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紅色保溫桶
下午五點,忙活了一天的薛凜伸了個懶腰,抬眼向桌對麵仍在打字的嶽群望去。
“你幹完就走,不用管我。”嶽群突然開口,敲字的手卻沒有一刻的停歇。
“嶽總,你不走嗎?”薛凜把筆記本關機合起,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我回家也不知道做什麽。”
“您周末也不跟朋友聚聚會?”
薛凜倒是頭一回問嶽群這種涉及他的問題,不過以他的判斷,嶽群對這事也不會有所顧忌。
“我的那些所謂的朋友,在我幾年前破產的時候就全都變成陌路人了,後來我來到了千翔,再有人找我我也不見了,怎麽回事大家心知肚明,沒必要再裝傻。”
嶽群在筆記本前抬起頭來,淡然地對薛凜訴說著過往,全然沒有了年輕時的張揚和盛氣淩人,時間和境遇果真是打磨頑石的利器,再鋒利的石頭都會變得圓滑通透。
“倒是你小子,今天早上就看你滿麵春光的,怎麽,談戀愛了?”嶽群起身去飲水機那倒水,回來時還多給薛凜帶了一杯。
“我這麽優質的男人,談戀愛自然是常規操作了!”薛凜拿起水杯,得意地一股腦全部喝下。
“那你今天還來跟我一起加班?周末不陪女朋友,她不得生氣?”
依照嶽群那少得可憐的感情經曆,女人向來是一種難以捉摸又變化莫測的物種。
嶽群在大學時期是個不折不扣的活躍分子,各種比賽一定有他的身影,創業活動更是他一直都熱衷的事,但是作為學校風雲人物的他卻沒有談過一次戀愛,一是因為他那時候根本誌不在此,對於他來說,追逐自己的事業和人生理想才會讓他興奮,二是因為他一直堅信,男人有了事業有了財富還怕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妻子嗎?
可現實卻很諷刺,他在誌得意滿的時候遇到了前妻,雖說不上有多麽情深似海,可對方總歸是個氣質出眾、容貌上佳的海外歸國小資女,對於那時的他來說,“相配”遠比“深愛”重要得多,所以兩個人就順理成章地談了戀愛,結了婚。
婚後生活卻讓他漸漸意識到,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弄清楚女人到底要什麽,前妻既要他常常陪自己去國外旅遊購物,又要他保證物質財富的不斷提升,從談戀愛到離婚,嶽群甚至從來沒有吃過前妻做的一頓飯菜,家裏一直請保姆來做家務事。
當時的嶽群單純地認為,隻要他給了她想要的,她就能陪在他身邊一輩子,可事業的突然崩塌卻讓他的婚姻轟然解體了,前妻以一句“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結束了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對話。
“她今天也忙著呢,她就在the all 的超市工作,每星期隻休息一天,不過我們約好了今晚到我家吃飯,她給我做我最愛吃的菜。”薛凜把筆記本裝進自己的背包裏,忍不住炫耀自己的女朋友有多麽貼心。
“你小子真有福氣!那你快走吧!別讓姑娘久等了!”
