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後之禮
見證了姚織夏的英勇行徑,薛凜也鼓起勇氣,屏住呼吸大口大口地嚼著兔肉。
姚織夏漱完了口,仍感到一陣陣反胃,便跑到海邊,用手捧些海水繼續漱口,還好那海水鹹鹹的,倒勉強蓋過了些腥味。
薛凜還沒吞咽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到海邊,插著腰等待最後一口嚼完。
姚織夏彎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待她轉身之時,無意間瞥見遠處的海灘上有個東西,那是個被沙子掩埋了一半的黑色物體。
姚織夏好奇地眯起眼,抬腳向那邊走去,留下身後的薛凜一邊哀嚎,一邊大口大口地用海水漱嘴。
當她走近那個物體時才發現,那居然是個黑色行李箱,她趕忙跪在地上,雙手用力地把上麵遮蓋的沙子翻開來。
當箱子的全貌展現在她眼前時,身後傳來了薛凜的叫聲“姚織夏,你蹲這幹嘛呢?是吐了嗎?”
“臥槽!這居然有個行李箱!”薛凜瞪大了眼睛。
這個剛出土的箱子,是個老式的皮質手提箱,外表已磨損得很嚴重,上麵纏著許多半幹的水草,估計之前已在海裏很長時間了,因這幾天的海浪和漲潮才被帶到了沙灘上。
姚織夏把上麵的水草都拽了下去,企圖把箱子打開,可箱子上卻掛著一把已經發綠的銅鎖頭。
“來,你讓開,我來開。”
薛凜說完,便從樹林裏挑揀了一塊趁手的石頭,跪在地上開始砸鎖頭。
“你說這裏麵不會是殺人陳屍吧?”薛凜胡亂地推測道,黑幫片都這麽演。
“我剛才推了推這箱子,不重,如果是殺人陳屍,估計不會這麽輕。”姚織夏嚴謹地分析。
“啪!”
箱子的鎖頭被砸開了,薛凜把石頭扔在一邊,戰戰兢兢地將行李箱掀開。
裏麵果然沒什麽嚇人的東西,在厚厚的塑料布包裹之下,隻有一疊已經浸濕發黃的衣服,一些隨身生活用品,一個老舊的大鐵飯盒,還有幾本詩集。
“嗨,就這啊,還以為有啥稀奇的東西。”薛凜邊往外掏邊說。
眼尖的姚織夏突然發現,在行李箱底部有個精致的木質黑漆小盒子,她將其拿出來端詳一番,當精致的扣別被彈開後,內襯的黑絲絨上麵赫然躺著一對顏色已經黯淡的金戒指和一塊懷表。
姚織夏將懷表的表蓋掀開,見裏麵一麵是表盤,另一麵則是一張老舊的黑白小照,照片中有一個看起來十幾歲的少女,她麵若桃花,梳著兩個麻花辮子,正對著鏡頭淺笑。
盒子裏還有個油紙信封,外麵沒有寫字,姚織夏撕開信封,看到裏麵有張發黃的信紙,她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開折疊的信紙,映入眼簾的是一篇密密麻麻的手書
“親愛的香蘭,你我一別六十載,不知你在世界的那一頭過的是否可好?
