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還是會
當姚織夏背著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書時,天已經黑了,似乎已經形成了習慣,她一如往常地在走到家門口時放慢了速度,向街對麵那個院子望去。
已是夏末時節,院子裏那棵梧桐老樹終是敵不過接連的幾場大雨,巨大的葉片散落在院外的街道上,仿佛繁華過後,一切歸於寂靜,唯餘地上的殘骸漸漸零落成塵。
巨大的黑色鐵門緊閉著,仿佛一道無法逾越的藩籬。
姚織夏歎了口氣,把眼睛別過去,轉身上了樓。
當她開門進屋時,正撞見倒著躺在沙發上的柳飄飄,她驚慌地把雙腿從沙發靠背上拿下來,蠕動著身子讓自己坐起來。
姚織夏看出柳飄飄的反常,卻不動聲色地向茶幾這邊走過來,緩慢地將借來的書一本一本放在茶幾邊上。
“織、織夏姐,這麽快你就回來啦!”
柳飄飄拽了拽因坐姿不正而有些淩亂的卡通睡裙,隨手將手機塞進沙發墊的縫隙中。
“嗯,很順利。”姚織夏自然地回答,眼角卻藏不住笑意。
“你、你、你要不要吃冰淇淋?我新買了幾根冰淇淋。”柳飄飄說著就起身要去冰箱那兒拿。
“飄飄,別麻煩,我不吃,太涼了。”姚織夏拉住柳飄飄的手,示意她坐下來。
“哎呦!瞧我這記性!你胃不好,不能吃太涼的。”柳飄飄低頭自責。
姚織夏一手抓著柳飄飄的手,另一隻手則覆在她的手上,她頓了一下,開口道“現在的你,感覺很幸福不是嗎?”
像是突然被說中了心事,柳飄飄猛地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織夏姐,有你在,我一直都感覺很幸福來著。”
姚織夏撲哧一笑,用手指輕輕推了一下柳飄飄的額頭,笑著說“你這個小姑娘,什麽時候開始跟織夏姐打哈哈了?是不是受了某位龔姓先生的影響啊?”
柳飄飄一聽“龔”這個字,立馬羞赧地低下頭,她一邊撒嬌地搖著姚織夏的手臂,一邊反駁道“哎呦!哪有什麽先生不先生的,就是個……朋友。”
“朋友?朋友能讓你聊個天都快在沙發上倒立了?”姚織夏笑著調侃道。
柳飄飄臉一紅,埋怨道“哎呀織夏姐,你也開始取笑我了!”
“說吧,是不是表白了?”
“沒有,哪有那回事!就是……就是作為還不錯的朋友,約我出來見麵,說有話想和我說。”柳飄飄害羞的語氣中又帶著些許期待。
“看來他是繃不住了,怕你這個傻姑娘逃掉了。”
“我哪會逃!”柳飄飄立即高聲否認,卻在脫口而出後害羞地捂住了嘴。
姚織夏笑得更開了,看來這個傻姑娘已經掉進了狐狸洞裏爬不出來了,她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柳飄飄微卷的頭發。
“你呀!值得被這麽優秀的先生愛,不要退縮,好好享受愛情吧!”
聽到這番話,柳飄飄感動地抱住了姚織夏,在她耳邊哽咽地說“織夏姐,我能被你愛才是我最大的幸福,你那麽好,以後也會得到幸福的,一定!一定!”
姚織夏的眼睛也跟著濕潤起來,她堅定地點點頭,拍了拍柳飄飄的後背。
姐妹二人正沉浸在幸福的淚水中,急促的敲門聲卻突然響起。
姚織夏緩過神,疾步向大門走去,一開門,隻見一個小男孩正仰頭打量著她。
“你是姚織夏麽?”
姚織夏遲疑地點點頭,試圖在這個小男孩身上找到一絲關於他身份的蛛絲馬跡,可還沒縷出頭緒,那男孩卻冷不防地扯著嗓子哭喊了起來。
姚織夏被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奇怪小孩嚇得懵在原地,她不知所措地彎下腰,伸手摟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小朋友,有什麽事告訴姐姐好嗎?姐姐會幫助你的,不哭啦!乖!”
“薛凜哥哥!薛凜哥哥他……”小男孩立即接過話茬。
“薛凜怎麽了!他出什麽事了?”姚織夏脊背一涼。
“他暈倒了!他一直喊著你的名字,還告訴我你就在這住,嗚嗚嗚……”小男孩用手捂著眼睛。
姚織夏一聽立即站起身,連拖鞋都來不及換,便抓著小男孩的手往樓下衝。
留在屋內的柳飄飄撇撇嘴,喃喃自語道“嘴上說著結束,一有事還是會……哎。”
——
姚織夏闖進院子裏時,鐵門是開著的,她三步並作兩步朝屋子大門走去,身後的小男孩突然高聲喊道“嗚……姚織夏!姚織夏!嗚……”
一聽身後的喊聲,姚織夏立即轉過身安慰他“弟弟不哭!有姐姐在!他會沒事的!”