嶽群不知自己該羨慕還是嫉妒,有人專門為自己做餐飯菜的感覺他從沒體會過,不禁心裏空落落的。
“好嘞!”薛凜拎起背包就往門外走,可他剛踏出大門,又突然扭過頭。
“嶽總,您之前問我,湯的味道究竟是什麽決定的,我想,湯的味道,應該取決於煲湯的那個人吧!”薛凜說完便轉身離去。
嶽群有些發愣,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幾年前那段苦澀的時光。
那時的他,沒了事業和婚姻,雖然還可勉強度日,可是對於一直帶著一身驕傲的嶽群來說,這樣的人生與死亡無異。
他整日躺在出租屋的沙發上喝酒,因為清醒的人生真的讓他生不如死。
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他的房門突然被敲響了,爛醉的他沒有理會,可就在那個敲門聲突然消失了後,他反倒起了好奇心。
他踉踉蹌蹌地起身去開門,可門外卻空無一人,映入眼簾的隻有一堆日用品和幾包方便麵,外加幾顆鹵蛋,他向昏暗的樓道裏望去,卻沒有一絲響動聲,最後,已經幾日沒有正經吃過飯的他吃掉了兩包方便麵,還有一顆齁鹹的鹵蛋。
又過了幾日,同樣的劇情又再度上演,隻是這次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紅色的保溫桶,他立即躥出房門奔向樓梯道,可還沒下樓梯,他就聽到了樓下單元門關閉的響聲,他思索了半天,抱著保溫桶關上了房門。
那是一桶熱騰騰的牛肉蘿卜湯,他用勺子攪了攪湯,發覺裏麵的牛肉滿滿當當,竟占了桶的一大半,一向謹慎的他,卻在不知道是誰做的情況下喝下了一口湯。
隻是這一口,就讓連離婚都不曾掉過一滴淚的他,眼睛進了砂。
從那天起,他不再喝酒,不再頹廢,更新自己的簡曆決定重頭再來,直到薛懷遠拋來意外的橄欖枝。
在他要搬出那間出租屋的前一天,他特意將自己整理了一下,就盼著在那個好心人再來送東西的時候能夠親口跟他說聲謝謝,不管那個人是誰,他這輩子都會把那個人當作一生摯友,可是直到天黑,門外都沒有動靜,他失望地望著那個紅色的保溫桶,在寧靜的月光裏想了一夜。
門外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嶽群的思緒,他揉了揉有些發酸的太陽穴,“請進。”
走進來的是大廈的保安,“嶽總,忙著呢!今晚還是老樣子八點走?”
嶽群剛要開口卻遲疑了一下,在短暫的思索後,他笑著回“今天幹累了,現在就走!”
——
當姚織夏從員工通道裏走出來時,剛好看到薛凜站在員工通道的入口處往裏麵伸頭看。
姚織夏立即快步走到薛凜麵前,拉著他的胳膊往外走。
“唉!你怎麽、你急什麽?”薛凜感到莫名其妙,他輕輕一使勁兒便掙脫了姚織夏的手。
“你怎麽、怎麽到這兒來等我?”姚織夏警惕著四周,一有同事經過他們,她就不好意思地壓低頭。
“我怎麽不能到這兒來等你?我這麽帥,就得出來張揚張揚啊!難不成,你是怕我這顆寶藏會被你的同事搶走?”
薛凜一把拉起姚織夏的手,將其置於自己的胸前。
姚織夏瞬間紅了臉,她立即用勁兒企圖把自己的手從薛凜的手裏抽出來。
薛凜全然不顧周圍下班的超市員工們的竊竊私語,硬是拉著她往外走,路過一家奶茶店時,平時從來不喝奶茶的他突然來了興致,拉著姚織夏站到了點單的隊伍裏。
“薛凜,你、你先放手,你不熱嗎?”姚織夏低聲在薛凜耳邊說。
“我不熱啊,你熱啊?那給你點個涼的奶茶喝,本來不想讓你喝涼的來著,免得你不舒服,你一不舒服,我就得給你暖肚子。”薛凜沒有絲毫避諱地開口道。
站在他們前麵的兩個穿著時尚的女孩子,一聽這話齊刷刷地捂著嘴笑了起來。
此時的姚織夏不僅臉更紅了,就連耳朵根都開始發燙,她不敢再開口,生怕薛凜再說出什麽曠世奇言。
不一會兒,就輪到他們兩個點單,薛凜皺著眉查看菜單上琳琅滿目的各種奶茶,不知道這些奇怪的名字背後會跳出來什麽樣的內容。
而對於節儉慣了的姚織夏來說,女孩們逛街人手一杯的奶茶更不是她的選項,點單之於她,更像是解一道數學題,難上加難。
“兩位,決定好了嗎?”服務員盯著這對看個菜單還牽手的情侶許久,忍不住催促。
“嗯……這個第一種奶茶,可以不放奶不放糖嗎?”薛凜問得嚴肅認真,吃這件事他從來都不隨意。
“啊?一般可以少糖或者半糖,至於奶嘛,不放奶這就不是奶茶了呀!”
