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年少時 第十二章 大道相衝
廣夷仙門卓爾峰。
這一脈最聞名於仙門內的不是峰主張錚修為多高,也不是卓爾峰的弟子們出了名的好說話,而是峰主那上山二十年來幾乎都在遊手好閑的弟子楊懷穀。
不過今年驚蟄後,廣夷仙門諸峰脈都沒再聽到楊師叔祖的嗓門了。
陸矩下山沒多久,楊懷穀就被師父張錚拎下山了,不管他怎麽個求饒,也沒能逃回山上。
下山一旬後楊懷穀也就認命了,大有一副把自己這一身肉丟在山下江湖的模樣。
大雪這天,兩人正好行至北淮部的一座小王朝。
張錚交友廣泛,恰好這邊有昔年下山時同行過的道友。楊懷穀沾師父的福,得以在師父好友的莊子這邊一同住下。
北淮部毗鄰雪原部,冬日時是名副其實的天寒地凍,也是戰事頻繁的北淮部少有的休歇期。不過就算沒了戰事,這大冷天也能凍死不少貧家人。
楊懷穀剛剛躋身金甲境沒多久,還有些抵禦不住寒氣的無形侵蝕,裹了一件厚皮裘。
張錚和好友在莊子後院那邊煮茶論道,楊懷穀便向莊子上的一位侍女姐姐要了一壇莊上老酒在湖邊亭子中煮酒暖身。
楊懷穀手捧著小師叔下山前丟給他的那些山水遊記其中之一,津津有味的看了會兒。
抿了一口溫熱的酒水,瞧了瞧亭外積雪,喃喃著也不知道小師叔回山了沒有,早知道就跟小師叔一塊下山了。
大雪時節,廣夷仙門也同樣有落雪。除去必要的幾座峰頭被山門大陣隔絕,不受四季天時變化。其餘峰上積雪後那些年紀還小的小道童們捂著紅撲撲的臉頰,左邊瞧瞧右邊瞧瞧,覺得沒有師長看見便偷偷捧起一把雪盯上好一陣,也不怕凍傷了手。
仙門內修為最高的祖師爺是黃廬峰主嶽峙,而權勢最高,自然是身為祖師堂頭把交椅的仙主。
哪怕嶽峙境界高輩分高,但仙門主要的大事走向決定依舊是在仙主手中,這一點上與世俗中強者一言堂區別極大,有規矩,每個人也願意去守這樣的規矩。不過嶽峙說話的分量仙主一樣要去考量,規矩說到底還是死的,不懂變通的山上仙家存世難久。
今天一早,仙主罕見的天還微微亮就登上了黃廬峰。他身著一襲明黃繡白鶴相環飛升法袍,將近不惑之年的臉龐,在晨光襯托之下,威武如天君臨世。
仙主到來兩個時辰後巋然苑大門輕輕拉開,閉關大半年的嶽峙剛剛出關。
兩人並排而站,若是換成同樣是仙人境的掌律祖師,與兩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是不敢並排的,得往後半步。
仙主率先開口道“師伯成了?”
嶽峙搖搖頭“差那麽點意思,要是成了,得再晚點出來透氣,還得遮遮掩掩的。”
仙主調侃道“成不成的沒啥的,反正咱們廣夷這持提洲萬年老二當定了。”
嶽峙笑笑“好兆頭!往前了有盼頭,往後了爬的沒太高太高,哪天摔下去還能有機會爬起來。”
仙主突然開口問道“師伯看是小師弟先躋身仙人境還是
楊懷穀那小王八蛋更快一步?”
嶽峙哎的一聲“這麽說就不太好了,咱們廣夷在持提洲最是謙遜了,什麽仙人境的哪來那麽多,給別人聽了還不得說咱們要拚了一身家當搶人家龍瀆的龍頭座椅呢。”
仙主微微皺眉,剛談及陸矩時他便以仙人神通臨時接入持提洲天幕之上的天道去查看遠在數千裏之外大楚昆州的小師弟。
借天道之眼不僅看到代表小師弟的那一團澄澈水運光華,還有一團熾烈火德光華恰好撞入,一火一水兩團光華相逢凝滯片刻後便又分開一些距離。
仙主有些幸災樂禍道“師伯你最近得為小師弟操心點事了。”
嶽峙聞言掐指,片刻後嘖嘖道“不愧是我關門弟子,這姻緣一事比我這當師尊的要來的更早更好。”
仙主略有驚疑詢問道“那火德光華是位女子?”
嶽峙沒有作答,攏了攏道袍袖子,回了巋然苑。
年關前,這段時間趙璧暇離開寒梅小院與陸矩陸穎琋相處的時間越發頻繁,與蘇薰也十分談得來。
但落在陸矩眼裏,還是能看的出來她依舊鎖有極大心事,展露給陸家人看的,更多還是作為皇室公主身份應該有的那個趙璧暇。
今日迎來了又一次大雪,蘇薰等人圍爐取暖閑談。陸穎琋前兩天獨自偷偷在雪地裏堆起了兩個雪人,結果就受了點風寒,這會兒病懨懨的在房裏喝著湯藥。
陸矩提了炭爐一人在府中亭子一邊煮酒一邊翻看一本記載前朝舊事的野史書籍,趕巧趙璧暇也獨身來亭中賞雪。
到底是女子體質本就陰寒的緣故,趙璧暇在亭中待了不長時間就有些凍的不行。
陸矩也未開口多言,默默撐開一片無形壁障護住亭子,再多拿出一隻酒杯,盛上一杯溫酒,起身遞給趙璧暇。
趙璧暇接過後小心抿上一口一口,第一口似乎還有點嗆到了,隻不過被她壓下。
雖然這段時間兩人相處許久,言語交談卻少,畢竟有個陸穎琋左邊問問右邊說說的。
趙璧暇與陸矩相對而坐,陸矩目不轉睛看那本野史,就是偶爾以木勺往自己杯中添補溫酒。
興許是有些寂寥過頭,趙璧暇開口打斷陸矩觀書“長公子修道之人也喜歡看書?不會有些不務正事嗎?”