就在這時,屋裏傳來了虛弱的哀嚎聲,是薛凜的聲音,她不會認錯。
姚織夏推開門,隻見薛凜正躺在沙發邊的地上,他半睜著眼,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麽。
蓬蓬在他身子周圍晃來晃去,一見姚織夏來了,立馬跑上前去,丁滿卻氣定神閑地站在沙發背頂端,漠然地看著這一切。
“薛凜!你怎麽了!我叫120,我們去醫院!”
姚織夏俯下身,用雙手捧起薛凜的頭,發現他的臉有些發燙,忙掏出手機準備叫救護車。
薛凜見狀一把將她的手機打落在地,又趁機撲到她懷裏,雙臂裹著她的胳膊,圍著她的腰,用虛弱的語氣說“我沒事,我隻是有點發燒,不用去醫院,別麻煩別人。”
“真的隻是發燒嗎?會不會引起並發症?我們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薛凜也不知道姚織夏哪來的力氣,竟一下子將被箍住的雙臂抽了出來,從地上撿起手機。
慌不擇路的薛凜一把搶過她手裏的手機,用力地將其扔在遠處,下一秒,他和姚織夏同時愣住了,都不明所以地盯著對方。
薛凜隨即臉色一變,皺著眉頭蜷縮在地板上,像隻受傷的小狗委屈地嗚咽,“我不要去醫院,那是我最恨的地方!”
姚織夏聽到這話,立即心疼起他來,醫院是個讓他失去母親的地方,這樣的傷痛他又怎會忘得掉呢?
她跪著向薛凜挪近了些,伸出雙臂抱著他的肩膀和後背,將臉貼在他的耳旁,柔聲說“我們哪也不去,我們就在家好嗎?你乖乖回屋躺床上。”
薛凜眼珠一轉,委屈地抗議道“我不要一個人,到時候死了都沒人知道。”
姚織夏扭頭看向站在門口處的小男孩,那小男孩立即撅起嘴皺起眉,好像下一秒就要哇哇大哭一樣。
姚織夏轉過頭,想了想說“你不會一個人的,我不走,我會一直陪著你,別怕。”
薛凜伸手摟住姚織夏的腰,把頭埋在她的大腿上,“真的嗎?你不會騙我?”
“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謊?”
薛凜抱著她的手緊了緊,撒嬌地說“那你陪我回屋。”
姚織夏小心翼翼地將薛凜扶了起來,帶著他向樓梯那兒走。
可剛上第一個台階,姚織夏的餘光便讓她分了神,她朝沙發那邊轉過頭,隻見茶幾上擺著一瓶紅酒。
姚織夏有意地聞了聞頭頂上方散發出來的氣息,而後開口道“你喝酒了?”
薛凜一頓,伸手撓了撓後腦勺淩亂的頭發,“嗯,太難受了,想喝點酒讓自己睡著”,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
姚織夏的臉上浮現出擔憂的神情,她沒再說什麽,繼續帶薛凜往樓上走。
薛凜邊走邊偷偷打量姚織夏,見她正專注地看著腳下,便將一隻手背在身後。
抱著胳膊倚靠在門上的元朗不屑地對那個“ok”的手勢抬了下嘴角,隨即向正在上樓梯的薛凜伸出一隻拳頭,又朝下伸出了大拇指。
“哼,一千塊演一次,這薛凜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個腦殘。”元朗翻了個鄙夷的白眼。
——
鐵灰色的落地窗簾,深藍色的被子,金屬質感的床頭櫃,這是一個處處都彰顯著男性荷爾蒙的房間。
姚織夏拖著薛凜沉重的身子走進這間屋子,雖是第一次深入到他的私密領地,但此時的姚織夏卻無暇窺探細節,隻忙著把他安置在床上。
“來,你躺下。”
借著床頭燈散發出來的昏黃燈光,姚織夏摸索著走到床邊,欲把薛凜扶到床上,可就在下一秒,她卻被薛凜一個泄力重重地壓倒在床上。
她立即下意識地掙紮起身,卻被壓在她身上的薛凜又狠狠地壓了回去,剛剛還癱軟無力的雙臂卻在此時如生鐵般緊緊地將姚織夏的雙臂釘在床上。
“薛凜!”