服務員不可置信地打量著這個長相俊朗的年輕人,猜想他可能連奶茶都沒喝過。
“嗯,那就這樣吧,可以加奶,但是不要糖,給我兩杯。”薛凜說著就用空閑的右手敞開自己的外套,企圖從右側的內口袋裏拿出錢包。
“等一下!我沒說我要喝這個。”姚織夏用手拉了拉薛凜的左手。
“你不喝這個喝什麽?我挑的肯定好喝。”
薛凜意外地發現這個向來逆來順受的姚織夏竟然開始在他麵前搞獨立了,他立即警惕地想掐滅這個邪惡的小火苗。
“您好,我要第二個,半糖不加冰,謝謝。”姚織夏沒有理會薛凜,笑著對服務員說。
“姚織夏,待會兒你自己的不好喝,我可不跟你換啊!”見姚織夏居然無視自己,薛凜立即嚇唬她。
“快跟人家結賬,後麵還有人等著呢!”姚織夏沒搭理這茬,直接催促他。
薛凜白了姚織夏一眼,接著把右手伸向他的裏側衣兜,可這個角度卻怎麽也沒辦法把錢包拿出來。
姚織夏見狀,試圖掙脫被鉗製著的左手,可薛凜愣是死死地不肯放,僵持了幾秒後,姚織夏實在敵不過周圍人向他們投來的異樣目光,隻好把自己的左手伸到薛凜的懷裏,把錢包取出來,又尷尬地將裏麵的錢遞給了服務員。
兩人走到薛凜的車前時,姚織夏忍不住說“你看,在外麵牽著手多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你這不是挺適應?”薛凜不以為然,順手把奶茶放在車頂上。
“下次,我們用手機付款。”姚織夏突然想到,他們本可以用手機支付的,這不就方便了嗎?
“我之前在英國呆了那麽多年,這剛一回國,還真不習慣。”薛凜說著又摸了摸衣服口袋,想拿出車鑰匙。
不用說姚織夏也知道他在找什麽,她把奶茶放在車頂上,而後徑直地把手伸到薛凜的左側上衣口袋裏,從裏麵掏出來了車鑰匙。
“你怎麽知道在這兒?”薛凜驚訝地問。
“之前我們停車的時候,看到過好幾次,你總是習慣把車鑰匙放在這裏的。”姚織夏伸手指了指薛凜的左側衣服口袋。
“這麽關注我的一舉一動,你說你是不是愛慘了我?還在那扭扭捏捏不讓我牽!”薛凜說著便伸出手指點在姚織夏的眉心間。
“我們、我們快走吧,回去晚了元朗該餓了。”姚織夏被薛凜的話戳中了心事,便扯了個理由避而不談。
“那小子少吃一頓餓不死!不難為你,走吧!”薛凜說著便拉起姚織夏的手,低頭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個吻,又自然地鬆開。
突然被襲的姚織夏著實有些緩不過來,那隻被吻的手也跟著僵硬了起來,她大腦一片空白地從車身另一側上了車。
兩人各自係好安全帶,薛凜卻遲遲沒有踩下油門。
“怎麽總感覺少了點啥?”薛凜疑惑地開口。
身旁的姚織夏卻忙著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邊心砰砰砰地快要跳出來,另一邊又在感歎自己怎麽這麽大驚小怪,這就是戀愛男女正常的互動啊!
“嗯?”姚織夏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薛凜在說什麽,卻不確定他說了什麽。
“算了,出發。”薛凜懶得糾結,一腳踩下油門將車駛了出去。
兩杯相依為命的奶茶就這樣被晾在了車頂上,在初秋的瑟瑟寒風中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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