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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苦也甜

  把米粉吃得隻剩個底兒,柳飄飄放下筷子,一邊啃鳳爪一邊看龔炎的熱鬧。


  龔炎絲毫沒有功夫去介意柳飄飄那看動物般的神情,他一手拿著筷子,另一隻手像抓著救命稻草般,抓著桌上的餐巾紙不放,碗四周全是被他碼得整整齊齊的擦汗紙。


  龔炎的臉紅彤彤的,像喝醉了似的,又紅又腫的嘴唇不禁讓柳飄飄想起《東成西就》中那個中了毒的歐陽鋒。


  “老板娘,不好意思,可以再給我一盒餐巾紙嗎?”龔炎說著還止不住地擦著額前和鼻頭上的汗。


  正在算賬的老板娘一聽這位稀客叫她,連忙放下手中的賬本,從櫃台裏拿出一盒新紙走過來。


  “小夥子!還得練哪!我們家這湯頭都特意減了些辣度呢!”


  看到在一旁看熱鬧的柳飄飄,老板娘不禁笑道“小姑娘好福氣!男朋友這麽不能吃辣都陪你來吃!”


  “他可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上司!”柳飄飄連忙否認道。


  “小姑娘厲害啊!上司都被你拐這兒來了!”老板娘似是開玩笑,話中又帶了幾分真,說完也沒給柳飄飄反駁的機會,轉身就走了。


  被誤解的柳飄飄狠狠咬了一口手裏殘存的鳳爪,沒好氣地低聲說“哪裏是我拐來的,明明是他硬賴著我。”


  “你一個人在那嘟嘟囔囔什麽呢?”


  龔炎把僅剩的最後一口米粉吃完,像上完刑般放下了碗。


  “沒什麽,我說你挺讓我意外的。”機靈的柳飄飄立馬轉移了話題。


  “我有什麽讓你意外的?”龔炎拿起一張紙巾,在嘴角四周擦拭後細心地折疊好,妥善地放在餐桌上。


  “你怎麽說也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這米粉你明明不愛吃,卻能忍受著全吃光,這點倒讓我挺佩服的。”柳飄飄有一說一。


  “我能把這米粉全吃了,你就沒想過還有其他原因麽?”龔炎理了理衣領,目光灼灼地盯著柳飄飄。


  柳飄飄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興奮地開口道“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家米粉越吃越好吃,所以全吃光了?”


  龔炎本以為這腦袋常常不靈光的家夥總該有些長進,誰知依然冥頑不靈,孺子不可教也!

  “首先,自小我家家教嚴,浪費食物是絕對不可以的,其次,我是被征服了,覺得還不錯,有興趣深入了解,懂麽?”


  龔炎抬手指了指一臉懵懂的柳飄飄,想著她這回總該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吧!


  “懂懂懂!下次帶你吃他家的肥腸粉,可香了!”


  柳飄飄為自己成功向別人安利一種美食而感到高興,不自覺地手舞足蹈起來。


  對麵的龔炎卻臉色鐵青,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怨自己的眼光獨特。
——

  “今天謝謝你!我很開心,希望你一切順利!我走了。”


  車子到了樓下,姚織夏走下車,與薛凜道別。


  “這就走了?都送你到門口了,還不沏杯茶招待招待我啊?”


  “啊?”


  姚織夏驚訝地回過頭,卻見薛凜已下了車,不容分說地推著她一起向單元門裏走。


  “你的車,這不能停車……”


  “管他呢!認罰!”薛凜依舊不撒手,說著就已帶著姚織夏走上了台階。


  “這兒怎麽這麽黑?沒燈的嗎?”薛凜摸著黑,緊抓著姚織夏的手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被薛凜溫熱的手抓著不放,姚織夏不由得心跳加速,平日早已習慣了在漆黑的走廊裏上樓,卻在此刻亂了陣腳。


  “這走廊的燈壞了,你小心,我住頂層。”


  “物業也不管麽?太不負責任了!”


  薛凜摸索著牆壁,月光透過二樓緩台那破損的玻璃窗照進樓道,這才給了他些視野。


  “這樓有好幾十年了,已經沒有物業來管了。”


  姚織夏路過緩台時,瞥到那藍白色的月光,忽然覺得今晚的月色格外美。


  往常下班回家時,她隻覺得那月光清冷又殘忍,仿佛在提醒著她的孤獨與孑然一身,可今夜,沐浴在月光裏的她,卻從心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圓滿。


  “怎麽了?”透過兩手之間的觸覺,薛凜明顯感覺到身後的人放慢了腳步。


  指尖傳來輕柔的催促,姚織夏晃過神,加快了腳步,“沒什麽,在想一會兒請你喝什麽。”


  “有茶喝茶,沒茶喝水,我不挑。”


  兩人在漆黑的樓道中終於爬到了頂層,薛凜鬆了口氣,“可算到了。”


  話音剛落,頂層的燈突然亮了,薛凜被這突如其來的明亮嚇了一跳,抓著姚織夏的那隻手也跟著緊了緊。


  他驚愕地扭過頭,隻見姚織夏為難地開口道“隻有我們這一層的燈是好的。”


  薛凜點點頭,無意間瞥見兩人仍牽在一起的手,姚織夏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下一秒,兩人便像觸電般彈了開來。


  姚織夏尷尬地眼睛四處瞟,薛凜則顯得坦然了許多,他上下打量著大門,自言自語道“一口氣上五樓這話真是假的,我一年紀輕輕的,爬得都費勁。”


  姚織夏沒說什麽,隻迅速掏出鑰匙開了門,可就在此時,對麵的門卻突然開了,一個老大娘從裏麵探出了身子。


  姚織夏轉過身,朝那老大娘躬了躬身,恭敬地打招呼“周大娘您好!”