察覺到薛凜不同於以往的強硬和狂亂,姚織夏生怕自己也會跟著沉淪,便立即厲聲喊他的名字,企圖喚醒他的醉意。
“弄疼你了?”薛凜即刻挺起身,手上的力道也瞬間鬆了。
被釋放的姚織夏立即向一邊側了側身,眼神躲避著盯著她的薛凜。
薛凜失落地低下頭,姚織夏細微的動作中透露出的拒絕和逃避,讓他原本就受傷的心又碎了一遍。
兩個人沉默半晌,不知過了多久,薛凜低沉疲憊的聲音從姚織夏的腹部上方傳來“對不起,今天是我衝動了,之前不該對你凶的。”
聽到這句話,姚織夏攥緊了身下的床單,心中似有一萬句想說的話,卻都淤積在喉嚨,最後她也隻是張了張嘴,用沉默代替了所有回答。
“可以讓我靠靠麽?”
姚織夏依舊無話,可薛凜卻明顯感覺到她原本戰栗的身體已經漸漸放鬆了下來,他鼓起勇氣,將頭輕輕地依偎在她的小腹上,感受著她柔軟而寧靜的溫柔。
薛凜的思維漸漸變得縹緲,他緩緩地閉上眼,那種熟悉的若有似無的馨香縈繞在他的周身,那是專屬於姚織夏的味道,是一種會讓他感到安心的味道。
姚織夏被薛凜身上傳來的溫度圍得熱烘烘的,她已分不清是因為熱還是因為別的什麽,隻覺得現在發著高燒的那個人是她自己才對。
她像著了魔一般,不受控製地抬起自己的一隻手,向薛凜頭上方伸去。
“為什麽?為什麽要認識你?”
姚織夏的手頓時無助地停在空中,眼中一直抑製得很好的淚水就在此刻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沿著泛紅的臉頰滴落到床單上,將深藍色浸潤成冷酷的黑色。
“姚織夏。”薛凜倏地抬起頭,嘴上的語氣甚是堅定,可眼神裏卻寫滿了祈求。
姚織夏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一雙讓她束手就擒、唯命是從的眼睛,她閉上眼,晶瑩的淚水無處可藏。
“別離我太遠,我怕我會弄丟了你。”
一語終了,姚織夏忽然感覺身上的重量減輕了不少,但她依舊不敢動一下,就在她躊躇之時,一抹溫熱印在了她臉頰的淚水上,她緊閉著雙眼,就連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可那抹溫熱卻繼續攻城略地,將她緊皺的眉頭也撫平了。
姚織夏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她試圖抓住點什麽卻又無所依憑,就在這倉惶之際,她蜷縮的五指忽然被溫柔地分了開來,下一秒,便與一隻溫熱修長的手糾纏在一起。
思緒混亂的她分明地感受到了那手心傳來的灼熱和潮濕,這種陌生的感覺折磨著她,也帶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溫熱的男性氣息夾雜著絲絲紅酒的香氣噴薄在她的睫毛、鼻尖和嘴唇上,她已分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夢境,什麽是理智,什麽是瘋狂。
“啊!”
意亂情迷的姚織夏猛地睜開眼,卻正對上五官扭曲的薛凜。
她擔憂地向薛凜背後看去,隻見蓬蓬正激動地把兩隻前蹄搭在薛凜的後背上,兩隻後蹄正奮力地想要帶著肥碩的屁股向薛凜背上拱。
“蓬蓬!不能這樣!你太重了!”
姚織夏立即直起身,將撫著後腰的薛凜護在自己身後,用雙臂抵擋住蓬蓬。
天真的蓬蓬以為這兩人在做什麽好玩的疊羅漢遊戲,一心隻想摻和一腳,甚至還激動地叫了兩聲。
“蓬蓬!過來!跟我睡覺去!”
姚織夏向房間門口望去,是那個來找她的小男孩,他手裏正抱著蜷成球的丁滿。
蓬蓬扭頭看了看他,又轉回頭看了看姚織夏,最後隻好妥協地向小男孩走去。
小男孩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身就走,可還沒過一秒,他又走了回來,“忘了跟你說,我叫元朗。”
姚織夏正想問,沒想到這孩子居然自己先回答了。
“那,你……”
“我姨媽是他後媽,所以,薛凜算是我在倫理社會關係中的哥哥。”元朗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姚織夏被這怪異小孩子的一番話驚得說不出話來,這簡直跟之前那個楚楚可憐來向她求助的小男孩判若兩人。
“戚姨和我爸出差了,臨時把他接到我這來照顧,你別介意。”薛凜躺在床上解釋道。
“他,好……特別。”姚織夏一時語塞,不知道用哪個詞來形容他才好。
待姚織夏從剛才詭異的情形中緩過來,赫然察覺她和薛凜此時曖昧的動作和氣氛,她立即從床上跳了起來。
“你太燙了,我去給你拿濕毛巾。”說完,她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來不及抓住姚織夏的薛凜無奈地癱在床上,深呼了一口氣,將一隻胳膊墊在自己的腦袋下麵。
他向空中舉起另一隻手,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那濕熱的手掌,而後緊緊攥了起來,將其置於自己的左胸口上,閉上眼,嘴角不自覺地上翹,直到意識漸漸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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