自打你我成婚一月有餘,我隨軍北上,我們便開始了天各一方的相思之苦,那時無人知曉何時能重逢團聚,臨別前你贈與我的懷表便是你我之間的鑒證,可誰曾想,這塊懷表竟成了你留給我的唯一信物。
當我回到家鄉時,家裏已被戰敗撤退的敵軍毀壞一空,被家人帶走逃難的你也音信全無,我苦苦尋找十年都未尋得你,請原諒我的絕望,請原諒我的死心,最後我隻能抱著僥幸心理,希望你在沒有我的地方重新嫁了人,兒孫滿堂。
這一輩子,我都未曾再娶妻,隻因你我在訂下婚約之時說過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即使命運讓你我人海相隔,我無一日不曾堅信,我們的心是牢牢牽在一起的。
我未曾搬離家鄉,隻怕哪日你回來尋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當我得知自己已經癌症晚期,未曾有過一絲悲傷,隻盼著早日脫離今世沒有你陪伴的苦海,早點去下輩子尋你。
你說過你從沒見過大海的樣子,我便決定來到這裏走我最後一段人生路,希望在去後的夢裏能再度見到你。
當年你我盟誓之時,沒有一點像樣的首飾給你,我用這些年存的錢定做了一對戒指,願下輩子能夠親手套在你的手上,願下輩子,我還能再愛你一次。
永世等你的從之”
姚織夏朗讀完畢時,眼中的淚水已順著臉頰滴到沙子裏,在沙灘上映出點點深棕色。
這張輕飄飄的信紙此刻仿佛變得有千斤重,字裏行間的情深意切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以前她從來不信這種至死不渝的愛情存在這世間,或者說,從來不信會發生在她姚織夏身上,但此刻,眼前這片沉默的大海,卻給了她一個無聲的答案。
蹲在一旁聆聽的薛凜此時也變得沉默了起來,他眼睛盯著低頭落淚的姚織夏,心中湧上一絲不知名的情緒。
方才在看姚織夏拿著的信紙時,他偶然間發現,在她的左手手腕內側,有一條不太明顯的白色疤痕,那疤痕微微泛著些紅,看樣子應該是舊疤了,隻是它在這個敏感的位置出現,著實讓薛凜的雙眼忍不住多停留了一會兒。
薛凜強製自己移開眼,望向大海,讓自己不再去在意這個無聲的小插曲,可另一種令他微悶的情緒又趁機襲了上來。
他們兩個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可憐人,不是因為流落荒島,亦不是因為生死未卜,而是因為他們兩個生者,活得可能都不如那位已經長眠於大海的老先生,因為他們兩個,都沒見過愛情的模樣,或者說,都沒有過為一個人守一座城的勇氣。
“我們把這些東西拿著,明早我們帶著所有家當上山,讓傻狗接待我們一下,海邊畢竟不能遮風擋雨,也沒有水源,還是那個山洞比較穩妥。”
薛凜生怕自己那些異樣的情緒蔓延開來,立馬收起感懷,回歸現實。
姚織夏迅速用手背抹了一把臉頰,深呼一口氣,把東西都裝回行李箱。
撿到這行李箱,對薛凜來說如獲至寶,因為他終於可以脫下緊身的潛水服,換上箱子裏的棉質白襯衫和棕色長褲,雖然襯衫的肩窄了些,褲子的褲腳也短了些,但好歹不再像潛水服那樣箍在身上了。
行李箱裏還有一雙黑皮鞋,一看鞋麵上的橫細紋,就知道是穿了很久的了,但鞋子裏裏外外的皮質都保養得很好,看得出老先生生前對物件的珍惜和愛護。
“老先生,對不住了,我的腳現在真是扛不住了,借您的鞋一用,如果有朝一日我還能活著回到家,我一定給您燒一雙更好的鞋,謝謝您了。”
薛凜拿著那雙鞋,對著大海拜了拜,而後坐在地上,準備穿鞋,可這鞋對薛凜來說有些大了,他站起來試著走走路,卻像穿拖鞋一樣,走一步,掉一次鞋後跟。
姚織夏靈機一動,把救生圈上連著的繩子割下一小段,分成細的幾股繩,然後走到薛凜麵前蹲下。
“你抬起一隻腳。”
薛凜不明所以,卻也乖乖照做。
姚織夏將繩子從鞋底穿過,像打包禮品一樣把繩子纏在鞋上,最後係了一個活結。
薛凜抬抬腳,果然鞋子跟住腳了。
“姚織夏,你真是全能女戰神,誰娶了你,這輩子都不用愁了。”薛凜心情頗好地開起玩笑來。
蹲在地上的姚織夏,看著薛凜卻沒有回應,隻是嘴角配合性地微抬了一下,眼神示意他抬另一隻腳。
如果他知道她的家世和經曆,還會說這樣的話嗎?
