”
馬車之上,顛簸的我滿身傷痕痛不欲生,同樣痛苦的,是齊些的心,他輕輕將我抱在懷裏,如獲珍寶一般小心翼翼。
我沒有掙紮,如今的我,已是殘破不堪,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齊些伸手撫摸著我蒼白的臉,漸漸紅了眼眶,緩緩低下了頭,深深覆在我的唇上,我被他抱在懷中,如同一個孩子。
那親吻,不痛不癢。
他貪婪的咬著我的唇,淚水悄然滴落在我的眼簾上,我睜著眼睛望著他精致的臉,和他滿身悲傷。
許久,他才離開了我的唇,緊抱我這我的雙手開始顫抖,他的下巴擱在我的頭頂,聲音喑啞,“你愛我嗎?”
我蒼白著嘴唇,渙散的目光,道,“你這又是何苦。”
他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拂歡,每一刻我都在後悔,可是怎麽辦,我回不了頭了,你身上每一處上在我心裏都是千刀萬剮,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馬車顛簸了幾日,我雙肩的金釘沒有取出來,所以我沒有失血過多而死,隻是每一刻的痛苦都在思念中越發蝕骨。
馬車停了,齊些將我抱下了馬車,我恍惚著目光看著眼前的景象,回憶漫上心頭,淚水洶湧。
這……這是,大火焚燒過的,李家村。
這是我與他初相識的地方。
齊些牽著我的手,與我走進了哀鴻遍野的村子,我無力的看著四處的殘壁斷垣,任由他將我帶進了回憶最深的漩渦。
殘陽如血,暮色四合,湖畔有暮鳥在飲水,因世人的腳步,它們受驚四飛。
我們落腳在李家村的祠堂裏,祠堂中供奉的是滿臉慈祥的土地公,我還記得小時候我與爹娘農耕路過此處,瞪著黝黑的雙眸問父親土地公為何那麽矮。
父親連忙罵了我,然後對著土地公虔誠的叩頭,口中直念莫怪罪。
如今李家村已是一片灰燼,剩下的,僅有這臨水的祠堂,與慈眉善目的土地公。
漫長而又寒冷的夜,火堆在我麵前跳動,卻絲毫沒有一絲暖意。齊些靠在牆邊,望著我笑了笑,柔聲道,“過來吧,兩個人還能暖和點。”
我呆滯地看著火焰,眉眼再也沒有了笑意,他如是喚我,我充耳不聞。
他見我沒有動,又問道,“還疼嗎?”
我目光渙散,依舊沉默。
他失聲笑笑,站起身來緩步走向我,我未曾抬眼,他靠著我坐了下來,然後輕手輕腳的將我摟進懷裏,雙手緊收,雙肩的金釘便又深了一分,我悶聲痛哼,他摟著我的手臂一僵。
良久,他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像是自說自話,“事到如今,你對我而言,是多深的蠱惑。”
我安份的趴在他的懷裏,如若是以前的我,與他這般親密如斯,我想,做夢都會笑醒的吧。
隻是可惜,人還是舊人,心,卻是嶄新的恨。
齊些懷抱著我,淺淺睡去,可在睡夢中,他擁著我的手都一刻不放鬆,我忍著劇烈的疼痛,根本無法掙脫。
熬到了深夜,蟲鳴兩三,我認命的閉上了雙眼,懷著必死的決心,在他懷裏,沉沉睡去了。
夢裏,是江帛悲傷的顫抖,還有江玉明亮的眼睛,他們在我麵前,如同幻影,一伸手,便消失不見。
而後我聽到有人喚我阿姐,我轉身,但見齊些的劍抵在李盞喉間,我看著李盞恐慌無依的目光,他在喚我,阿姐,阿姐,救我。
我痛苦的搖頭,驚叫著,雙肩卻疼的無法走動。
我隻能無助的喚著他的名字,阿盞,阿盞,阿盞。
“拂歡?”
我抬起了沉沉的眼簾,望著麵前的齊些,便又閉上了眼睛,原來,是夢。
大夢三生,如夢如醒。
我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我,真實的齊些。
可不管是哪個,他都殘忍的傷害了我至親之人,像是毀天滅地的絕望,任我如何哀求嘶喊,他都無動於衷。
齊些抬手為我拂去額頭上的汗,手卻突然停在了我的額頭上,他反複摸著我的額頭,臉色大變,將我扶了起來,靠在了牆上,問道,“難受嗎?”
我未曾睜眼,沉默不語。
隻感覺外麵清晨的陽光照了進來,卻依舊是刺骨的寒意,我喉間幹澀難耐,冷的顫抖。
他無奈的望著我,隨後便走了出去。
片刻,我見他手捧著一葉水向我走開,輕輕托著我的脖頸,喂我喝下那一葉水,而後擔憂的看著我,問道,“冷嗎?”