陸矩笑了笑“對別人來說是修道之餘便看些閑書,對我來說這十幾年更像是讀書之餘修兩三分道。”
趙璧暇幼年聽聞過陸矩入廣夷仙門作弟子,但是哪一脈的入門弟子還是親傳弟子完全不明。其實不光是她,連朝中目前知曉陸矩師尊是誰的也隻有大楚皇帝和那些個耳目眾多的朝中幾位大佬。剩下知曉陸矩作為仙門弟子的高官大多也隻猜是某峰脈的一脈親傳便是頂天了。
趙璧暇輕撚手中酒杯,好奇道“長公子不怕境界落下同門師兄弟師姐妹們太多嗎?”
陸矩好像很認真地想了想,才回答她“一兩個境界,沒關係,以後慢慢追。”
趙璧暇似乎興致高了些,便多問了些問題,譬如仙門是否真的有那仙宮連綿,瓊
樓玉宇無數,有那仙女飄飄乘彩雲之類的天上景象。
這讓陸矩想起好像自家仙門是要不一樣一些,什麽仙宮連綿之類的還真不像其他仙門,是真沒有,鼇頭峰仙坊也當不得這形容。
廣夷仙門中最能體現是個仙門勢力的地方就是祖師堂天擎峰了,其餘仙門內的景象,上等宗門甚至是富餘的中等宗門也能營造得出。
問夠了心中疑惑,趙璧暇又有點低落,沉默不語。
關於趙璧暇,最近這段日子陸矩會找父親陸文篤問一些相關之事。大雪那天兩人相見之時,比起幼年初見,也許是陸矩修道有所小成後便感受不同,那天相望,陸矩心弦猶如被拉至緊繃後鬆開,顫動不已。
陸文篤除了將趙璧暇身世一事說與了陸矩,讓陸矩知道了她身負火德與他大道相衝才導致那日心弦異動以外,連之前的長興城大涼來使以及趙璧暇離開永春山一事猜測的結果也與陸矩說了。
陸矩放下那本野史,認真打量著趙璧暇的臉龐,直言不諱詢問道“公主殿下要遠嫁去大涼王朝?”
趙璧暇對上陸矩雙目,轉瞬又移目亭外,答道“大涼屬五行金德,與本宮身負火德一說相合,假若父皇應了大涼聯姻之請,那開春應該就會有一道聖旨交到本宮手中。都沒關係,嫁去大涼也好,還是被擺布到其他棋盤上也好,對本宮來說,一樣是逆來順受的事。”
陸矩沒有開口說些寬慰話語,說了也無甚的用。想起山下遊曆時,在致留洲見過那將軍公主相愛美滿,也在北淮部見過那不同的一對將軍公主生離死別。前者也好後者也罷,盡管結局有異,但趙璧暇這位安陽公主與他們相比,似乎顯得就可憐了不少,至於真的可憐嗎?誰知道呢。
除夕,萬家團圓,煙火紅燈。
這是陸矩時隔十多年才再次在家中過年。在廣夷仙門修行,每逢新春佳節,師尊會包上一枚金仙錢給陸矩壓歲,除此之外仙門內還能顯得有點年味的便是楊懷穀托一些下山弟子捎回來的爆竹煙花,那時候陸矩會騎在楊懷穀肩上幫他捂著耳朵,楊懷穀拿著火折子點爆竹,還特別喜歡在歸雁峰和鶴樓峰那邊耍,把一群靈智還未全開的白鶴大雁嚇得撲棱著翅膀四處亂飛。
團圓宴趙璧暇推辭未來,不過宴後州城內本地風俗的彩燈節趙璧暇還是被陸穎琋拉著手牽去看燈,陸家人分成兩撥,陸文篤蘇薰六人同行,陸矩陸穎琋趙璧暇女官白花婢女青芽同行。
趙璧暇在陸穎琋這邊笑容偏多,兩人在街上走的快幾步,中年婦人模樣的女官白花與青芽跟在身後護衛。陸矩則獨自一人慢幾步,隻要陸穎琋的氣息沒丟失就好。
彩燈節無宵禁,但看到亥時一刻便也差不多了,陸穎琋又走累到趴在陸矩背上,手裏拿著幾支糖畫,也舍不得吃上一口。
子時過半,天下迎新。
甘露新曆1383年已至,陸矩孤身坐在青魚劍身上,離地百丈,手中握一酒葫蘆。寒梅小院燈火未熄,院中梅花已有幾朵盛開,燭火梅花大雪。陸矩仰頭喝下一口酒,自言自語“真的隻是大道相衝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