感覺到姚織夏的沉默,薛凜立馬轉移話題,“我剛才把行李箱裏裏外外都搜了一遍,這對於我們來說,就是個寶箱,有個飯盒用來盛水,幾件衣服我們可以互相換著穿,還有毛巾和刮胡刀啥的,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麽嗎?”
姚織夏抬起頭,一臉疑惑。
“裏麵有隻還沒開封的牙刷!”薛凜一臉正經地說。
姚織夏剛把繩子綁好,薛凜就急忙跑到行李箱那,將那把外麵還套著塑料的牙刷拿過來給她看,姚織夏低頭仔細一看,發現塑料套上寫著“慶祥賓館”四個字。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一隻牙刷,我們誰來用呢?”
姚織夏看著薛凜一臉為難的樣子,本想開口說讓他用,可剛要開口卻被薛凜搶了先。
“這樣吧,我委屈一下,我們一起用吧!”他大義凜然。
“不用,你用……”她誠意謙讓。
“別再說了,現在是非常時期,我薛凜再怎麽說也是個男人,大丈夫不拘小節,就這麽定了。”薛凜一隻手擋在姚織夏麵前,一副英勇就義的神情。
這事兒對姚織夏來說是小事兒,可對於平時生活精致到不允許有一根頭發出現在洗手台和床上的薛凜來說,這跟有沒有食物吃同等重要。
對此,他著實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如果隻有一方用,那另一方長期不刷牙的口氣也會連累另一方,如果兩個都不用,就會互相惡心對方,所以最雙贏的結果,就是雙方秉承著互惠互利的原則一起用。
姚織夏自是知道薛凜對這牙刷的執念,之前他們還是客人和服務員的關係時,她就已經深刻地感受到他這種人的講究了,對床具品牌有要求,對洗漱品牌也有要求,連屋子裏的香薰品牌都有要求,當時姚織夏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準備的,所以此刻,薛凜願意跟她用同一個牙刷,著實讓她吃了一驚,這是普通人類的一小步,但對於薛凜來說,可是退讓的一大步。
新裝備分配好,舊裝備收拾好,兩個人輪番值夜給篝火添柴,就這樣渡過了又一夜。
島上的兩人安然無恙,陸地上的人們卻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
龔炎帶著柳飄飄趕到臨時成立的海上搜救中心時,整個指揮廳裏都亂糟糟的,隨處可見抱頭痛哭的人們,這裏的氣氛簡直像閻羅殿一般壓抑。
穿著醒目的搜救隊隊服的人員來回急速地走動著,龔炎在搜尋像是指揮官那類人的身影時,忽然看到了遠處的薛懷遠,他正悲痛欲絕地癱坐在沙發上,雙手捂著額頭,身上也抖得厲害。
戚航此時正站在薛懷遠身旁,兩手扶著他的肩膀,搜救隊的人員路過他們時,跟她簡短地說了幾句便走了。
龔炎見狀,趕忙跑上前去和他們匯合,柳飄飄也追了上去。
“戚姨,情況怎麽樣?”龔炎焦急地問。
“龔炎,你來了!剛才搜救隊的人跟我說了一下情況,是東南部海域的地殼變動,造成了海嘯,雖然事發時薛凜所在的船隻就在主航道上,但海嘯引起的亂流會造成很多不確定性,也就是說,他們隻能推測出一個很大的水流流經範圍,在這個範圍內進行搜救,而且當時出海的遊船太多了,有不少人失蹤了,我們隻能做最壞的打算,抱著一絲希望等待吧。”
戚航說到最後一句話,便低下頭心疼地看著薛懷遠,忍不住眼眶泛了紅。
“對不起,薛叔,都是我的錯,是我建議薛凜帶林晴羽去星途島玩的,真的,我對不起您。”龔炎說著便雙膝跪地,向薛懷遠鞠躬。
薛懷遠見狀連忙站起身,將龔炎扶了起來,“炎炎啊!你說什麽呢!叔怎麽會怪你呢!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天災難測,林晴羽幸運,活了下來,隻怪我那兒子沒這個好命……”
薛懷遠說到自己兒子又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聲音哽咽到無法再說話,龔炎一把摟住了薛懷遠。
“懷遠,炎炎,沒到最後一刻,我們誰都別放棄,現在剛開始搜救,我們就潰不成軍,那往後的日子怎麽熬?”