他見我依舊沉默,便為我號脈。
我瞧著他臉色漸漸蒼白,心中無悲無喜,聽他如夢囈道,“怎麽會……”
忽然,胸口一陣躁動,頂撞著我的喉嚨,我伸手抓住了齊些的手,痛苦而又拚命的咳嗽著。
突如其來的病痛讓我難以承受,因為劇烈的咳嗽,雙肩便又開始流血,濕了衣襟,也濕了齊些的雙手。
齊些將我擁進懷中,試圖安撫我的抖動。
待我漸漸平靜下來,雙目緊閉,嘶啞道,“是……瘟疫嗎?”
他如鯁在喉,久久才沉聲道,“嗯。”
我並無太大的波瀾,呼吸難耐。
我的宿命本該就在當年李家村的大火中結束,是他將我救了出來,讓我苟且偷生的這麽多年,如今又是他將我送了回來,我依舊沒有擺脫我爹娘的噩夢。
命運的輪盤如是轉動著,現在,又轉回了原點。
我無悲無喜,道,“你走吧。”
“走?”他低頭望著我,問道,“去哪兒?”
我已奄奄一息,吃力道,“留下…你會死的,會和我…痛苦的死去…”
他輕聲笑,緊緊抱著我,萬般溫柔道,“這大概是我最好的結局吧,若是沒有你,怎麽都是痛苦的,李拂歡,你是我的妻,死,也要與我共寢一墳。”
說著,他的吻一路下移,在我發間,額角,臉頰,嘴唇。
他的手不安分的伸進了我的衣服裏,在我傷痕累累的腰肢間溫柔的遊走,直到那被鮮血染紅的衣衫被他打開。
他的吻落在了我的脖頸,緩緩向下,那鮮血淋漓的雙肩,再到我的胸口,每一寸肌膚如他所獲,都是切膚之痛。
我傷痕累累,病痛纏身,與他纏綿在這荒涼的祠堂中。
歡好數度,我一直不敢睜眼,閉著眼睛,他便是江帛的模樣,我怕睜開眼睛,一切皆是噩夢。
夜裏,齊些疲憊的躺在我胸口沉沉睡去,我緩緩睜開了眼睛,輕輕抬手撫摸著他憔悴的臉頰。
江帛,我這般不堪,辜負你的一往情深。
我用盡力氣將齊些推開,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回頭看著夢中也是眉頭緊蹙的齊些,清淚兩行,卻不再為他。
我努力爬到了火堆旁,每一步,鮮血淅瀝。
我從火堆中撿起一根附帶火焰的木頭,它的火舌在跳動,猶如暗夜中肆虐的魑魅魍魎。
我微微一笑,將它丟到了祠堂的草席上,瞬間,火焰蔓延了整張草席。
大火在祠堂中漸漸燃起,我聽從著宿命的裁決,轉身望著房間外麵的月朗星稀,回憶悄然漫上心頭。
我,多年不見,李家村的夜色。
不似川城的朦朧,也不似上京的繁華,李家村的夜色是清晰的,星星點點搖搖欲墜,隨著清風吹過,恍若仙境。
我的一生,在此開始,便在此終結。
江帛,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呢,此刻我對著月亮訴說,願清風為我捎去情意。
江帛,我一直否認我喜歡你,可是我最怕,最怕,就是失去你。
當我知曉你是千候太子,除了憤恨,我更擔憂,哦,原來你是太子,那……你是不是將來一定要回千候?你是不是,一定會離開我?
江帛,怎麽辦,我夢裏,最沉重的二字,竟是你的名字。
你的嬉笑,無賴,調侃,一言一舉在我心裏,記起來都是甜的。
在這個世上,你與老薑頭,都是我此生之幸。可是,老薑頭該怎麽辦呢?江帛,你會替我照顧他嗎?
老薑頭腿腳不好,但他疼的時候都不會對我說,你要關心他,不然他永遠不會向你提起他的痛苦。
還有綻綻,我不希望她隨你回千候,我不希望她從我的惡夢中,再卷入另一場權利爭鬥,請讓她離皇宮遠一點,務必。
外麵的月亮高懸,濃烈的煙衝進了我的鼻腔,我回身看著這滔天大火吞噬了齊些的身體。
我的呼吸漸漸枯竭,所有的傷口都不再疼痛,好像是臨死之際,最後的溫存。
終於,我倒在了這濃煙之中,雙目無淚,呼吸漸冷,神識漸遠。
這一切,終於過去了,如果有來世,但願還能再遇到我心愛的男子,他修眉俊目,他把酒臨風。
我微微揚起唇角,麵前,是江帛的眉眼,他對我笑,伸手。
“歡歡,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