  老大娘慈祥地對姚織夏笑了笑,又迅速打量了下姚織夏身後的薛凜,然後煞有介事地將一個裏麵隻裝著一顆玉米棒的塑料袋放到門口。


  “我就是出來倒個垃圾,織夏呀,這是你朋友?長得真精神!”


  “他是……”


  “周大娘您好!我叫薛凜,是姚織夏的好朋友,平日承蒙您對她的照顧了。”姚織夏正猶豫著如何開口介紹,就被一旁的薛凜搶了先。


  一看這小夥子如此開朗又有禮貌,周大娘立馬打開了自己的屋門,誰知她身後還站著一位老大爺,正弓著身抻著脖子,那老大爺沒想到自己老伴會突然大敞著門,驚慌地趕緊站起身,兩手都不知該放哪,在身前比劃了半天,最後不自然地倚靠在牆上。


  周大娘對此卻毫無察覺,她滿麵春風地道“哎呀!小夥子真是客氣了!平常都是織夏常常幫我們老兩口的忙啊!改天我做點好吃的,織夏,一定帶你這朋友來吃哈!”


  “哎好!謝謝周大娘了!”姚織夏微笑著點點頭,薛凜也跟著點了點頭。


  姚織夏轉身推開門,薛凜卻搶先一步先走了進去,姚織夏按了一下牆上的開關,再回身關門時卻聽到了走廊對麵傳來的嘀咕聲。


  “這小夥子,長得多俊!織夏真是有眼光!”


  “你這老婆子!開門怎麽也不知會一聲!”


  姚織夏回頭看了眼那個正站在客廳裏四處打量的人,不禁抿了抿唇,回身把門關好。
——

  薛凜叉著腰站在局促的客廳裏,好奇地環顧四周,客廳的皮沙發已舊得顏色發暗,就連把手上的皮子都碎得直掉渣,沙發腿上殘留著幾道長長的劃痕,似乎是屋主家孩子曾經留下的惡作劇。


  沙發的角落裏放著一個被疊得整整齊齊的蓋毯,玻璃茶幾上有序地擺放著幾本有關翻譯的教科書和練習簿,鼓鼓囊囊的筆袋旁有一副已被纏繞收起的耳機,耳機頂端的電線保護殼已然剝落,露出的銅線搖搖欲墜。


  “你不穿拖鞋麽?”


  姚織夏換好了拖鞋,正納悶家裏唯一一雙房東留下來的男士拖鞋怎麽還在鞋架上,抬頭便看見薛凜正赤著腳站在客廳的地板上。


  “沒事兒,這屋裏有些熱,不開空調麽?”薛凜說著便在原地轉了一圈,搜尋空調的身影。


  “我們……沒有安空調……”姚織夏有些不好意思。


  “哦,沒關係,也沒那麽熱……”薛凜一把將額上的汗擦掉,隨意地抹在自己的衣服上。


  “我們有風扇,是好的!”


  姚織夏連忙躬下身,從鞋架旁的雜物櫃裏拖出來一個已經發黃的電風扇。


  “這要怎麽開?”


  薛凜低頭研究了半天,看著上麵一模一樣的一排按鈕,有些發愁。


  “開關在這。”姚織夏把手伸到風扇底座的後麵,按下一個黑色按鈕。


  風扇的扇葉瞬間開始轉動,薛凜把臉湊過來,可誰曾想,迎麵而來的不僅是涼風,還有沉積了多年的厚厚的灰塵。


  “咳咳……”毫無準備的薛凜連連向後閃躲,被塵土嗆得直咳嗽。


  姚織夏見狀趕緊將風扇的插座拔了下來,“你沒事吧!對不起!我忘了要先清潔一下了!”


  薛凜隨手從茶幾上抽出一張濕紙巾往臉上抹了一把,拿下來一看,那濕紙巾已經黑了。


  姚織夏默默地將電風扇拽到自己身後,一臉歉意地盯著薛凜,不自覺地咬著唇。


  薛凜看著那抹黑卻笑了,“外麵灰好大。”


  他隨即又抽了一張濕紙巾,一邊擦臉一邊隨意地向後仰靠在沙發上,可他剛一放鬆,卻突然感到背部一陣刺痛。


  “什麽東西紮我!”薛凜一下子跳了起來,驚恐地撫著後背。


  姚織夏緊張地看了眼沙發後背,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我忘了告訴你,沙發那個地方裏麵的海綿沒有了,隻剩下……一個木頭框了。”


  姚織夏趕緊走上前,抬手想要查看薛凜的後背。


  “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薛凜抱著自己的臂膀,直說“沒事兒,沒事兒。”


  可他轉念一想,又立馬大聲哀嚎起來,還弓著身將後背留給姚織夏,“真挺疼的!你幫我看看!看看有沒有劃傷!得掀開衣服看!”