戚航說罷,拍了拍這兩個平時在商界運籌帷幄卻在此時相擁而泣的大男人。
“是啊,龔先生,薛叔叔,我們一定要相信,相信才會有奇跡,老天爺最愛幫助相信他的人了。”柳飄飄在一旁忍不住說。
戚航剛才一見到龔炎,就注意到了他身後的這個女孩子,她打扮得很樸素,眼神和神態也不似她平日偶爾在陪薛懷遠應酬時所見的上流名媛,她的眼睛裏透著純淨和天真,戚航雖已從商場隱退多年,但她看人的能力卻依舊犀利。
“炎炎,這位小姐是?”戚航溫和地開口。
“戚姨,她叫柳飄飄,薛凜租的那艘船,有個叫姚織夏的服務員,海難發生時,她也掉海裏失蹤了,柳飄飄是她的同居室友,也是非常親密的好朋友。”龔炎介紹道。
“薛叔叔,戚阿姨,你們好,我叫柳飄飄,你們叫我飄飄就好。”柳飄飄見龔炎介紹她,便立即微微低下頭,恭敬地跟兩位長輩問好。
“你好,飄飄,沒想到你的朋友也遭遇了這種事,作為一個女孩子,你真的很堅強,我們互相支持吧,但願他們兩個都能平安回來!”
雖然隻是寥寥幾句話,眼前這個女孩子卻給戚航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懷遠!戚航!我們來了!”
龔炎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他轉過身,看到來人正是他父母。
龔博文什麽也沒說,徑直地張開雙臂抱著薛懷遠,沉重地拍打著他的後背。
尹思渺看著他們二人,也不好說什麽,便轉頭跟戚航說“剛才博文給朋友打了電話,他們會幫忙再多加派些專業的搜救隊員,不管怎樣,多少能提高些找到阿凜的幾率。”
“思渺姐,麻煩你們了,還好有你們在,要不然懷遠是真的撐不住了。”
戚航說這話是有原因的,薛懷遠十年前痛失愛妻,茶飯不思,在公司開會時胃病發作,是當時擔任集團財務總監的戚航送他去醫院,又幫他瞞著自己那正處於青春期又油鹽不進的兒子。
她白天要挑起大任,解決公司因內部鬥爭而引起的各種棘手問題,晚上又要跟薛懷遠一一匯報,幫忙照顧他。
那時的戚航才30歲,可她一邊要臨危受命保住薛懷遠在集團的地位,另一邊又要按照薛懷遠的指示,把薛凜的出國手續盡快辦完,讓他遠離國內的紛爭。
薛凜因為被父親送出國而懷恨在心,可隻有戚航知道,薛懷遠不僅是為了讓薛凜遠離這傷心之地,在新的環境中療愈自己,更是為了防止自己因在集團鬥爭中失敗,影響了薛凜的學業前途。
不過幸運的是,薛懷遠還有一個與他們夫妻二人一同創業的兄弟,龔博文,他們兩人之間有著堅不可摧的信任和忠誠,所以在戚航和龔博文的共同協助下,薛懷遠最終守住了當初三個人一起打下的江山,直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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