  姚織夏望著他的後背,一時有些下不去手,正猶豫著,薛凜的哀嚎聲又在耳邊響起“你快幫我看看啊!哎呦!被撞的地方像著火了一樣燙!”


  姚織夏一聽也顧不了那麽多,立即掀開薛凜的衣服,隻見他光滑的後背上果然有一處明顯的紅腫,她二話不說立馬轉身往廁所走去。


  “怎麽了?你幹嘛去了!”薛凜撩著衣服轉身問。


  話音剛落,姚織夏已從廁所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塊毛巾,又急匆匆地跑到廚房裏。


  “會有些涼,你忍一下!”


  話音剛落,薛凜就“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那被撞的地方倒沒多疼,就是他演演戲糊弄姚織夏的,可姚織夏卻當了真,拿著包裹著冰塊的毛巾輕輕按在他的患處,雖說她的手法很輕柔,可已經熱得冒汗的薛凜卻架不住這突如其來的透心涼。


  “怎麽樣?有好些嗎?”冷敷了一陣後,姚織夏急切地問。


  薛凜舉起一隻手,豎起一個“ok”的手勢,又奮力地點點頭,不是他故意不說話,而是他已被冰得齜牙咧嘴,麵部扭曲了。


  他慶幸姚織夏此時正站在他背後,否則他在忍受冰塊的同時,還要像男子漢一樣故作無事,就太考驗他演技了。


  見薛凜沒事了,姚織夏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將毛巾送到廁所去衝洗。


  “我看你們這兒就一間臥室,你和柳飄飄兩個人,怎麽住啊?”


  薛凜跟著姚織夏走到廁所門口,斜著身倚在門框上。


  “剛開始我和飄飄都睡臥室的那張床,可她睡覺愛亂動,又常常說夢話,我覺輕,稍有點動靜就會醒,後來我就改成睡沙發了。”姚織夏說著把毛巾平整地掛在架子上。


  “你說你就睡在客廳那沙發上!”薛凜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指著身後的沙發。


  姚織夏點點頭,一臉的坦然,可此時的薛凜卻五味雜陳,之前他看到臥室裏的那張床便覺得即使他一個人睡都嫌窄,更何況是這殘缺不全的舊沙發呢?


  感受到對麵的人情緒有些沉,姚織夏主動開口道“我給你沏杯茶,加冰好不好?”


  薛凜的心裏依然很悶,可他知道,姚織夏已經不是以前的姚織夏了,她現在有他在身邊,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還是其他他想去爭取的角色,她都不再無所依傍。


  “好,兩塊冰!”薛凜露出燦爛的微笑,伸手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

  夏日的夜晚在人們的談笑間落下了清涼的大雨,街道變得一塵不染,空氣中浸潤著泥土的清新氣息,薛凜和姚織夏各自捧著一杯涼茶,並肩站在小小的陽台上。


  風一吹,陽台外緊鄰著的一棵古樹上的葉子全都隨風搖擺,一滴冰涼的雨水隨風落到薛凜的臉頰上。


  如是往日,他定會嫌棄地立即擦去,可今夜,他卻希冀這滴雨水永不蒸發,仿佛它承載著屬於今夜的全部記憶。


  “街對麵那棟二層樓,似乎已經荒廢很久了,從不見人進出,但我每次站在陽台上往對麵看時,院子裏永遠那麽幹淨整潔,即使是秋天,院子裏的落葉也會被人及時掃成一堆兒,興許是誰家的祖屋吧!”姚織夏說完,愜意地喝了口涼茶。


  薛凜垂下眼,會心一笑,抿了口杯裏的涼茶。


  “二十幾年前,一對情侶大學畢業後便一起創業,他們沒什麽錢,隻好租住在老舊的城中區,後來家裏條件好了,妻子卻去世了,丈夫為了紀念那段一起吃苦的時光,就將當年租住的那間閣樓連同二層小樓一起買了下來,差人定期打掃修繕,想必……是緣分吧!”


  薛凜說完,轉頭看到一臉驚詫的姚織夏,不禁莞爾一笑。


  姚織夏定定地望著街對麵的那棟二層樓,又緩緩地望向薛凜,企圖從他的眼神中找尋答案。


  薛凜此刻卻是既得意又神氣,看著姚織夏著急的模樣,他臨時決定再向她投一枚重磅炸彈。


  “再後來,他們的兒子學成歸國,決定一個人搬出來住,於是,他就住在了這裏,想必……這也是緣分吧!”


  皎潔的月光靜靜地灑在姚織夏的側臉上,可就連這雨後的席席涼風也吹不散她臉上的灼灼滾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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